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一路上,荀安没有开口说话,虽说脸色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此刻嘴角紧抿,孙婵知道这是他不太高兴的表现。
孙婵捏捏他的脸颊,荀安垂眸看她,迎着熹微的日光,长睫下里莫名有些委屈。
孙婵抱紧了怀里的拐杖,想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进了她的院子,碧茹和青蕈这个时辰应该往她爹娘处聆训去了,寂静无人,孙婵坐在秋千上,吩咐荀安去房间的柜子里搬出一个箱子。
荀安把箱子放到她面前,打开了,孙婵蹲下一样样挑拣。
“这都是我爹小时候给我做的,这是雪人的鼻子。”孙婵拿起一块椭圆的木头,按到自己的鼻上,望着荀安笑弯了眼睛。
“这个应该是耳朵,还有一片呢……找到了!”她翻出了两片圆圆的耳朵,往荀安的脸颊上比划。
荀安浅笑着把她的双手包裹在手心里。
孙婵破坏了此刻的缱绻气氛,抽离了双手,又垂着头去翻起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哈哈哈哈哈,”她拿着两片细长的木头眼睛,往自己脸上比划一番,按着肚子扶着秋千笑倒在地上,“这是我爹照着他自己的模样做的吧,这眯缝眼也太形象了。”
荀安走到秋千后,隔着秋千穿过她的胳膊,把她抱起,安置在秋千上,仔细拍去她鹅黄披风上沾到的雪。
孙婵坐在秋千上,身子歪向一边面向荀安,双腿一晃一晃,举着两片木头笑得前仰后合。
荀安拿起箱子里的一把小铲子,准备堆雪人。
“等一下,”孙婵指着箱子,“你把里面的麂皮手套拿过来。”
孙婵拉过他的手,为他带上手套,末了摸了摸他的脸颊,“去吧。”
倚着秋千看荀安忙活,孙婵又觉得有些无趣了,想要加入。
刚走近了,荀安把手支在她腋下,像提着个麻布袋似的把她提回秋千上。
“你不许过来。”
“为什么?”她仰头看他。
“你病才好了些,别冻着。”
孙婵揪着他衣角,撒娇道:“我这个病正是需要心胸开阔,又不是风寒,跟冷不冷的有什么关系?你就让我一起去嘛,我带上手套好不好?”
如玉的手掌在他面前摊开,左右摇晃,少女厥着嘴,神情可怜兮兮,荀安只好点头同意。
一个傻乎乎的雪人成型了,肥圆的肚子和脑袋,孙婵为它装上木头削成的五官和四肢,笑倒在荀安怀里。
“这……这真的不是我爹吗?”
荀安不敢苟同,怀里的姑娘笑得花枝招展,难得见她这样开心,他也勾了嘴角浅笑。
荀安把人放到一旁,继续拍打着雪人的身子,孙婵伏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直笑。
唇红齿白、肤色胜雪、如花笑靥,嫩生生一蔟花骨朵儿,清凌凌随风招摇,美而不自知。
荀安的心里泛起些许恶念,想把她这耀目的笑容藏起来。
抓起一把雪,往孙婵脸上覆去。
孙婵正笑得开怀,忽然脸颊嘴巴被冰凉的雪糊住,她没想到荀安会这样,惊讶一瞬,退到一旁“呸呸呸”几下,拍落脸上的雪。
“好你个荀安,竟然学会欺负我了。”
她不可置信,俯身挖了一大坨雪,指着他威胁道:“你不许动!”
荀安果然站直了,乖乖不动,微微张着手臂,桃花一样的眸子里溢满无辜和宠溺。
孙婵不舍得把他砸疼了,迎面投入他的怀抱,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不许动。”
手上的一把雪塞进他后颈处的衣衫里,她笑着退开。
荀安抖落了雪团,要过来抓她。
孙婵围着雪人,单脚蹦跳着躲避,笑得正欢,忽然一个大雪团砸到她后背,因着穿得厚,只有些微感觉,她回头,见文昭玉站在院门前,一袭烈烈如火的衣裙,手里举着一坨雪,叉腰大笑。
孙婵自然反击,挖了一团雪扔回去,到底不敌文昭玉这朵霸王花,被打得节节败退,躲到荀安身后。
“荀安快帮我打她!”
