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曦毕竟是个女孩子,在与专业保镖吴德一对一的情况下,她完全不是对手,更何况对方还带着刀。
所以她直接被吴德挟持上了车。
车辆飞速行驶在偏僻的林荫小路,车门车窗都已经被锁死,她坐在后排座位上,通过车内后视镜,冷眼看向驾驶座的吴德。
“吴先生,你是疯了么?你是绑架。”
吴德阴森森地笑起来:“绑架?人我都杀过,还在乎区区绑架?即使撕了票送你去见你那死鬼爹,还能让你们父女团聚,你应该感谢我。”
“死是很容易的事儿,倒也不太在乎,只是好奇,是谁给你出了么个馊主意?你到现在还在帮段正轩卖命?”
“和段正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跟他合作,难道要听信那个姓陈的混蛋的话,出庭作证自寻死路吗?”
看来陈明义确实找过吴德了,是没能劝服吴德,反而激怒了他。
就凭吴德智商,难怪这些年都被段正轩利用得死死的,甚至到这时都还甘心做段正轩的工具。
乔月曦冷笑:“一条绳上的蚂蚱?段正轩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背黑锅的替死鬼,而你是最好的目标,他目前处在风口浪尖上,你认为他要怎样才能度过危机?当然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你,莫非你不出庭作证,就能逍遥法外了?”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小婊.子!”吴德猛地一砸方向盘,他双眼通红地转过头来,“反正迟早都逃不过去,老子有今天全都是拜你和段家那个小崽子所赐,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拉你当垫背!”
对于走极端的蠢人,沟通是毫无意义的,乔月曦终是放弃了继续说服他,她开始稳住情绪,冷静思考其他对策。
车辆驶向了更偏僻的城郊路段,到后来逐渐连行人都看不到了,只能看模糊摇曳的树影在月光一闪而过,像是一道道诡异的招魂幡。
手机被吴德夺走关机,她分辨不清具体时间,也不知到底过了久,直到吴德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吴德点开接听键:“董事长,正载着小婊.子往目标方向开,您有什么指示?”
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段正轩的声音:“没什么,儿子想看看他喜欢的小姑娘,你给个镜头。”
吴德把画面调整到了能看乔月曦的角度,他狞笑着:“来吧,跟小少爷打个招呼啊?没准就是最后一面了。”
尽管车内光线昏暗,乔月曦也还是看清了屏幕画面内段雪烨的身影,他此时似乎正在段氏写字楼内,所处位置应该是段正轩的办公室。
他的衬衫又皱又脏,领扣掉了两颗,没有戴眼镜,脸上能看到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血痕,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好像是刚和谁打了一架。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眼底冷漠阴狠的光影慢慢沉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难言的温柔。
他似如鲠在喉,沉默半晌才低声唤道:“乔乔别怕。”
他已经足够隐忍了,可乔月曦依然听出了他话尾极轻的颤声,她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害怕。”她含着眼泪,很坚定地回答他,“雪烨你记着,不管段正轩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要答应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许自己妥协,你也别犯糊涂。”
两人对视了几秒,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
他与她都不得不给彼此一个答案。
段雪烨终是点了头,他说:“好,明白。”
然后视频通话就被挂断了。
吴德随手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嘴脸可憎,极尽讽刺之能事:“行啊,看来你和你的死鬼爹一样,都是不要命的主儿——也不知那小崽子够不够清醒,你猜他会不会真听你的话?他是会选择救你,还是坚持那该死的正义呢?”
乔月曦没说话,她盯着前方漫无尽头的昏暗的道路,眼神一分一分变得凌厉起来。
不晓得为什么,一刻她蓦然忆起了上辈子的情景,那时候她在最后关头,毅然决定和吴德同归于尽。
大约是命里注定的轨迹,兜兜转转,她最终仍旧要走上条路。
她相信自己一次能赌赢。
“段正轩的报应要到了,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活该给他陪葬。”
乔月曦话音未落,恰逢车辆转个急弯,说时迟那时快,她解开安全带猛地朝驾驶座扑去,一只手勒住吴德的脖子,另一只手果断抢过了方向盘用力右打。
吴德似乎是恶狠狠骂了句“操”,可他却来不及阻止事态发展了,车辆失去控制,瞬间朝道旁的大树疾冲过去。
车头轰然撞上坚硬的树干,当场侧翻。
*
同一时刻,段式写字楼的顶层。
董事长办公室有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好,可以俯瞰西城市区灯火万盏的繁华夜景,总难免给人一种睥睨世间的辉煌错觉。
段正轩支开了留守的安保人员,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和段雪烨两人,杯中的咖啡正在慢慢变凉,他端起浅啜了一口,面容波澜不惊。
“看来刚才那顿打你挨得不冤,到现在也依旧没有丝毫悔悟的意思。”
“应该悔悟什么?”段雪烨拭净唇边的血迹,似笑非笑着反问,“是后悔没配合你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后悔没装聋作哑在你的阴影里苟活着?”
“孽子。”段正轩抬起头,眼神阴沉地看向他,“现在是你的哪个人格在和讲话,是清醒的那个吗?”
“不管是哪个人格,都比你清醒。”
“之前以为你和乔月曦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你居然鬼迷心窍,甚至还为了她,串通陈明义来陷害,你不是疯了是什么?”
