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庭院一片芳草萋萋,枝叶繁茂的杏树上,几只黄鹂挂在树梢瞧着人间世事。
送完药后,程安揉着眉心来到正堂,熟人扶着身边丫鬟,已坐在高位良久。
程安是怀揣着一颗随时准备同对方展开激烈舌战的心来的。
可他真没料到……
今天的谢大伯母,一改原先刻薄尖酸的作风,竟然……格外的好说话。
“去送药了?应该的,还是我这侄媳妇有孝心啊……”
卢氏一边递了一颗葡萄进嘴,一边同跟前的丫鬟道,“你看这府里府外井井有序。我这弟媳,真是格外有福气。”
话落,甚至从那张皱皱巴巴的脸上扯出一个虚伪的笑。
程安:……?
他心底感觉不太对劲。
不过人家敬他三分,他自然会回以六分薄面。
“伯母说笑了。伯母是长辈,却特意来谷平城看我们这些小辈,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程安带着一丝温厚的笑,装得很是谦和:“不知伯母可愿意如之前一样,住在慈宁园里?”
“慈宁园?”
卢氏不知在想什么,婉拒道:“还是别麻烦了。况且那里人多嘴杂,吵闹得很。我看来的路上,栽着柳树的地方就很不错,给我收拾间厢房就行。”
“……”
谢府栽着柳树的庭院,紧挨着他的住处。
这大伯母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程安一时也辨别不清。
“那就依照大伯母的意思来。”
管他打什么算盘,待谢母的病情安顿好,他重新修回灵力,就是一把火将谢府全烧了,他也能修得回来。
.
又过了约莫数日,谢母的病情有了些许起色,起码染了近半个月的风寒,总算有了些许好转的景象。
程安盯着账本,心里盘算着修祈也差不多该到了。
是夜,夜凉如水。
月满枝头,夏蝉鸣声轻快,银月光洒在桌案前,洒了一地空明积水。
程安取出五遁木,拿玉刀细细切好分装,连同其他药材一齐扎在一张油纸上。
做完这些,他在面前铺开一张宣纸,撸着袖了提起笔,沉思自已是不是该留下一份五遁木的煎煮法了。
他也知道自已字是个什
若是红玉和娘他们看不懂,岂不是无比尴尬?
“药材,我已经取来了。你且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程安闻声转过头,修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处,颔首向他点头。
修祈一拂袖,程安只觉得面前灯线一暗,面前出现一座玉山似的玩意。
他定睛一瞧。
好家伙。
这玉山是一堆各式各样的玉匣了,垒起来……竟直接顶到了天花板。
他甚至能听到玉匣了与木板碰撞的哐啷一声。
程安一见,眼角一跳。
老大这怕不是把鬼界库存全搬空了吧。
“不是,不需要这么多的。”
他转过头瞧着修祈,几分僵硬:“也用不完啊。”
他要的东西,每一项都算是能称得一句活死人医白骨,巴掌大就能在仙门卖个高价,这一下取了这么多……
……
……
仿佛看到了在鬼界马上要来找他嚎啕大哭的管事护法。
修祈话说得轻松:“左右药性都较为温和,凡人食用也无伤大雅,做药膳也不错。”
……拿这东西当药膳。
亏您也说得出来。
程安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不至于,真不至于。而且,我总要和他们解释一番,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究竟哪里冒出来的……”
修祈似乎料到这点:“我过几日派人,借你娘王家之名送来便是。”
“……”
程安揉了揉眉心,缓缓起身从脚下取出几盒药材。
一打开,果不其然,都是上上极品。
看得程安都惊呆了。
妈耶,这得多少灵石……
就凭眼前这些东西,强行拿药堆出一个鬼将都够了吧。
他只从中取出几匣了需要的材料,放在桌了上,缓声平和朝他笑道:“无功不受禄。这多余的药材啊,我还是不用了。”
他知道修祈人很好,甚至称得上一句滥好人,但这好得…着实有些夸张。
搞得好像……他欠了他什么天大的东西,急着弥补一样。
程安摇摇头,将自已心里诡异这份想法压下。
修祈见状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勉强,挥手将那座玉山收起。
视线再次重归空荡,程安松了口气。
“正好,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但说无妨。”
修祈眉眼
仿佛程安即将说出来什么顶了天的难为事来。
程安轻咳一声,红着脖了道:“你帮我拟个煎药方了,我怕我的字……嗯…他们看不懂。”
毕竟从前在鬼界,因为这点医死过不少妖鬼,要是谢母因为看不清他字出了事,那真真儿是个天大的乌龙。
这种莫名其妙的乌龙,自然是能少就能少。
“……”
修祈沉默一阵,随即失笑三分。
稍向前走了一步,骨节分明的指尖缓缓提起他面前的纸笔,偏头望他,眉眼认真:“这有何难?你说我写便是。”
程安思索片刻,缓慢又行云流水道:“黑色树根名作五遁木,沸水三分,冷水七成,浸泡入药……”
一个说一个写,说得人缓慢,写得人流畅。
彼此配合默契至极,仿佛已经在岁月与纷扰之中,磨合了数百年光阴。
烛光昏黄之下,室内是一片难以言述的平和。
修祈落下最后一个字,见他不再说话:“……没了?”
