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犹豫了一下,本想对此事置之不理,可当他踏出茶馆时,却不自觉地就朝着平兰京兆府衙赶去。
孟平乐这人虽然嘴碎了些,平日里也挺令人烦,可她对自己还是很坦荡的。一赶路的日子里,扪心自问,唐剑受她和她的小厮照顾,远比自己照顾他们的时候要多。唐剑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
平兰作为西兆首府,占地虽然不,但设计极为巧妙,涵盖了西兆历代工匠师的心血。
整座城都以桃木为材,亭台阁楼平地而起,与远处的山峰遥相辉映。虽然房屋宫殿皆为木制,但每一寸木材都涂上了桐油以防走水。整个平兰城规划齐整,每隔十步就有半人高的水缸用以储藏紧急用水。
唐剑对平兰的每一块砖都了如指掌,他侧身躲进京兆府前的水缸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那小子为何要闹事?下手还挺重,她那小厮也不知什么来头,专挑痛处打。”不远处的京兆府门,一个穿着小卒样式衣衫的男子呲牙咧嘴道:“等着吧,一会儿人一定要让他好看。”
门另一处站着的男子看着倒是没有受伤,语气也轻快一些:“谁让你见那小子细皮嫩肉就想摸一把?不过人若是看到了这小子的模样,说不定……”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露出了有些猥琐的笑容。
听到此处的唐剑心里更加紧张。京兆尹是齐家举荐上去的,此人政事上倒是没有什么能为人诟病之处,两袖清风极为正直,从不与僚去那风花雪月之地。
然而京兆尹的最秘密早已被唐家探听过,京兆尹虽不去风花雪月之地,他的府中也没有容貌姣好的婢女。可伺候他的下人全是未曾及冠,身段阴柔的少年郎。
即便还没有确认京兆尹偏好龙阳,平兰城却多知道,京兆尹对长相好看的少年极为优待。而孟平乐的模样,便是京兆尹极为喜爱的那一类。
唐剑眉头紧锁,思考着是不是要为了这萍水相逢的朋友与齐家对上。犹豫了许久,唐剑已经想要放弃,回唐家时,却被地上的一个荷包引开了注意力。
那是孟平乐时常带在身上的荷包,唐剑曾还笑话过她,钱都被人偷了,光光挂着个荷包图什么。
孟平乐那时是怎么回的?好像她说,那是家中早逝母亲的遗物,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唐剑当时还觉得,这少年是极为孝顺之人,是个好苗子。
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唐剑认命地闭了闭眼,弯腰将孟平乐的心爱之物捡起后,又躲回了水缸之后。
此时已经离府衙闭门时辰不远,陆陆续续有官员从京兆府出来各自回家。不过半个时辰后,京兆府的门就关上了。
心里默默数遍了出府的人,唐剑确定京兆尹还在府里没有出来。趁侍卫交换队伍之际,唐剑翻身进了京兆府。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唐剑却对府衙的构造了如指掌。
唐家身为西兆第一世家,百年前举全族之力帮助皇室在平兰立都,只要是与朝堂有关的建筑,唐家都存有图纸。幼时好奇心重,唐剑也偷偷翻阅过这些图纸,凭借着出众的记忆将平兰城的半建筑样式都熟记于心。
他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一片灌木丛中,在新交班的侍卫转身之际悄悄越过,来到了京兆府深处的临时关押屋。
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唐剑用巧力撬开一块木砖,向屋内看去。
然而唐剑想象中孟平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并没有出现。他目瞪呆地看着屋里的那一幕,
孟平乐正怜爱地看着与她关押在一处的一名男子,她低垂着头,像是小心翼翼地正在清理男子的伤。男子衣衫破烂,神情憔悴地蜷缩在角落里,试图挣脱孟平乐的桎梏却因伤势颇重而无能为力
唐剑只听孟平乐那熟悉又有些恼人的声音喋喋不休:“美人儿,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再等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让我帮你把伤清理了,念夏正在挖墙脚呢。”
唐剑听到“挖墙脚”时,脚底没站稳差点就要滑下屋顶。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听习惯了孟平乐时不时的油腔滑调,可当他亲眼见到孟平乐对着另一人也是如此时,心里却突然有些不适。
还没等唐剑再做决定,孟平乐清脆的声音便又响起:“念夏,上回从一号美男子那儿摸来的瓶子里不是装了些药水?用它试试能不能挖快一点。”
一号美男子?唐剑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奇怪,但是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心里对孟平乐所说的那瓶药水甚是好奇。
然而当念夏从怀里掏出那十分眼熟的瓶子时,唐剑总是不露声色的脸上表情彻底裂开。他摸了摸自己怀里时常用来放应急暗器的小包,果然空空如也。
就不应该担心他的。唐剑又气又无奈,可自己已经在这儿了,顺手将人捞出去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唐剑这般安慰自己道,便翻身跳进了屋子。
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的孟平乐和念夏齐齐回头:“咦?善渊?”
