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1 / 1)

很难形容元娘听到这句疑问时的神情,不以为意,清清淡淡地笑着,像吹来一阵风,过去了,没在她心里留下半点涟漪。

笑意凝在瑰丽的唇角,同时有些微不可觉的嘲讽,沙砾土地里坚韧生长的花儿,嘲弄清风过境无情。

她用只有她二人能耳闻的声音,说:“那小妾直接了当下毒,还把自己搭上,真是太愚蠢了。”

“若我是她,我会让那个主母,生不如死。”

天空一声惊雷划过,撕破阴沉的长空,耀目的白光闪在她脸上。

一张芙蓉面,婉约的笑竟显出些凄厉,令孙婵心头擂鼓。

狐皮披风内侧,已被她揪出一块毛絮。

“何谓生不如死?”

外头轰隆隆下起暴雨,孙婵觉得自己的话是消散在虚空中的一缕烟,轻飘飘游荡,不知能否落到她耳里去。

“令她失去最珍视的一切,令她终日含恨,追悔往昔。”

孙婵发了一身冷汗,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探究和深思。

她却似不知不觉,拿起个红珊瑚手钏望手腕上套,举起白皙的手,转头笑着问:“好看吗?”

孙婵不答,面色微沉,眨了眨眼,元娘放下手钏,过来牵她的手,“是不是吓到了?婵儿,你太善良了,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

孙婵嘴角勾起个冷淡的笑,转瞬回复平静,抽出了自己的手,“你说得即是,这暴雨来势汹汹,怕是好一会不能消停,等会儿京城四处又要积水,道路堵塞,寸步难行,咱们现在便归家吧。”

马车里,孙婵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

雨丝从厚实的帘子的缝隙里飘进,洒在她的脸颊脖颈。

丝微的刺痛,让她神智得以保持清明。

“你坐过来一些,”元娘握住她的手腕,“靠窗的位置有雨水洒进来,别着凉了。”

孙婵从善入流,虽然维持着神色如常,动作上到底多了一二分疏离。

元娘捏着裙角下了马车,沈青松亲自撑一把伞,在马车外候着,迎着她下去。

她站在伞下,探身撩了马车的门帘,笑意柔婉:“忘了说一句,婵儿,遥祝伯父伯母,来年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孙婵笑着颔首,待她放了帘子,与沈青松一道走进雨幕中,顷刻变了脸色。

……

翻滚嘶吼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打得窗棂摇晃,孙婵把本在外间守着的绛芷一并赶了出去,坐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个蝉蛹。

她刻意压下的,前世关于沈青松和行烟的记忆,又熙熙攘攘涌进脑海。

她一直认为,她是个貌美且有不安分的丫鬟,今生本想顺水推舟,让这对渣男贱女双宿双栖,破了李凌风要害她的局,没想到因着各方权力制衡,沈青松更受重用。后来元娘助她走出梦魇,她也对她改观,放下前世的执念。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远不近,也不算密友,维系在一个舒服的位置,本质上还是利益交换,只是交往多了,难免付出真心。

骤然得知,前世的她的悲剧可能与她有关,她心中郁堵,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

只论今生,她的的确确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若要寻仇,也没个由头。

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她翻身下床,想去看看娘亲,或许抓紧触手可得的幸福,能让她安心些。

打开门,寒风卷着冷雨扑面,院门敞着,院外人来人往,急匆匆乱糟糟。

孙婵不知何故,撑起房门外的一把伞,要出去看看情况。

绛芷撑伞走进来,面有急色,“小姐,你别出去了,外面乱得很,连日暴雨,兖州新建的那段漓河土坝决堤了,昨日夜里淹死不少百姓,成千上万的难民连夜逃亡,不少人已经涌进了京城!陛下出动御林军到城关维持秩序,关了城门不许人进出。咱们府里不少人的亲人住在京郊,现在都想方设法把银子送回家去。”

一阵天旋地转,孙婵往后踉跄两步,扶着绛芷的手,才能勉强站直。

难民围城,荀安要怎么回来?

她怎么能忘了!新安元年除夕前一日,兖州地势低洼,连日暴雨导致水患。前世她与沈青松新婚燕尔,为了他官运亨通,接受了他捐款赈济的提议。

直到二月,这场灾祸才逐渐平息,后来负责修筑兖州漓河沙坝的傅家三爷傅修,和兵部尚书刘挈的弟弟刘荣,一并革职抄家,以慰民愤。

经此一事,傅家气焰消沉不少,刘家更是元气大伤,逐渐没落。

李凌风为何不提前亏空国库,去换乌邪木的书信?或许他提前料到将有这么一场灾祸,算准了贪婪的傅修和刘荣,算准了这年十二月的弥天暴雨,只为对付张牙舞爪的世家。

孙婵颤抖的手指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李凌风先前一番动作,抄了几个大员的家,削减六部开支,应是搜刮了足够的银子,应付救灾。