段雪烨沉声道:“那是陷害你吗?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不敢承担后果?”
“你知不知道你样做,相当于毁了段家?”
“有你在,段家的根基早都烂了,毁与不毁有什么区别?”
段正轩拍案而起:“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你和你妈当年一样,都是固执到死的蠢货!”
段雪烨看上去并不如何愤怒,可眼底的光却暗到了极致:“希望你将来见到我妈的时候,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她。”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父子俩彼此对峙,均在对方眼神里读出了难以掩饰的怒意和恨意。
一瞬,所谓亲情,最后一层脆弱不堪的伪装也终于褪去,露出了自私肮脏的本质。
段正轩端详着段雪烨,位他曾经视为最优秀艺术品的儿子,如今却想要把他逼入绝路。
他或许是个失败的父亲,没有管教好儿子,也没能早些发现儿子暗藏的祸心和敌意。
他不承认自己输了。
“你以为投靠陈明义那只老狐狸,就能高枕无忧了?”他重新坐,随手推开了那杯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语气漠然,“原本想给你一条退路,可你步步紧逼,那好,你也别怪我当爹的太绝情。”
段雪烨沉郁着脸色一言不发。
段正轩看着他,半晌缓声问道:“知道吴德带乔月曦去哪里了么?”
“哪里?”
“告诉吴德,将乔月曦带去乌山顶的私人度假别墅关起来,等以此为筹码,和陈明义谈好条件之后再处置她,其实不是的。”段正轩的脸上,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笑意,丝笑看得人心底生寒,“吴德死也想不到,借给他的那辆破车,在刹车上动了手脚。”
“……”
“等他开上了崎岖山路,如果刹车失灵,你猜后果会是什么?”
段雪烨猛然攥紧手指,骨节发白青筋毕现,他双目充血地瞪着段正轩,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听到段正轩一字一句地说:“车辆翻入山涧,车毁人亡,恰好坐实了吴德劫持人质、畏罪潜逃的铁证,当初犯下命案的是他,所有证据指向的都是他,让他和乔月曦一起死,结局再完美不过了,对吧?”
吴德是最重要的证人,只要他死无对证,那么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至于乔月曦……
“雪烨,身为段家人,冲昏头脑的爱情是要不得的,莫非你妈当年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惨重,仍不足以引起你的警惕?”段正轩继续说去,“你该醒醒了,乔月曦不是你认为的良药,恰恰相反,她才是你的病根,只有彻底拔除,你才能获得新生,所以她必须永远消失。”
曾经的傅柔始终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林辰,强烈的自责与愧疚感日复一日吞噬着她的理智,最终令她堕落成了一个疯子,也不知道在利刃割开喉咙的那一刻,满眼血色,她有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
那现在呢?轮到乔月曦延续林辰的悲剧了吗?
段雪烨一瞬想到了那个关于上辈子的梦境,在梦境的最后,乔月曦猛踩油门,毫不犹豫与吴德的跑车相撞,双双冲下了高架桥。
爆炸声起,火海蔓延。
明明说好要保护她的,只因今天他迟了一步到蓝夜酒吧,就给了段正轩可乘之机。
他是不是注定要失去她,无论哪一条轨迹,总免不了要通往绝望的结局。
他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喉咙腥甜,忽然就弯下腰去,抑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来。
段正轩离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色冷酷,没有丝毫属于父亲的温情。
“是你应得的惩罚,早在你决定与我作对,与段家作对的时候,就该有所觉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是你的错。”
是你的错。
段雪烨额上冷汗滴在大理石地面,缓慢氤氲开一片水渍,他终是浑身颤抖着抬起头来,迎上段正轩略显嘲弄的视线。
“你说得对,是我的错。”他倏而意味难明地笑了,“从来都不怕一错到底。”
“……什么?”
“你毁了所有珍视的人,拦不住你,却可以让你陪她们一起。”
似有火光在段雪烨眸底一闪而逝,复又归于无边沉暗,戾气满盈。
他后退数步,直至靠上身后巨大的木质文件柜,而后从腰间皮带的金属扣里,扯出了两袋藏好的白色粉末,以及一个小巧的打火机——刚才安保人员只没收了他的手机交给段正轩,并没有仔细搜身。
那袋白色粉末是镁粉,活泼金属,易燃易炸化学物品,瞬间就可以将里变成一片火海。
段正轩瞳孔骤然收缩,他登时明白了段雪烨的用意,骇然惊道:“你疯了?!”
他本能地想要按铃叫安保人员上楼,谁知段雪烨速度比他更快,后者果断抄起身边的复古木椅,抡过去砸坏了警铃设备。
董事长办公室的玻璃门极其隔音,若不按铃,根本不会有谁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段雪烨已经快满十九岁了,血气方刚的少年真发起狠来,战斗力丝毫不比段正轩弱。他将椅子用力掷向段正轩,牙关紧咬,眉眼间笑意近乎癫狂。
他说:“你造的那些孽,直到下辈子也还不清,因果有报,死去的人们都在天上看着。”
“……”
“你不是总觉得是个疯子吗?没错,就是疯子,而且恨你,所以……”
他抬手按了打火机的开关。
“就送你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