章立丘出了医院又把期盼已久的离婚协议拿出来看了一眼,他才发现云婉华的字写得很好，俊秀有力，没有半点小家子气。他也发现云婉华来北平后彻底换了身打扮，剪了个新发型,美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如果他第一次见云婉华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打扮,他还会那么排斥结婚吗？
还是会吧！云婉华不管打扮得多么时髦新派，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旧式女人。
好在总算是解脱了，有了这纸离婚协议，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向文心表白了。
章立丘没有马上回学校,而是先去了准备兼职辅导的学生家里,谈定了以后的上课时间和薪酬。回学校已近天黑，天上下着倾盆暴雨，好不容易到宿舍浑身已经湿透了。
床上放着许多课本,室友告诉他是刘纶帮他领的。
“他人呢？”章立丘打开书上放着的一盒点心尝了一些。点心也是刘纶给的,寝室四个人里属刘纶家庭条件最好，一般新得了什么好吃的他都会带回宿舍给几个兄弟尝一尝。
室友正写着作业，抬头冲章立丘笑着道：“回家去了。说是有什么东西要给萤萤妹子。”
***
“他和你说什么了？”盛哥儿一直在病房门口等着婉华。
婉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没说什么。就是拿离婚协议过来给我签个字。”
“……嗯。离了好。”盛哥儿低声道。
“哥,我有点事要先出去一下，等爹醒了你先别告诉他离婚的事啊！这事儿他心里其实一直内疚着,还是等他好全些再告诉他的好,医生说过他受不得刺激嘛！”婉华把盛哥儿拉离病房门口轻声嘱咐道。
盛哥儿点了点头,又有些微失落地问道：“你怎么又叫我哥了？不是让你叫小名儿就好吗？”
“又不是小时候了,再叫小名不太合适。其实早该改口的，我也是太没大没小，跟着爹爹盛哥儿盛哥儿的叫顺嘴了。”婉华笑着望向盛哥儿道：“难道你不是我哥吗？”
盛哥儿不愿亲口承认和婉华的兄妹关系，只是挥了挥手道：“快去吧！”他心里又烦又乱，甚至忘了问婉华出去要办什么事。
婉华叫了辆洋车去报社，她决定把跟章立丘离婚的事在报纸上登个声明。
章立丘要是喜欢人家哪个姑娘，自己是否成了亲是否成过亲这样大的事就不该瞒人。可是章立丘试图瞒过文心，她可以亲口告诉文心真相，却没有办法亲口告诉将来每一个被章立丘追求的妹子真相。所以才想登个声明。
至于这个声明会不会让章立丘声败名裂，就要看他以前有没有骗过别人了。真有什么果，也是章立丘自个儿种下的因。
婉华还是去的上次那家。
她变化太大，报社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一眼认出她。直到看到她写的离婚启事，才想起眼前这位小姐就是承包了她们报纸寻人版块的云小姐。
“章立丘先生与云婉华女士已于今日正式脱离关系，嗣后云婉华女士之一切事宜完全与章立丘先生无干，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女社员将婉华写在纸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嗯。这样写可以吗？我看报纸上别人的离婚启事似乎是这样的格式。”婉华温柔地问道。
社员点了点头道：“格式没问题。就是想跟您确认一下，离婚的事您和章先生是商议好的么？”
他们现在刊登结婚离婚同居分居等各种启事都十分慎重。之前因为这股风潮新起，他们都没经验，对待这类启事像对待寻人启事一样，来者不拒，结果闹出了很多麻烦。
比如有喜欢哪个电影明星的，一厢情愿来登了自个儿和电影明星的结婚启事，最后电影明星登报澄清根本不认识那个人，还把他们报社和那个影迷一起告上了法庭。
又比如说有个男人来他们这里登离婚启事，其实根本没跟妻子商量过，没过两天妻子的娘家人找到他们报社，差点把他们的招牌给砸了。据说来他们这里之前，怒不可遏的娘家人已经把男人给揍进了医院。
诸多此类的事，同条巷子里的各家报社都遇到过不少。瞎子过矮门，碰壁碰多了也就知道低头了，现在再遇到类似的事，他们都会再三确认。
“嗯。我们已经签过离婚协议了。”婉华从包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协议书递给社员道。
社员仔细核实了离婚双方的名字和离婚的日期，以及相关人员的签押，然后将协议书还给婉华道：“那我们就放心了。云小姐别介意，我们以前因为没问清楚闹出过不少乱子，实在是怕了。”
婉华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还想订报纸。听说你们这边的几家报社订购报纸的业务是互通的？”她不想事事都麻烦文心，能自己办的事就自己办了。
“是的。”社员笑着给婉华递上一张订报表道：“因为离得近，雇的送报人也是同一批，在我们任何一家都可以订购别的几家的报纸。这样既方便了顾客，也方便了送报人。”
婉华接过订报表一看，只见最上面有顾客姓名栏，还有订报起始日期和截止日期。下面是几家报纸的名字，每个名字前都有个小方框。
“您勾选想订的报纸就好了。”社员解释道：“分隔线以上是日报，五文钱一份。分隔纸以下是周报，八文钱一份。”
“好。”婉华询问了下每家报纸的大致情况，最后斟酌着勾选了绝大部分。“我想先订一个月试一试。”
社员接过订报表笑着点头道：“好的。”她冲一个刚进来的学徒模样的年轻男孩子道：“阿明，把算盘递我一下。”
叫阿明的男孩子抱紧怀里的东西，从另一张办公桌的书山报海之中翻出把小算盘送了过来，笑着对接待婉华的女社员道：“张姐，今儿又来了好多信。”
张姐边拨着算盘珠子边笑着道：“前天刚刊了筠达先生的文章，读者来信当然多了。寻个大信封把先生的信分出来吧！过两天先生的助理小妹妹会过来。”
婉华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等着社员姐姐算好帐。