换个角度,这灾祸总要发生,还有好的一面,便是能拖时间,令他分|身乏术,暂缓对三皇子出手。

她站在充塞雨水混着泥土气息的庭院里,缓缓呼出一口气,暗自定了心神。

她爹肯定有得忙碌,正好去陪陪娘亲。

……

渐至日暮,荀安趁着今日一早雷雨稍歇,快马加鞭赶路,午后到达豫州与京城接壤地界,一道惊雷后,哗啦啦下起暴雨。

他们下榻驿站,因来得早,还能定下两间客房,后来的人,只能站在门廊处躲雨。

大堂坐满了人,鱼龙混杂,乌烟瘴气。金叔年迈体弱,连日赶路已疲惫不堪,略进两口干粮,便到厢房去休息。

荀安坐在大堂,修长指节捏着小巧的白瓷杯,望向大门外,疾风骤雨,几片叶子被风卷着,打着圈儿飘向空中。

若能化身一片枯叶,凭借风力,越过那道城关……

他微微摇头,一手摸到袖中的香囊。

青竹旁点缀两朵梅花,绣纹有些磨损了,他本来日日垂在腰带下,被金叔说了一遭,小儿女太过缠绵,让他这老东西看不下去,他便把香囊藏入袖中。

还有五十里,便能见到她。

“关门!关门!”

站在大门处歇脚的人全挤进大堂,疾呼道:“流民要涌过来了!”

小二去拉了两边大门,几个满身泥浆流民钻进来,不少人被挡在门外,伸着一条胳膊腿,阻挡着不让关门。

离得有些远,有人潮冗杂,荀安看不清那边的状况,听同桌几人议论,前两日洪水冲断兖州沙坝,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拖家带口一路走到京城,此处是豫州、兖州和京城接壤地界,不少流民往这儿涌来。

有个孩子在关门前钻了进来,大概爹娘还在外头,揉着眼睛直哭。

他只到旁人腰部,被推搡着一屁股摔倒在地。

荀安按了按腰侧配剑,还未动作,便见座中一翩翩公子站起,摇着折扇,遮住脸面,掩不住通身气度,头戴玉冠,身着雪白锦袍玉色云纹腰带,一个身影,芝兰玉树,儒雅风流,贵不可言。

他走过之处,人群侧身礼让,恐自身尘埃沾染贵人。

他伸手,让那孩子站起,环视众人。

穷山僻野,又是三郡通衢的要地,往来之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旅人,盼着归家,自然怕流民生事。

他收了扇子,风采卓绝,倨傲和谦卑,温和与疏离,这些矛盾的特质竟同时显在一人脸上。

“诸位,相逢既是有缘。何不开门,让这些流民暂且歇脚。”

声音清亮,似珠落玉盘。

虽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傲然,没有半分旁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气势威压太过明显,无人敢冲撞贵人,大堂内竟安静下来,半晌,才有一人反驳:“这些流民穷途末路,不要命的,说不定进来便要烧杀掠夺,咱几个兄弟是在文将军手下守了一年的国境,都想着归家过年呢,这位公子也体谅体谅咱们。”

“本公子夜观星斗,今夜之后,雨过天晴,洪水亦会褪去。陛下励精图治,已着手拨款,重整漓河沙坝,重建冲垮的民居。外头的流民只有几十人,长途跋涉,已无力气,这驿站里定备下三日食粮吧,”他轻挑长眉,手中掂着满满一包银子,走近柜台后的掌柜,“这些银子,足够把这驿站买下来吗?本公子想要买下所有存粮,请在座诸君,一同享用。”

“这大堂足够宽敞,还有二楼三楼的走廊,可再容纳数十人。大梁子民皆是同胞,过了今夜,他们便会自行离去。诸位忍心,让他们在暴雨中苦苦挣扎,活活饿死?”

墙角、梁柱旁、桌椅下,大堂内,几乎每个角落都蜷缩着人。

那公子做了好事,留下一包银子,把孩子交到他爹娘手上,便不知去了何处。

大门依旧敞着,似方才那场纷争没有出现过。室内空气浑浊,荀安打算出门走走。

雨小了些,走在屋檐下,不会溅湿了鞋面。若方才那公子所言不虚,明日,便能回京。绕过屋檐下或坐或站,蓬发垢面的人,他走到驿站背面,正好四处无人,凭栏听雨。

空气中有些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明日才是除夕,怎么有人燃放炮竹?

他转身,驿站的后墙根被人撒了些漆黑的粉末,连绵了一整面墙。

他伸手点了些,垂下修长的脖颈,鼻子轻嗅,的确是火|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肯定算回来了吧?(骄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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