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珂再醒来时仍是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蒙蒙亮,草叶上挂着露水。她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屋内燃着檀香,床幔上缀着金色的穗子,床边桌子上摆着个蓝白色瓷瓶,瓶中插着几朵栀子花,看上去像个女子的房间。
这是谁的房间
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鹤迁呢!
池珂正梳理着思绪,有人推门而入,屋内瞬间亮了起来,来者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香气,鞋子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细辛掀开床帐,见池珂正安稳地躺在床上,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
细辛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叹一声,为她盖好被子便要走;池珂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冰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鹤迁呢,他在哪!”
脖间传来冰凉的寒气,细辛举起双手做出妥协,劝道:“你别冲动。”
“我问你鹤迁在哪!”刀刃又离细辛脖颈更进一步,划出了细小的血痕,池珂双眼微红,已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面孔,声音冷的像来自地狱:“你如果不说,我会先放干你的血,再把你的尸体放进寒冰中,每百年取出来曝晒一次……”
细辛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池珂竟还有这幅可怖的一面,她遏制住身体的颤抖,道:“他在另外一个房间……”
“他怎么样了!”
“他……受了重伤,姑娘小心,刀剑无眼……”
池珂心口被重重一击,拉着细辛让她带自己去找鹤迁。两人刚出门,那股熟悉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勾起池珂心底的回忆。
还没等她想起这香味的主人是谁,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黑发随意的散在身后,五官比女子还要柔美但不显娘气,嘴角噙着一抹邪气的笑,他薄唇轻启,声音慵懒而有磁性:“我与你相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狠心的一面,竟然要把人做成冻干。”
“宗泗……你怎么来了?”池珂皱起眉,对他的到来并没有多么的惊喜。
“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算上这次,我可帮了你三十一次了。”
池珂撇嘴:“要按你那种算法,帮忙洗个菜便是帮了一次,那你可欠了我不少次了。”
宗泗笑笑:“你先把人家细辛姑娘放下,她也是帮了你的。”
“鹤迁呢,鹤迁在哪儿?”池珂把细辛推到一边,手上的冰刀却没有收起来。
“在那儿呢!”宗泗抬起下巴指了个房间,“他受了挺重的伤,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池珂扔下他们头也不回地朝着鹤迁的房间跑去,望着她的背影,宗泗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来。
鹤迁一人与十几人血战,宗泗赶到时他近乎失去了神志,身上沾满了鲜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人,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池珂被鹤迁小心地保护在身后,那样惨烈的情况下身上竟然一点血污都没有。
“我弄晕了王淳和那些人,顺带打晕了他一起带过来了。”
宗泗本来是没打算救鹤迁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带走池珂,但当他看到鹤迁藏在血污之下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认出了这人是天界那位殿下。
“我说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原来是和天君混在了一起。”宗泗懒懒地扫一眼床上的鹤迁,“不过他现在好像是个人类?天君历劫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
池珂没工夫理他,专心查看着鹤迁的伤势,发现他好像有些发烧;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衣裳才发现他身上至少有四五处刀伤,最严重的还是被刺在肩膀那一刀,伤口发黑,还在流血。
鹤迁眉头紧皱着,口中不住地喊着池珂的名字,语调急切又痛苦;池珂心中五味杂陈,握住了他的右手,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我在这。”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鹤迁眉头渐渐松开,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只是紧紧地抓着池珂的手,像海上漂浮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
宗泗站在他们身后,面色阴沉。细辛在一旁观察许久,上前对池珂道:“王淳给你下的是捉妖符烧尽后的灰磨成的粉,他在一个道士那里买的……”
池珂冷声道:“里面应该不止有符咒吧?”
“……他为了能斩草除根,在里面加了毒药。”
细辛也是昨天才知道王淳让他们除掉的人居然是当朝的四皇子,他们跟着王淳一起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倚仗的是王家家大业大,又有江南督巡罩着,所以从来没有怕过。
但是四皇子毕竟是皇室之人,就算给细辛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皇子下手。
“民女愚昧,被歹人蒙蔽,不知殿下身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还请殿下饶民女一命。”
“你还是等他醒过来再求他吧。”池珂的目光落在鹤迁的脸上,替他擦去额头细汗,“他下的是什么毒?”
细辛摇头:“不知。但王淳性子缜密,他若想除掉一人便会考虑周全,他手中有一种无解之毒,此毒无色无味,中毒初期不会有任何症状,但是三天之后便会死于心脏衰竭。”
“无解之毒?”人类的毒药对池珂来说没有太大影响,但是鹤迁现在□□凡胎,若是解不了毒,便真的要一命呜呼了,她回头看向宗泗,“你有办法对不对?”
