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到了十一月底,田庄商铺两边却还没有动静,茯苓皱眉道:“这都快十二月了,今年田庄和商铺的出息怎的还没有交过来?”
往年通常十一月初就都送来了,从未像今年迟了这么久。
李纨倚在熏笼上看书,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不用急,迟早会送来的。”
话音未落,梅香从屋外进来,闻言笑道:“奶奶真真神算,我爹从金陵回来了,说奶奶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李纨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看来庄子上的租子差不多这两日就该交过来了。”
茯苓闻言一怔,心下若有所思。
次日,茯苓奉李纨之命去迎春房里送东西,才回院里,便见她妈刘氏远远过来,不禁有些诧异,站住脚等着,笑道:“这多早晚的,妈怎么来了?可吃了午饭不曾?”
刘大娘道:“刚吃了饭过来,奶奶可是在歇中觉?”
茯苓笑道:“方才兰哥儿闹了一会子,奶奶还没歇呢,妈有什么事?”
刘大娘说道:“今早南边的庄头送了秋季的租子过来,还有奶奶的那两个铺子里前几日也已经算完了总账,在外头等着呢,我来给奶奶回话。”
茯苓发觉竟与自家奶奶预料的一样,心下越发惊讶,忙进屋回了话。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叫了刘大娘到跟前,让她把桌上的账本交给几个庄头和掌柜,“不必多说什么,只让他们拿回去仔细瞧瞧,看完了再来回话。”
刘大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问,依言带了账本出去传话。
那些庄头掌柜的略翻了一翻,便看到他们造假的几处账目都用红圈圈了出来,还在一旁写明了他们贪墨的数目。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纷纷跪下求饶,“求嫂子进去禀告奶奶,就说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日后再不敢了,求奶奶饶命!”
他们原仗着李纨是内宅妇人,不懂账目上的事,行事才肆无忌惮,如今被当头棒喝,才想起自己的主家是荣国府的主子,荣国府的行事他们也深知,一旦对方执意追究,他们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刘大娘打发了一个婆子进去传了话,一盏茶后,那婆子出来,说道:“奶奶说了,你们既然知错,便该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今年的账册你们回去整理清楚,明儿再送来奶奶过目。”
诸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心下一松,忙道:“我们马上把贪墨的银子补上!”
翌日,诸位庄头掌柜的交上来共有四千余两银子,比往年足足多了四成。
李纨细看了一遍,发现与刘福查到的差不离,这才点了点头。
三个庄子上送来的是各项粮食牲口折变的银子两千三百两,另有一百斤银霜炭,五百斤常米,两百斤碧粳米,一口袋御田胭脂米,以及干虾、海货、榛,松,桃,杏瓤并鸡鸭猪羊、野味干菜等等。
两个铺子一个卖胭脂水粉和金玉首饰,一个卖绸缎香料和绣品,今年的进项共是一千八百两,几个管事还额外给李纨置办了几十匹绸缎和十来张上好的皮子以及两套头面。
一套是十九件的紫玉头面,耳坠、戒指、簪、钗、环佩一应俱全,玉色晶莹,犹如烟气流转,雕工精巧别致,十分贵重。
另一套是累丝金凤镶蓝宝石的十三件式头面。
再打开一个锦盒,里头放的却是一对水汪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通透无暇,绿意浓艳。
还有一匣子南珠,颗颗圆润,粒粒通透,浑圆精致,一般大小,极为难得。
梅香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见状笑道:“这两套头面和珍珠倒还罢了,这翡翠也只颜色好看,可不值什么。”
茯苓闻言笑道:“虽然比不得珍珠宝石,不过颜色实在通透,水头十足,衬的人肤色极白,也只奶奶戴着才好看。”
李纨微微一怔,回忆了一番,随即有些明白了,上等好翡翠在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眼里极为珍贵,是因为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所致,但在这时翡翠却并非十分稀罕之物,比不得珍珠宝石,因此,这对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在李纨眼里是无价之宝,在茯苓她们看来却不过寻常而已。
不过这些加起来却也价值不菲了,只那两套头面就不下千两银子,再加上绫罗绸缎和那匣子珍珠以及翡翠,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贪去的数目了,足可见这几位管事的诚意。
李纨微微一笑,合上匣子,对茯苓道:“收起来罢,打发人出去给那几个管事传话,说东西我收下了,下不为例。”
婆子出去传了话,众人被敲打了一番后,可谓是死里逃生,急忙表忠心,起誓不敢再犯。
茯苓带着淡菊将东西登记造册,命婆子把米面搬去东厢房,如今空了两间屋子,正好可以放这些东西。
梅香有些不忿,“那些人竟然敢欺瞒奶奶,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李纨摇头一笑,“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换成谁都无法避免的,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问题罢了。”
田庄商铺上的掌柜管事都是李家的老人,虽然贪了钱,但换了别人未必会比他们好多少,要不是今年贪的太狠,她也不会拿他们开刀。
比如荣国府,下人中饱私囊乃是常事,大管家赖大管着外面的大头采买,自己的儿子赖尚荣早放了出去,家里年年进益几千两,丫头婆子也是一屋伺候着。
荣国府才建了大观园,赖大家随后便建了个园子,他们家不过是奴才,哪里有这么厚的家底?那些银子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荣国府寅吃卯粮,一方面是贾家用度奢靡,另一面也是被家下人等贪墨了去。
夏竹看着人搬东西,笑道:“有了这许多米面柴炭,咱们便可以在茶水房里自己熬点儿粥汤,免得奶奶老是吃不下饭。”
李纨点头道:“横竖咱们有米面,不必向大厨房要。”
她前世长于江南,口味清淡,而贾府饭菜口味偏向北地,油盐极重,先前她养病的时候饭菜都还比较清淡,如今每日都是份例菜,实在不适应。
贾府一年的上用银霜炭只有一二千斤,各房里能分到的并不多,整个府里只贾母、王夫人两处才有足够的炭使,其他人都是有份例的。
好在她们东厢有茶水房,平常烧水洗澡的锅灶,烹茶的风炉,煎药的火炉一应俱全,平时烧热水煎药煮茶都是在这小伙房里,熬粥煲汤都十分便宜。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腊八节,这一日也是李纨的生辰。
贾家素来没有给太太奶奶们过生日的习俗,况且还在守孝,故而并没有庆祝,只吃了碗长寿面,各人送了些寿礼便罢。
贾母给的最为贵重,乃是一套珍珠头面,钗、簪、镯、戒一应俱全,共八件,乃是以银丝绞成梨花花叶花之形,上头零星点缀着珍珠攒的梨花,有全开的,有半开的,那珍珠一颗颗滴溜溜的十分圆润,足有莲子大小,最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没有任何瑕疵,散发出淡淡光晕,实在是精巧绝伦。
茯苓等人都十分欢喜,“还是老太太看着奶奶,听翡翠说这套珍珠头面是老太太原本给林家姑太太预备的,没想到如今竟然给了奶奶。”
李纨微微一叹,命茯苓收了起来。
王夫人给了一对碧玉镯和两匹缎子。
凤姐和尤氏也各送了寿桃寿面和两套颜色素雅的衣裳鞋袜,迎春也送了自己做的一个荷包,针法有些稚嫩,配色却颇为雅致,李纨当即换下了腰间的荷包。
才过完生日,转眼便到了除夕,因还在孝中,不过一家人团圆热闹了一番,并未摆酒唱戏,荣国府这个年过得比往年冷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