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淡菊道了谢,告罪后方坐下。
说了一回话,黛玉见紫鹃只站在一旁不动,不禁微微蹙眉,嗔道:“你也躲懒起来了,怎么不去倒了茶来?”
紫鹃笑道:“姑娘可冤枉我了,哪里是我偷懒,是她自个儿不要的。”
淡菊也忙笑着将方才不吃茶的缘故说了。
黛玉听了笑道:“姐姐难得来一趟,不吃茶便吃些别的罢。”说罢转头对紫鹃道:“我记得方才老太太打发人送里的糖蒸酥酪还有些,你端一碗过来给淡菊姐姐尝尝。”
紫鹃答应着,笑道:“我也糊涂了,竟忘了还有这个。”说罢果然出去捧了个小填漆茶盘来,盘中盛着一小碗雪白的酥酪,旁边放着一只白瓷小调羹。
淡菊道了谢,方接过酥酪,细细尝了尝,只觉清滑香嫩,甜中带酸,奶香浓郁,不禁笑道:“果然香甜,又有些微酸,比素日吃的更有滋味些。”
黛玉笑道:“喜欢就多吃些,还有好些呢,一会子带些回去,这东西不耐放,我素来脾胃弱,不敢多吃,紫鹃几个又不爱吃,白搁着也可惜了。”
淡菊素知黛玉与李纨亲厚,向来待她们也极和善,闻言也不推辞,含笑谢过了。
说话间小丫头打了水进来,紫鹃服侍黛玉洗了脸,又重新妆饰了一番。
黛玉对着菱花镜整理发间的南珠簪子,一面问淡菊道:“这两日天气热,我也没过去,嫂子在家做什么呢?”
淡菊放下手中的调羹,笑答道:“奶奶也怕热,懒怠动弹,这几日都在家看书呢。”
黛玉闻言点头一笑,正欲说话,忽想起一事来,转头对紫鹃道:“你去将我昨儿在书箧里找出来的那几册书取来。”
原来这几日天气炎热,黛玉除了给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外极少出门,每日惟以抚琴、临帖、赏花为乐,有时调弄鹦鹉,或教紫鹃雪雁下棋为消遣。
昨日雪雁偶开书箧帮黛玉寻一张法帖,无意间捡出黛玉先前收着的一些书本字帖,除了黛玉的手迹外大多是当年从家中带来的旧书,其中有好几卷书还有林如海早年的批注在上头。
紫鹃依言取来书本交给淡菊。
黛玉道:“这是是我父亲先前读书时批注过的,里头还有一些制艺心得,还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这几年一直堆在箱子里都险些忘了,还是昨日开箱子时找到的,我如今横竖是用不着了,你带了去给兰哥儿罢。”
淡菊虽不大懂,但听说是林如海当年用过的,也知道这些书本的珍贵,忙起身道谢,方接了过来。
回到院中,淡菊便将一叠书卷交给李纨,又把黛玉的话说了。
李纨闻言颇为惊喜,林如海当年高中探花,学识不凡,他批注过的书都是自己的心得体会,珍贵之处可想而知,略翻阅了一回,依旧将书交给淡菊,吩咐道:“仔细收着,等明日兰儿下学回来了便给他。”
这段时间天气炎热,沈颐担心贾兰年幼体弱,容易中暑,便让他住在了府里,每三日回家一次。
淡菊答应着,将书本用匣子装了,放在了书房多宝槅的架子上。
次日,淡菊服侍李纨吃了午饭,正打算回房歇息,忽见小丫头梧桐跑来笑道:“姐姐快来,夏竹姐姐回来了,带了好些新鲜桑葚和菱角甜枣呢。”
淡菊来到夏竹房中,笑道:“不是告了三天假么,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夏竹正招呼小丫头们吃果子,闻言眼波一闪,随即笑道:“在家里闲着也没意思,便提早回来了,带了一些果子回来,都是乡下的野意儿,姐姐也来尝尝。”
淡菊剥了个菱角吃了,果然甜脆,又尝了尝桑葚,也极为清甜,不免多吃了两个。
夏竹将果子拣了新鲜干净的装了盘给李纨送去,又留了些自吃,下剩的便都散给小丫头们了。
两人一面吃果子一面说话,淡菊见她神色间有些闷闷的,不禁有些疑惑,笑道:“这是怎么了,家去一趟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气呼呼的,可是谁招你生气了?”