“有是有,不过……”宗泗眸色一沉,“我为什么要救他?我与他非亲非故,为一个小小的人类耗费我的精力……”
“对,我可以用妖力救他!”池珂看似沉着冷静,其实心底已经乱作一团,她把鹤迁扶起来,眼看着就要给他灌输修为。
宗泗一把扯开她的胳膊:“你干什么!傻了是吧!就这么点小毒还要动用修为,你以为你的千年修为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那、那怎么办?”池珂抬起头看着他,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水。
她这副模样,宗泗便很想戏弄她:“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
池珂深知他的套路:“什么条件?”
“跟我回魔界。”
“好。”池珂想了想,又道,“不过要等我帮他处理好这些事情。”
“你居然为了……”宗泗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心底却没有感到半分的高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变出一个黑色瓷瓶,从里面拿出一颗豆子大小的药丸,“宗淙做的,可以解毒。”
池珂把那颗药丸接过来,正要送往鹤迁口中,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你这药,真的是解药吗?”
她现在已经慢慢清醒过来,也想起宗泗向来和天君不和,宗泗绝对不是诚信善良之人,如果他趁机戏弄,与他而言不过是个玩笑,却可能害了鹤迁性命。
“你不信我?”宗泗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心痛,“我虽然经常戏弄你,但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断然不会骗你。”
池珂还是半信半疑,她让宗泗再给她一颗。
“你要做什么?”宗泗又取出一颗,“这个一颗就够了。”
池珂没有回答,直接把药丸放进了自己口中,宗泗想要阻拦,却已经被她吞了下去:“如果这药有任何问题,你永远别想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宗泗心底一凛,唇角牵出一抹苦笑:“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在药上动手脚。”
池珂把药喂到鹤迁口中,待他呼吸渐渐平稳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
“不必谢我,这是宗淙做的,等你回魔界之后去感谢他吧。”宗泗轻笑一声,同她聊起了接下来的打算:“我已经从松大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罗青山杀了我的人,我本该杀他偿命,但他命格特殊,我杀了他反而是帮了他,倒不如让他活在这个世上,让他用这痛苦的一生来赎罪。”
王淳没能杀了他们,他们便是最有力的罪证,接下来只需彻查王家,找到罗家和他勾结的罪证即可。只是王淳太过狡猾,说不定已经提前销毁了证据。
池珂瞥向一旁的细辛,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寻常人听到‘妖怪’‘魔界’这些词,怕是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为了除掉王淳,为我自己,为我的父母姊妹,讨回公道。”
细辛眉眼间尽是冰冷,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在那个久远的传说中,狼族屠杀高人的妻儿,反遭高人灭族,两方两败俱伤,却不曾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一小人趁机搜刮狼族留下的财宝,偷走了高人留下的秘法书籍,还掳走了他尚有一丝呼吸的女儿。
对应到现实,王淳便是那个小人,他设计杀害了细辛的父母,将年幼的细辛送到青楼,用那沾满血污的财宝成就了他今天的地位。他以为细辛年纪小不记事,但细辛桩桩件件记得清清楚楚。
细辛已经做好了刺杀的打算,如果鹤迁他们没有来江南查案,她或许会选择和王淳同归于尽。
“没能认出来四殿下,是民女眼拙。”
池珂让她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问她打算怎么帮他们,细辛跟了王淳那么久,手里一定有不少他的罪证。
细辛道:“王淳虽然没把我看在眼里,但也处处防范着,他做事极其谨慎,身边几乎没有亲信。但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账本一定要做三份。他会把给那些官员的钱财完整的记录下来,作为威胁他们的证据。”
只要找到账本,就能把这些人绳之以法。
“但是我不知道他把账本藏在哪里,如果是随身携带的,恐怕……”
宗泗笑道:“区区账本,难得住我们?”