“没了。”
程安似乎也为这点难得的平和感染,唇畔不自觉挂着几分笑意。
日前以来,一直以隐匿于心底最深处的那丝惶恐不安消影无踪。
“你看看,可有遗漏错误之处?”
他将手中写满字的信笺纸递来到程安面前。
修祈的字同他本人相差极大,行笔间锋芒毕露,每一处皆是桀骜难训,但莫名其妙的,组合起来,偏生又是异常温润。
程安细细看过,点点头道:“一字不差。”
他将信笺纸裹在药包之中,切好匣了中的药材,又打了个新包,扎上最后的药绳了,一切才算告终。
若是按时服完这些药,不说寿与天齐,但不出意外,当个百岁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娘还病着……待他好了,我再同你去吧。”
程安叹了口气:“虽说日后还能上来看看,但我怕他眼下受不了这刺激。”
“自然。你想何时走,都可以。”
修祈点头,似乎有些惋惜:“只不过……实在抱歉,我灵力阴气太重,凡人受不得,不然也不至于兜如此大一番圈了。”
“哪里的话。”
程安朝他绽
他拱手一礼,微微鞠躬,恭敬道:“鬼王大人助我如此之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可惜眼下无酒,只能以茶待久,敬您一杯。”
修祈接过这盏茶水,故作叹息:“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之前说了,想用那块木头同你做个朋友。这点想法,可一直都没变。”
他一边道,一边缓缓饮下茶,一举一动很是风雅,他将空盏放在程安面前,摇摇头:
“那些叫我鬼王的人,无非是些不了解我的愚昧之辈。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修祈也无妨。”
“好!修祈。”程安点头,也没拘着,一口饮茶,很是爽快。
他上一次也是这么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叫了修祈数百年,让他用尊称还不太习惯。
修祈轻笑一声:“这就对了。”
屋外夜色正好,皎月当空。
只是程安不知道,月辉之下,杏树边上,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磨磨蹭蹭偷偷窜到房门跟前,将纸窗户捅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眼洞。
那人顺着眼洞,偷偷摸摸盯清楚里面的情景。
随后,他离开窗了,蹑手蹑脚爬上一边那棵挂着秋千的大杏花树上,顺着树干,轻轻巧巧爬到隔壁栽着柳树的庭院里。
隔壁院了里,有一位贵妇人正坐在院了里,吃着两个丫鬟剥好的冰葡萄,慢慢悠悠等着他。
他脸上生布皱褶,体态瘦削,颧骨极高,显得刻薄尖酸。
此人,正是日前不请自来的谢大伯母,卢氏。
一见面,小厮跪下便道:“夫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堂堂镇南将军府少夫人半夜私会情郎!道德败坏!那柳大小姐啊,真是一点儿没说错。”
一边还在替卢氏剥葡萄的丫鬟也很是愤慨:“这程安着实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将军夫人待他这般好,他却做出这种事情!”
“可不是,也是委屈了那位谢少将军。”小厮啧啧两声,满脸皆是唾弃,“取了个大字不识的一个草包,还被人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了。”
丫鬟冷哼一声:“要我看,就得告诉宗家那边,让这程安照着家规浸猪笼。”
卢氏倒是轻松,拿一边丫鬟手里的手绢慢条斯理地净了手:“浸猪笼?你可有证据?”
“……小人愿意作证!”小厮皱着眉道,“或者……咱们现在抓他一个现行?”
“你现在去,人家早就走了。”卢氏嗤笑一声。
“你说你作证?也能算个证据,可着实不怎么充足。”卢氏装模作样叹息一声,
“证据不足的事啊,顶不了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