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荣宁两府拜过祖先,各人又都受礼毕,又有亲友们来贺节,各处请吃年酒,天天络绎不绝。
这日湘云随史家两位夫人同来拜年,贾母便留她多住两日,哪知今冬雪大,自次日起,一连三夜大雪,湘云一时被雪截住了,此后数日大雪依旧未停,湘云便在荣国府长住了下来。
从初六日夜间,雪比起先更大,院中的青松翠柏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夜半时分时常可听见积雪滑落的声音,真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直到十三日上灯时,大雪方歇,各处银妆玉砌,湘云闲来无事,看着满地白茫茫大雪,忽想出一个顽意儿来,遂带着翠缕,又邀了袭人、晴雯、雪雁、琥珀等一干丫头,在贾母院中堆起雪人来。
众人也不畏冷,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堆出一个貔貅来,晴雯又去寻了素日做针线用的黑珠子来,嵌在头上做成眼鼻口的模样,着实灵动好看。把这些丫环们喜的了不得,湘云更是得意,请了李纨、宝钗、探春等人,皆来看这雪人。
黛玉一直抱着手炉在廊下看着,见李纨与宝钗探春三人携手而来,笑道:“快来瞧瞧云丫头的杰作。”
李纨见那貔貅虽是积雪堆成,却颇有几分气势,耸立在石座上,雄威高视,张着口,浑身碎雪披叠,脊上一排雪疙瘩,望去犹如毛发随风摇曳,底下座子也是积雪压实所成,剔透玲珑宛如生就的石头,竟丝毫看不出是雪,不禁点头笑道:“难为她想,果然有些意思。”
宝钗也赞了两句,见湘云的裙角都被雪水浸湿了,道:“还是回屋暖一暖罢,这么冷的天,仔细冻着。”
湘云闻言果觉有些寒意,不禁打了个喷嚏,忙进屋吃了盏热茶,目光一转,一眼瞧见窗下挂着一件贾母的新大红猩猩毡斗篷,心念一动,当下便拿来披在身上,只是她身量不足,这斗篷又大又长,便拿了一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兴冲冲掀了帘子出来。
黛玉正同探春说话,见了湘云这副妆扮顿时笑不可仰,指着她笑道:“你们快瞧瞧云丫头!”
众人闻声望去,顿时都忍不住笑了,探春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李纨笑道:“我记得这斗篷是老太太的,云丫头你哪里穿得下,仔细摔着。”
湘云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嫂子放心,不妨事。”
正说着,宝玉会完客跑了来,分开众丫环们,挤进来一看,直喜的拍手顿足,大嚷道:“有趣!真个好顽呢!”当下便也挽了袖子一起顽。
湘云招手笑道:“二哥哥快来,咱们再堆个新鲜别致的雪人出来,让老太太同太太也瞧瞧。”
宝玉越发来了兴致,兄妹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日,最后决定要堆个冰雪美人出来,当即带着丫头们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黛玉探春等人都在廊下看着,时不时出个主意。
这边湘云团了个大雪球,正要推过去,不料身上的斗篷又大又长,一时不留神踩在了下摆上,顿时一跤栽倒在地,弄了一身泥水。
宝玉吓了一跳,忙跑过来道:“云妹妹你怎么样?”
湘云只觉臀部隐隐作痛,脸上臊得通红,忙道:“不要紧。”
众人笑不可仰,翠缕袭人又是笑又是叹,忙上前扶她起来。
李纨也哭笑不得,忙叫人去打热水来,对翠缕道:”快扶你们姑娘回屋换身干净衣裳。”
说罢又命人去厨房熬姜汤来。
翠缕袭人扶湘云回房换了干净衣裳,不多时便有厨房的婆子提了个食盒过来,道熬的姜汤好了。
李纨当即叫袭人和翠缕各端了一碗,送到宝玉和湘云跟前。
两人苦着脸抿了一口,便不肯再喝,道:“这也太难喝了,横竖也没什么要紧,喝了两口就够了罢。”
宝钗闻言道:“在大雪地下顽了这半日,多喝几口姜汤暖一暖,仔细受寒。”
李纨道:“这可不是闹着顽的,赶紧喝完,否则我告诉老太太去。”
宝玉湘云对视一眼,只得闭着眼睛吞下去。
黛玉抿嘴笑道:“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雪人同堆,有姜汤同喝。”
众人闻言都笑了。
正说笑间,忽有人来请吃午饭,众人便往前边来,不多时王夫人,凤姐,迎春,惜春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回房不提。
没过两日便是元宵,宁荣二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消赘述。
元宵过后,朝廷开印,庆德帝再次收到了林如海的奏疏,言道连次奏请致仕,皆蒙恩旨慰留,然病体沉痼,实在难以供职,若恋栈不肯辞位,恐贻误国事,则罪有所归,有负圣恩,故奏请致仕云云。
庆德帝看罢,沉吟不语,自年前开始,林如海便累次上疏请退,欲辞去巡盐御史之职,这已是第三封了。
凡官员致仕,三辞三留是不成文的规矩,当初他即位时日尚短,事多繁杂,盐政之位也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故而前两次的奏疏皆留中未发。
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似盐政这等事关朝廷命脉的职缺自然希望安排自己的心腹,林如海致仕之请正合了他的心思,只是上面还有太上皇压着,他根本做不了主。
