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西山,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四处绿荫密布,路边也不乏果树,伸展着的树枝上,缀着青青黄黄的杏子桃子。除却不爱出汗的小姐太太,有许多学生或青年,都会选这里爬一爬山。
说到爬山,西山倒不比外面的野山危险,由山脚直通向山顶,都铺设了石阶。只是越往上走,因山上山石嶙峋的缘故,那台阶便格外难走一些,接近山顶的一小段路,更是不见台阶的踪影,只能踩着间隔的石块前行。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游人趋之若鹜,只因山上风光之美丽、空气之清新,全然不可同山下相比。山顶上所建的几栋别墅,都是巨富之家买来避暑的所在,由此便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古宜秦与梁晋还身处山脚下,慢悠悠地往上走。
古宜秦走在树荫底下,只觉得一缕缕的凉风往身上送来,拂过头顶上的果树,还捎来一阵野果子的清香味。还有树梢上不知什么鸟,唧唧啾啾地鸣叫着,听在耳中,很有野趣。
他身处在这样宜人的自然环境中,心情惬意畅快极了,料想身边的梁晋,一定也是很好的心情,便试探着问道:“梁学长,你除了爱听玉吟春的戏,还有什么爱好呢?”问完立马加了一句,“运动之类的不算。”
自从上一回的戒指事件,他已经看的很明白了,对梁晋而言,玉吟春这个人是没什么吸引的。那便可以确定,他就是很爱听玉吟春的戏了,兴许是听戏听得高兴,这才捧角的。
梁晋笑叹着道:“我最近忙得陀螺也似,能挤出时间来听几场戏,已经不错了。不过若是有空,我也看看书。”
古宜秦听了前半句,蔫蔫地“哦”了一声,心想,统共就那么点时间,还要花在玉吟春的戏上,可见爱之深了。等听完了后半句,又精神起来,道:“真的吗?我也爱看书,每月的经济周刊和小说会,我都买来看!”
梁晋看他像小鸟似的围着自己说个不停,心情好极,笑着瞧了他一眼,故意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古宜秦见他态度良好,便妄图撬动他听戏捧角这一项爱好,旁敲侧击地道:“我读了十多年的书了,从不觉得厌倦。可之前因为爱听戏,加入了这个捧角社,没参加几次活动便觉得有些厌了,连从前听戏的趣味,都失去很多。可见,听戏和捧角很不相同,这捧角么,终究不是一项长久的爱好。”
他说到这里,又偷觑梁晋的神色,见他还是很轻松地微笑,便追着问道:“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么?”
梁晋忍着笑道:“嗯,有几分道理。”
古宜秦弯着眼睛笑起来,怂恿道:“那我们就退了吟春社吧,好不好?你刚才说爱看书,哪怕加入一个读书社,那也很好呀。”
梁晋扭头看他,扬着眉梢,好笑似的问道:“你自己想退出了,要拉我一起吗?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听得高兴了,她想要钱,给她一点就是。”
古宜秦有点着急,快走几步绕到他侧前方的位置,道:“怎么是拉你一起呢。是我醒悟了,捧角捧到最后,无非是损失了金钱和时间,并不能有什么好结果。我们要及时止损才好。”他牵着梁晋的衣袖扯了几下,哀哀地问,“你真不退社吗?”
梁晋真想伸手,在他雪白的脸上柔柔地拧一下才好,终究给忍住了,故意逗他道:“我考虑考虑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上,再往上走,路就不太平整了。
古宜秦没忘记自己假装跌倒的计划,正适合在这段路上施展,便时刻留心着脚下的石阶,意图跌得不露破绽。他又走过十几步,看见前头两块石阶之间的间隔很大,如果不当心,是很容易踩歪的。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气喘吁吁,不留神踩错了步子,那也说得过去。
于是走到那里时,古宜秦轻吸了一口气,身体便要往旁边歪出去。
谁能想到,梁晋虽然和他并排走着,却时刻留意着古宜秦的动向。他的身体只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便横揽了过来,真如乳燕投林一般,把这只纤细可人的小鸟抱了个满怀。
古宜秦的脸颊轻轻地撞在梁晋的肩膀上,激动地险些哭鼻子,真想在他宽厚的怀抱里多呆一会儿。只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学弟,怎么会赖在扶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至于跌倒的学长怀里呢?太不像话了!这样是会被扣印象分的!