夏竹听了叹了口气,抱怨道:“快别提了,还不是我那个嫂子,真真是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又最会顺风吹火儿,上回说回娘家吃酒,借了我的绞丝镯子戴,说过两日便还,结果后来一拖再拖,再没见影儿。
这倒也罢了,谁知前儿见我头上戴的那支翡翠簪子又眼热起来,我不给她,她便背着我跟我妈挑唆,说我只顾自己藏私房,也不帮衬些家里,昨儿趁我不留心,竟偷偷翻我的妆奁,我梳妆匣里的东西被她摸去了好些,要不是我发觉的早,只怕首饰匣子都要叫她搬空了,我气不过,便提前回来了!”
她们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原本比别人体面些,李纨待她们又素来大方,时常会给些尺头首饰之类的,逢年过节府里也有赏赐,数年下来也攒了些体己。
她在这府里吃穿用度都是官中的,每月那一吊钱的月钱都使不着多少,她都攒了下来,加上逢年过节得的赏银,这么些年下来也差不多有七八十两银子,除此之外金珠簪环也积攒下了三四十件。
那些银子她都贴补了家里,簪环首饰给了一些给她妈,后来都给了他哥当聘礼了,下剩的原是她留着日后压箱底的,没想到她那嫂子却是贪心不足,连她这一点子私房也要谋算。
幸而她早有防备,这次回去只带了几样不打眼的首饰,贵重的都留在了这里,否则只怕便要被搬空了。
淡菊闻言皱眉道:“你就不知道要回来?”
夏竹苦笑道:“我能怎么样?我嫂子那人最是精滑,那些东西藏的藏,变的变,早没影了,又最会撒泼打滚,自打去年生了我侄儿,在家里越发肆无忌惮,你跟她要东西那是猫嘴里挖泥鳅,不去讨倒省些气。
我妈和我哥也都帮着她说话,说我跟在主子身边得了不少好东西,帮衬些家里也是理所应当,又说横竖我将来是要出门子的,攒下的体己不给家里到头来也是便宜了外人!”
淡菊闻言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开解了她一番,道:“日后无事便少回去罢,免得生气。”
正说话间,忽听碧月走来道:“淡菊姐姐,奶奶叫你呢。”
淡菊夏竹便掩下了话头,往李纨房中来。
傍晚,贾兰下学回来,李纨便叫淡菊将昨日的书寻出来交给他,道:“这是你林姑姑给你的。”
听说是林如海批注过的书,贾兰有些吃惊,忙翻开一册制艺精选,只见空白处布满了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略瞧了一眼,都是各种见解与心得体会,十分不俗。
这些书籍的珍贵之处不必多说,贾兰心下极为感激黛玉,对李纨道:“我前儿还说要去找几本制艺的书呢,这回可真是要好生谢谢林姑姑,可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子打发人给林姑姑也送些去。”
说罢便叫人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打开看时,都是些西洋东西,琳琅满目。
李纨见状一怔,奇道:“这是哪儿来的?”
贾兰笑道:“三师伯家的杨清师兄回京办事,这些都是他从粤海那边带回来的,说是那边的西洋东西,特意采买了一些回来,送了我一箱子做见面礼,又送了老师好些,老师不喜欢这些,家里又没有女眷,便也都给我了。”
李纨才想起顾岩的三弟子杨延此前是在粤海一带任巡抚,说来也是封疆大吏了。
说话间淡菊夏竹等人已将东西收拾出来,不多时地上桌上便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
李纨见其中一个三尺见方的雕花匣子十分精致,心下有些好奇,上前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里面却是满满一匣子的玻璃小瓶,均有六寸大小,螺丝银盖,有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有的写着“玫瑰清露”,还有“蔷薇清露”等等,约莫有二三十瓶。
这些东西可精贵着呢,在京城里都是进上的贡品,极为罕见,她记得原著中贾家也是元春封妃之后才有这些,这位杨公子这次却一送就是一匣子。
再看其他,有象牙扇,香珠,玻璃盏,西洋钻,八音盒,西洋珐琅怀表,自鸣钟,蔷薇香水,象牙等玩意儿,还有天青、大红、宝蓝、绛色羽缎羽纱各四匹,各色哆罗呢十二匹,西洋布十二卷,此外还有几大包上好的官燕,茯苓霜和各色香料等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李纨看罢,不禁叹道:“这也太贵重了些。”
贾兰却毫不在意,笑道:“这些西洋玩意儿老师家里有好些呢,都堆在那里生灰,听老师说粤海那边有许多西洋人在那里通商,这些舶来品都十分便宜,一斤茶叶便可以换好些。
只是因路途遥远,运送不便,才在咱们这儿成了稀罕物儿,在那里却是寻常。”
李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话虽如此,这份见面礼到底太重了些,日后还是得想法子还上才是,只是这话却没有跟贾兰说,只叫他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又吩咐淡菊收拾了几瓶香露、各色羽缎羽纱和一些稀罕玩意儿,叫几个婆子捧了,对贾兰道:“你将这些拿去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贾兰答应着去了。
李纨又挑了些东西,分成数份,吩咐淡菊带人给邢夫人、凤姐并黛玉、宝钗、宝玉、三春等人送去。
夏竹继续带着丫头们登记造册,看到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细瞧了两眼,笑道:“原来这就是蔷薇水,听说是西洋那边的香露,只一滴便香的很。”
李纨接过小瓶,打开闻了闻,馥郁香甜,与前世的香花精油差不多,只是她是孀居之人,不能涂脂抹粉,这些香水也不大适合,想起颜慧素来爱香,便塞上瓶塞道:“先收起来,明儿打点出一份礼来,再添些新鲜瓜果,一道给江家三奶奶送去。”
夏竹一一记下,自去料理不提。
这厢贾兰先去给贾母请了安,说了一会话,便转道往王夫人上房来,先请了安,方呈上东西,说明其中缘故。
王夫人本就十分钟爱贾兰,见小孙儿如此孝顺,心下更是喜欢,只拉着他在身旁坐下,不住的摩挲着,端详了半晌,叹道:“好几日没见,又清减了些,可是在那府里吃的不习惯?”