“一共是八角零60文。”张姐担心出错，反复算了两次才对婉华道。
婉华掏出一块大洋道：“您可不可以不找我钱，给我一些往期的报纸？如果能各种报纸都给一些就更好了。”
“当然可以了！”张姐开心地道。报纸过期是最快的，当天没能卖出去的就只能当废纸处理。可是每一份报纸都是她们的心血，报纸的归途该是被人捧在手上阅读，而不是被人成捆的买去糊墙。“您稍等，我现在就去挨家替您拿。”
张姐热情慷慨地给了婉华许多报纸，哪怕按废纸的价论也太多了。婉华还想补些钱，却被张姐笑着拒绝了：“它们能到您手上是它们的荣幸。”
阿明帮婉华把报纸搬到了雇的洋车上。报纸实在太重，天也有些晚了，婉华没去医院直接回的家。结果才把报纸搬进屋里，天上就下起了蚕豆大的雨点，她站在屋檐下伸手试了试，雨点落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得人直发疼。
婉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越下越大的雨，不禁担心起文心来。
她去过女中门口，记得从门口到电车站要走好一会儿，而且车站没有地方可以避雨，在电车来之前只能淋雨等着。天阴了以后气温也骤降，像是要回寒的样子。早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文心只在裙子外套了件薄薄的针织短衫就上学去了。穿得那样单薄，要是再淋场雨肯定会感冒的！
快到放学时间了，婉华没有犹豫，回房间换上套鞋，拿了件文心的厚外套，急急忙忙地撑着伞去了电车站。
她一个人是不大敢跳上电车的，以前总有文心在旁扶着她。今日着急去接文心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扶住车门用力一跃，有惊无险地上了车。
坐下后婉华还捂着吓得呯呯跳的心口，开始担心下车的时候要怎么办……上车的时候还可以紧紧抓着车门，下车的时候必须得松手。从前有文心搀着她不至于跌倒，今日就不一定了。
想到一会儿可能会跌倒，婉华赶紧提前把装着文心外套的袋子牢牢系上，免得一会儿打湿了不能穿。
最后一节是地理课，文心一边听课一边飞快地写着前几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她想把放学以后的时间通通留给婉华。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老师为了让大家听清楚讲课内容也越来越声嘶力竭。
一节课完，老师连和学生再见寒暄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
“雨好大啊！也不知道电车几时来，怕是要淋成傻子了。”刘萤满面愁容的挽着文心的手一起往楼下走。
文心笑着道：“咱们呆会儿跑快些先去附近的商店买伞吧！”
“女神，你又不用愁好吗？信不信，学校门口现在等着护送你回家的男同学已经有一大票了。”刘萤委屈地靠在文心肩头假装哭了起来：“可是谁管我呢？哼！拜托我帮忙递信给你的时候倒是一口一个萤萤师妹叫得好听。”
“有我管你啊~”文心轻轻戳了戳刘萤的脑袋道。
刘萤这才转悲为喜：“嗯嗯。你最好了。”
婉华撑着伞瑟瑟发抖地站在暴雨里。雨很大不说，风也很疾，她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不让伞被吹走。好不容易看到文心，正要过去，之前同她一起安静地在门口等着的几个男学生大步往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刘萤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而是过往诸多经验的总结。
真的有不少隔壁男校的学生逃课买好雨伞早早地在门口等着文心，见文心出来了，立马一窝蜂地迎了过来。
刘萤看了眼头顶瞬间笼罩过来的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雨伞，不禁露出羡慕的表情。不过她如果是男孩子，一定也会喜欢文心这样的女孩子的，人又美性格又好学习还厉害，简直挑不出有哪里不好。
男生们紧张又害羞地向文心提出邀请。
“文心同学，我送你去电车站吧！”这是段位比较低的。
“文心同学，你撑我的伞回家吧！”这是段位高一些的。
……
众多殷勤的邀请中忽然飘进一句冷冰冰的话。
“文心！赶紧过来，我送你回家。”林曜站在司机撑着的大黑伞下，有些不耐烦地道。他路过女中的时候随便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文心被同校的几个男生堵住了，文家的车不知怎么的也没来。
刘萤心跳都快吓停了，她紧紧抱着文心的胳膊低声哀嚎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知道文心和林曜师兄打小就认识，对于此事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文心其实不太想坐林曜的车，可是看到刘萤无比激动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让好友的期望落空。于是拉起刘萤的手，穿过醋意横生的人群走到林曜面前道：“那麻烦你了。可以把我的朋友也送回家吗？”
“嗯。”林曜把伞递给文心和刘萤，和司机一起冒雨往汽车走去。
“好帅好有风度啊~”刘萤紧紧抱着文心道：“女神！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才会遇到你啊！”
“行了。擦擦你嘴角的口水。”文心正低声开着刘萤的玩笑，视线被门口大树下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吸引了去，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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