古宜秦心里乌云罩顶,满脸遗憾又依依不舍地从梁晋身边退开一点。一离开他温热的身躯,心里的遗憾又冒出许多来,觉得这一抱,虽然比搀扶亲密得多,可到底只能抱一下,不如一路搀扶来得长久。
梁晋一只手扔虚扶着古宜秦的手臂,关怀道:“走路当心一点,要好好看路。”
古宜秦闷闷地“哦”了一声,默默地气自己没有用,颇有些灰心丧气地自顾自往前走。到这一程,最嶙峋的石阶已经走完,坡度也很平缓,只要再走过一段泥土地,就能看到山顶的眺望台。
古宜秦自认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便不再去想它了。可偏偏不想什么来什么,他脚下踩进一个浅浅的土坑,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尖一绊,整个人就摔趴到了地上。
这一回,梁晋走在他身后几步之远,赶不及去拉他,只能眼睁睁看他贴到泥地上。等他几个大步上前查看的时候,古宜秦已经苦着脸把自己撑起来了,他身上穿的白衬衫东一块西一块印满了黄色的污渍,脸上和手心也都蹭了泥,正拿还算干净的手背,不断在脸上擦着。
光瞧着那不声不响的坐在地上的背影,都能感觉出浓浓的委屈之情。
梁晋原本还在担心,看到他这幅样子,又不厚道地觉得很有趣,像是在洗脸的小猫。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蹲下去要替他擦脸。
古宜秦摔得又懵又气,在他看来,爬山累得满头大汗就已经是不好的形象,现在倒好,狗啃泥似的跌了一跤,把所有的光鲜亮丽都给跌没了!他余光瞥见梁晋走进过来,手上擦拭的动作更快了,也不敢把脸转向他,不晓得脸上是一副什么丑样子。
梁晋的手帕伸到眼前的时候,古宜秦也不让他擦,自己接过来,侧着身体自顾自擦起来。他想到自己浑身的狼狈,连头发丝都冒出沮丧的气息。
知道古宜秦看不见,梁晋无声地笑了一下,试图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问道:“摔得重不重?还能走吗?”
古宜秦感觉擦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过来,一面就着梁晋手臂上的力道站起来,一面可怜兮兮地道:“真丢人。”可等他站起来了,才发觉右脚的脚踝有针扎似的刺痛,刚踩出一步,刺痛便剧烈许多。
他原本只是想假装受伤,这下好了,真把脚给崴了。误打误撞地完成了计划,古宜秦却一点也不高兴,毕竟还是痛在自己身上呀。
梁晋看他刚走一步就拧起了眉头,嘴角更是委屈地往下瘪,就知道他这是受伤了。自己也微微纠着眉心,紧张道:“脚扭了吗?疼得厉害吗?”
古宜秦正是满心怨念的时候,被心上人这样关怀地一问,于情绪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拿微微红的琉璃玉一样的眼睛瞅着他,小声地喊了一句“疼”。又声音发抖地问,“我走不了了,这下怎么办呢?”
梁晋看着他这个可怜劲,笑叹了一声。两手原本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肘,现下却把他扶到路边的一颗树下,让他靠在树边,自己径自地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流畅又结实的肌肉线条。
古宜秦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两手抱着树干,转头看见梁晋在挽袖子,脑海中便划过一道灵光,八分惊讶中忍不住带上两分期待,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梁晋挽好了衣袖,很自然亲昵地在他鼻梁上一刮,温和道:“你说做什么?这半道上也没有租轿子的,只有先把你背上山再说了。小冒失鬼。”念到最后一句称谓时,口气中带着七分笑意,全然没有不耐不满的意思。
古宜秦被他闹得悸动不已,加之这样的结果,早已超出了预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很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个拖油瓶,推来阻去的,辜负人家一番好意拖人后腿不说,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自己这一跤,不更加是白摔了吗!
眼看梁晋已经背对着自己蹲下了,两手向后伸,做出托举的姿势。古宜秦便挪动着向他靠过去,脚上很疼,心里又忍不住高兴,两相矛盾之间,脸上也是半哭半笑似的神情,幸好梁晋是看不见的。
他还是有些难为情,一面小心翼翼地趴到梁晋宽阔的背上,一面扭捏地搭讪道,“我们到了山顶,就租两顶小轿下山吧......我重吗?真对不住,要不还是扶着我走吧。”他问后一句时,梁晋已经一个使力,将他背了起来。
梁晋一面迈着稳健的步子,一面安慰道:“我力气很大,不要紧。”古宜秦见他果然走得又稳又快,那点担心体重的窘迫感,才算散去。
他伏到了梁晋背上,才偷偷地欢快起来,甚至大着胆子,肆无忌惮地把脸凑近了梁晋的脖颈,又轻又快地闻了一下。见梁晋是毫无察觉的样子,索性整颗脑袋都轻轻地靠在他肩上,呼吸间都能闻见他的气味。
他仗着自己在梁晋背后,愈发小动作不断,却忘了,梁晋看不见他,他也不能看见梁晋哩。
正背着他的这位先生,从站起身之后,唇边的笑意便没有消退过,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过来嗅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更是志得意满。走过一段路,便借着调整姿势的由头,将臂弯间勾着的大腿,由上而下地,掌心密贴着摸过一遍。
古宜秦便如同受冻的小鹌鹑,在他背上瑟缩了一下。
他一动,便听见梁晋很温和地询问:“怎么了?这个姿势不舒服吗?”实在是又体贴又绅士的模样,把心里刚生出的一点疑云,又给彻底地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