原本太上皇中风后半身不遂,言语不利,不料经过数月调养,竟康健了许多,根本不愿放权,朝中许多要紧职缺都是太上皇的人,他这个皇帝有名无实,行事处处制肘,每每遇到军国大事,决断权还是在太上皇手中。
他虽然不甘,但并未因此失了理智,反而越发冷静,多年谋划,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行事不可急躁,只能徐徐图之。
思及此,庆德帝食指敲了敲桌案,思索了许久,忽然心中一动,命人捧了奏折,去了太极宫。
新帝登基,按理太上皇应退居上阳宫,然新帝却执意不肯,依旧居于先前的东宫奉慈宫,每日到太极宫晨昏定省,侍奉汤药,风雨无阻,满朝皆赞新帝仁孝。
经过数月调养,太上皇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虽依旧肢体不利,但说话比先前清晰了许多,看了奏折,思及林如海中毒前事,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苛责,沉吟了片刻,道:“先前林海便有意请退,朕一直未允,如今看来他确实病体不支,力有未逮,既然林海重疾在身,无法胜任盐政之职,便另选贤能罢。”
庆德帝点头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盐政之职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太上皇倚在榻上,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皇帝瞧着派谁去?”
庆德帝恭敬道:“儿臣年轻识浅,这等大事不敢擅专,故而来请父皇示下。”
太上皇见新帝依旧恭敬如初,心下宽慰,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当初永元帝之所以匆匆退位,实在是中风后半身不遂,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自登基至今,独揽大权数十年,习惯了君临天下的滋味,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他自己也清楚,若是失去了权利,自己这个太上皇就什么都不是了。
因此他即便要退位,也要想一个办法,把大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几个年长的儿子羽翼已丰,并不容易控制,四皇子性情刚毅,凡事拿定了主意便不肯听人言,且颇有些喜怒无常,行事冷硬,最后再三思量,才择定了七皇子。
一则是七皇子聪慧能干,有杀伐决断之能,且重情重义,对皇父一向孝顺,与一众兄弟也都关系甚好。
二则七皇子母妃早逝,外家亦人丁凋零,不必担忧外戚之祸,七王妃娘家寿山伯府也是自己的老臣,即便退位,朝政仍然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并没有错,自他退位至今,新帝的行事一直让他十分满意。
新帝如此恭顺,他也不吝给点好处,想到此处,太上皇便道:“盐政之事不容有失,皇帝你素来办事妥当,便看着安排罢。”
庆德帝不意太上皇竟肯松口放权,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十分恭敬,沉稳道:“谨遵父皇之命。”
林如海一退,他便可以安排上自己的心腹了。
次日,庆德帝便在朝会时命人宣了旨意,言道巡盐御史林如海身染重疾,累次上疏告病还乡,卸任盐课之职,朕见其意诚、且怜其病体衰弱,准令致仕。
念其功绩,晋为内阁大学士,加衔太子太保。
此外又赏了三镶玉如意一柄,贡缎二十匹,外赏上用大缎四端,大荷包二对,小荷包四对,以及许多古董珍玩并名贵药材。
旨意当日便发往扬州,另派了新任巡盐御史前去接任。
当日贾政下朝回来,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听罢不禁暗暗叹息,她虽是内宅妇人,但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太上皇没有退位,以林如海的本事,将来官至一品也并非什么难事,如今能有这般结果,也算是体面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林如海告病辞官的消息便传遍了贾府,李纨正同凤姐在王夫人上房说话,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怔,历史真的改变了?那林如海的死劫到底过了没有?
正思量间,忽有丫头跑进来传话,说老爷回来了,李纨与凤姐忙避到了碧纱橱中,便见贾政快步进来,对王夫人道:“快去取我的朝服过来。”
王夫人一怔,道:“这会子老爷要朝服做什么?”
贾政道:“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降旨!”
王夫人一惊,却又来不及多问,忙叫人取了朝服来。
贾政一面换上朝服,一面道:“你速去禀报老太太。”
王夫人答应一声,忙命人去贾母处传话,凤姐也忙吩咐下面洒水燃香,预备接旨。
贾政穿戴妥当,忙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心下却惴惴不安,猜不出是何来头,亦不知是福还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 唔,林妹妹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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