唐剑没有说话,视线停留在孟平乐刚刚从念夏手里接过的小药瓶。
突然意识到唐剑在看什么,孟平乐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尴尬呵呵笑着:“好巧,你也来京兆府逛逛吗?”
并不打算在此处与孟平乐算账的唐剑眉眼低垂,声音冷淡:“我来带你们走。”
说罢唐剑便揪住孟平乐的后衣领,准备翻上屋顶。可若孟平乐如此听话任由唐剑摆布的话,那就不是孟平乐了。
她呼小叫道:“等等!”
唐剑的耐心已经将要耗尽,回想起一开始在京兆府外的犹豫,唐剑只觉自己最近格外容易心软,尤其是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又怎么了?”
孟平乐嘿嘿一笑:“带着他走,他受了伤,很是可怜呢。”她指着脚下仍然毫无反应的男子,讨好地对着唐剑笑。
“念夏背着他就好!”见唐剑没有说话,孟平乐又急急忙忙追了一句,也不等唐剑回答,径直让念夏背起了男子跟了上来。
男子约是因伤势过重,在这般暴力的挪动中也毫无反应,脑袋垂在念夏肩膀上全无声息的样子格外凄惨。
唐剑对京兆尹的残忍手段心知肚明,既然也是要带孟平乐和念夏走,多带一人也不是不可。但当唐剑想起孟平乐满脸笑容看着男子喊美人儿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不悦。
见唐剑许久没有说话,孟平乐便当他意了,欢快地让念夏跟住唐剑的步伐,自己也亦步亦趋地躲在唐剑身后。
“善渊,我们去哪里?”
“我的别院。”
“善渊,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兆府?我跟你说,那个京兆尹看着好奇怪,总是色眯眯的样子。”
……
风里传来孟平乐清亮的声音,唐剑在前面走着,一时间竟觉得她的声音也没有那么烦人。
任由孟平乐又叽叽喳喳不停地讲了一路,唐剑带着三人拐进了自己在靠近平兰城边缘的一座别院。
孟平乐一到院子里便急急道:“快将美人儿放下,他身上的伤怎么包扎也止不住血,得看看是不是伤上被下了什么毒。”
闻言唐剑立刻警惕地回头望向来处的路,念夏在一旁连忙解释道:“我先用防水的油布包在了纱布外面,不会留下痕迹的。”
唐剑这才看向男子,眉头仍然紧锁:“打开看看,有可能是东陵的毒。”
“东陵什么毒?怎么会出现在西兆?”孟平乐一边轻手轻脚地拆开先前为男子包得严实的伤,一边好奇问道。
唐剑拦住孟平乐想直接去摸伤的手,从屋里一处翻出药箱,用银针轻轻挑开男子伤上的最后一层纱布。
纱布已经被伤里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水沁成了暗红色,边缘处隐隐透着深紫色的光亮。唐剑神情严肃,将银针浮在伤表面停置了一会儿。
不出三息,孟平乐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这样?”
银针变黑倒是极为正常的,可眼前这根银针不仅变黑,而且慢慢弯了起来,像是痛苦蜷缩的老妪慢慢弯腰一样。
唐剑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用帕子捻起银针透着光仔细看了看:“东陵的千梦绝。”
“那是什么毒?”孟平乐虽然跟着鹊之学了八年的武功,可鹊之从来不教她如何用毒。乍一听到这颇为诗意的名字,孟平乐还以为是什么酒家新起的酒名。
唐剑已经将银针放下了,他节骨分明的手在药箱里迅速翻找着药材,极为快速地配起伤药:“千梦入眠不绝息。中此毒后便会沉睡不醒,接连进入千场梦境,直至毒发身亡。”
悬指着男子伤上泛着光亮的紫色,唐剑继续道:“这就是千梦绝毒发的颜色。”
孟平乐皱着眉:“京兆尹为什么要给他下这样的毒?”
唐剑也不清楚为何京兆尹会有东陵的毒,他沉默着配好药,给男子喂下。
药效极为猛烈,男子无意识地咳了几声后,便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