贾兰笑道:“老师府上的人都极尽心,吃的用的都是同老师一样的,只是孙儿原有些苦夏,素来如此,不妨事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王夫人摇头道:“虽说沈先生视你如子,到底不是自己家,又要读书习字,哪有那么自在。“说话间忽见贾兰手指上有一块红痕,忙问:“手怎么了?”
贾兰笑说:“前日见老师府里的一位师傅雕瓜灯,觉着有趣便学了会儿,不小心把左手大拇指头磨破了些,太太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已经好了。”
王夫人拉过来看了半日,见确实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叹气道:“真真淘气,好好的学这些做什么,明儿把手割了可怎么处?下回再不许这样了。”
贾兰笑着答应了。
说话间忽有凤姐处的几个婆子抬了一大竹筐西瓜、香瓜、蟠桃来,另有两个婆子手中捧着摄丝大捧盒,说是舅太太那边打发人送来的。
揭开捧盒看时,是几个五彩玻璃碗碟盛着时鲜果品,另一个盒中却是几罐杏仁酪。
王夫人不禁笑了,“昨日珠儿媳妇才送了好些来,这会子又送来这么些,一时半会儿可哪里吃的完。”便吩咐道:“都拿下去罢。洗盘瓜果来,杏仁酪给兰哥儿盛一碗,再给老太太、姨太太送过一罐去,剩的用大银罐给冰上。”婆子答应去了。
贾兰吃罢杏仁酪,又说了一会话,见天色已晚,便站起来告辞要走。
王夫人道:“等等,我前儿得了件东西,你带了去罢。”
说罢叫金钏儿道:“多宝格上有个玻璃匣子,你去拿了来。”
金钏儿依言回屋捧了个一尺多长、三寸多宽的玻璃匣子回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揭开匣子盖,拿出个精巧的木雕臂搁来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递与贾兰说:“这是你舅奶奶从南边带来的,一只笔筒,一只臂搁,那笔筒给了你二叔叔,这臂搁便给了你罢。”
贾兰谢了王夫人,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旃檀香雕的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心下十分喜欢,不禁赞道:“这须眉毫发,裙褶衣纹,连那些乐器都纤毫毕现,真是细入无间,难为他怎么下刀!”
可巧宝玉同黛玉姊妹等人也来请安,听了便接过一看,看那素娥一袭羽衣霓裳,容貌绝丽,彩衣翩跹,国色天姿,宛然如生,不禁又起了呆念,心道:都说唐明皇见到月宫仙娥才编了那出霓裳羽衣舞,也不知那杨太真与仙娥相比孰美,可惜了那么个绝代佳人,最后却落得缢死马嵬坡的下场。
此时宝玉心中思潮起伏,呆呆的看那臂搁,不禁不由的就念出一句“能以精诚致魂魄”来。
黛玉听了,向贾兰道:“快拿了去罢,不然你叔叔也要游月宫去了。”说的宝钗探春等人都笑了。
宝玉将臂搁递还贾兰,讪讪道:“我不过白感慨一句罢了。”
说笑了一回,早已掌灯,众人去贾母房中吃了饭,便各自散了,一宵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忙完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ps:唐明皇游月宫一节的描述借鉴了清朝顾太清的《红楼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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紊洁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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