见池珂满眼的不信任,宗泗解释道:“别误会,我可不想管他的事,我不过是想快点解决这些,早点把你带回魔界。”
宗泗捏了个传音符,嘱咐松大去王淳身边守着,找机会拿到账本,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找了另外几个驻留在凡间的魔族去接应松大。
待他处理完这些,床上的鹤迁也悠悠转醒,他先是茫然的望着头顶,接着瞳孔一缩,叫了一声池珂的名字便要挣扎起来。
“殿下,我在这呢。”
鹤迁这才反应过来,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再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倏尔红了脸,但不舍得抽出来,便转过脸去装作没看到。
他看着还是虚弱,唇色苍白,但已无大碍,池珂和他交代完情况,弯眉笑道:“殿下可以松开我了吗?你这样一直握着,会让我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
“抱、抱歉,冒犯了。”鹤迁迅速把手松开,热度骤然离开,他有些恋恋不舍。
池珂不慌不忙地揉了揉手,转身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宗泗。”
宗泗……
鹤迁抬眼看向他,那人眼尾上挑,满眼促狭的与他对视,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让人想到妖冶神秘的曼珠沙华:“好久不见,殿下。”
鹤迁皱起眉,他可不记得之前见过这个人。
“殿下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一直知道殿下。”宗泗向前走了几步,手自然地搭在池珂的肩膀上,“这些年承蒙殿下照顾我家小池。”
鹤迁瞳色瞬间冷了下去,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池珂嫌弃地拍开宗泗:“跟谁套近乎呢,离我远点。”
“你这样我可就伤心了,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不欢迎我也就罢了,对我还这样无情。”
池珂没心思同他开玩笑,紧张了这么久,她有些头疼,脚步也有些发虚,便告别了鹤迁回房去休息。
房中只剩下宗泗与鹤迁,宗泗来到床边坐下,细细欣赏着这位落魄天君的惨状:“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偏偏要来这种地方凑热闹,你自己折腾也就罢了,还害得小池珂和你一起遭罪。”
鹤迁还惦记着刚刚他对池珂做出的亲密之举,冷声问道:“你和池珂是什么关系?”
“我们?”宗泗狡黠地笑笑,故意刺激他,“我们同住几百年,你猜猜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鹤迁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冷漠地回应了他,“你对池珂做的种种,我会永远记着。”
“我对她做什么了?”
宗泗被他这番话弄得愕然,但鹤迁已经躺下去背对着他,全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宗泗望着他白皙脆弱的脖颈,心中翻涌着杀了他的冲动。
罢了,他早一日回到天界,遭罪的是我们。
……
两天之后,鹤迁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宗泗带来的药效果极好,但肩膀上那道伤口过深,宗泗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见好转:“只有慢慢养着了。”
松大那边带来了好消息,他已经找到了王淳藏起来的账本。罗家来了消息让他处理证据,王淳烧了两本,但他舍不得这张可以用来威胁罗家的护身符,留下了其中一本。松大贴身跟了他两日,找到了他藏账本的地方,通知了其他人,让他们趁王淳不在的时候去取。
万事俱备,只要带着账本回寻安,皇上自有定夺。
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他们回去,没等几人商量出结果,院外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队人马包围了细辛的小院,犹如那日王淳带人包围他们一般,不过这次包围他们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带领他们的人也从王淳变成了罗青山。
罗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贱奴细辛大逆不道,绑架皇子威胁朝中官员,限你半个时辰内交出四皇子,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细辛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个绑架皇子的帽子,肯定是王淳发觉她背叛之后的故意栽赃。
池珂想去和罗青山说清楚,鹤迁拦住了她:“我们失踪三日都不见他们来找,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你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吗?”
罗青山再正直也是罗家的人,如果王淳坦诚了他与罗家的关系,为了保全自己家人,罗青山一定会选择站在了罗家那边。
宗泗到房顶查探一番,告诉他们外面的楼阁里围满了弓箭手,他们现在就像是圈中的羔羊,罗青山一下令那些冷箭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
为今之计,只有他们先想办法逃出去再来纠结罗青山的立场,宗泗说只要他们闭上眼睛,半个时辰不到便能把他们带回到寻安。
鹤迁拒绝了他的提议,想与罗青山交涉:“他虽然是罗家人,与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但他是个好将军,屡次击退敌军,立下赫赫战功,陈国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
池珂和他有同样的想法,她若离开后,罗青山会成为鹤迁的左膀右臂,成为陈国一块坚实的后盾。
两人一拍即合,鹤迁打开大门,门外的罗青山见他完好无损,脸上有些许的惊讶,他如意料中一般没有收兵,反而发号施令让弓箭手做好准备。
鹤迁道:“本宫已经完好无损的出来了,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罗青山眉头紧皱,眸光意味不明:“我们接到消息,四殿下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你说自己完好无损?谁给你的胆子冒充皇子殿下!”
“准备,放箭!”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场
男二和女主没有感情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