文昭玉跺脚嗔怒道:“不公平,你们不能两个打我一个!应该各自为战才是。”
孙婵抱着荀安的腰,从他肩处探出个脑袋,做了个鬼脸,“这是我家,规矩是我定的,我说公平就是公平。”
……
文昭玉留下与孙婵一道用膳,她坐在软榻上,喝了一口茶,脸颊因为方才的追逐打闹染上红晕,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婵姐姐,前几日刘家被抄了,我爹怕我惹事,没放我出来。我看着你的气色比上次见时要好多了。”
“刘家被抄了?”孙婵前几日昏昏沉沉,是以消息不太灵通。
“刘瑟残害十二名京中青年、刘稚奴杀害三名教习嬷嬷,妄图进入国公府行刺,这些罪名都归在刘挈头上,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咱们这些大族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前年修建漓河大坝,我的三舅舅傅修监造,副手正是刘挈的弟弟刘荣。听说,三舅舅贪下了不少救灾款项,这次,正好一并推给刘家。”
“数罪并罚,刘家被抄,男子发配边疆为隶,女子充入宫中为奴。”
孙婵沉吟半晌,道:“那……兵部尚书之位,如何?”
饭食未至,文昭玉拿起案上的玫瑰酥,咬了一口,一手捏着帕子,在下颌上接着饼干的碎末,“兵部尚书是……新安元年的新科状元,沈青松。”
她放下玫瑰酥,神情肃穆,孙婵自然了然其中深意,沈青松明面上,可是他们孙国公府一派,按着资历,本轮不到他坐这个位置,傅家会同意这个安排么?
孙婵问:“听说傅祎伤了腿,日后只能在轮椅上过活?”
“是啊,陛下把他封作兵部侍郎。我猜是因为傅祎实在不得民心,让沈青松占个位子。”
这就能说得通了,只是,为什么要让沈青松占这个位置?这代表陛下默认了让孙国公一派逐渐蚕食兵部,她原认为,沈青松无法娶她,便会被陛下厌弃,没想到,更加被委以重任。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爹孙文远掌握的秘密,比她想象中更让陛下忌惮。
沈青松若成了炙手可热的兵部尚书,元娘要如何应付,还有傅祎……经过这一遭,傅祎定会被收回权柄,不能再胡作非为了,但他肯定认得元娘,记恨着荀安,她的脑中一团乱麻。
孙婵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心中种种思绪,想起另一桩事,“你可知,傅祎为何要杀那些青年?”
文昭玉神情里有些疑惑,想了片刻,道:“我也是一知半解,无意偷听我爹娘议论,说是和宰相舅舅的嫡子有关。”
“嫡子?”孙婵举着茶碗的动作一顿,眼睫垂下,“我以为宰相家只有一个庶子傅祎。”
“我家与傅家沾亲带故,我也没听说过呢。听我娘说,谁都不能在舅舅面前提‘哪一位’,否则便触了他的霉头。听说他寻了嫡子多年,漠视傅祎,导致傅祎精神状况有些不稳定,时常癫狂躁郁,以杀人为乐。”
“那他,是多年前便已失踪?”
“是,”文昭玉翻着手帕上的花儿,“我娘也没说他是怎么失踪的。”
孙婵斟酌着开口:“那一位……你可知道她是谁?”
“不知。”文昭玉双手撑在案上,看着她摇头,“但我知道舅舅的书房里有一幅画,有事没事总盯着,宝贝得不得了,我猜是睹物思人。可惜我只匆匆看过几眼。婵姐姐,你若想知道她是谁,待我随爹娘去傅家时,再仔细瞧瞧,为你画了来。”
孙婵颔首,“我还真想知道,让铮铮铁骨的宰相爷念念不忘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是不是与荀安一模一样,那个相府走失的嫡子,是不是荀安。
她心下一片苍凉,脸上勾着苦笑,手臂被不住摇晃,抬眸见文昭玉神采奕奕地伸手推着她。
“婵姐姐,我告诉你这么多了,也跟你商量个事情可好?”
“你说。”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摊开,是京城的地图。
纤指在地图上游移,她红唇一张一合,“你看啊,这儿是天牢,”看着孙婵,指尖移开稍许,“这儿,是孙国公府,靠着围墙的位置,正是我们脚下。”
“嗯?”
文昭玉起身,搬来个房门外放着的铲雪的铁铲子,“咚”一声,那架势几乎要把覆了地毯的地面敲裂。
孙婵不知她意欲何为,等她下一步动作。
“你府上距离天牢不过五里,我若在你房门外的院子里挖地洞,只消几日,便能通到天牢去。你平日里,只需覆上一层薄雪遮蔽,在开春雪化前我就能挖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孙婵艰难地消化着这句话,见她放了铲子,嬉皮笑脸地坐到她身边,勾了她胳膊,“婵姐姐,你就答应了我嘛,我研究过了,你这府上,可最便捷的地方了。”
“慢着,你想挖了地道,然后呢?你想把他带出来?”
她安静了下来,摇摇头,“我只想见他一面,看看他怎么样了。若他仍存了生志,我会另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可是,天牢守卫森严,你这样太冒险了。”
少女神情倔强,“我能寻到一套天牢侍卫的衣物,把地道挖到凌舟哥哥的床底下,再寻时机出来。而且,我知道天牢侍卫如何换班,离开远没有进入搜查严格,我可混在侍卫的行列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