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本性聪敏,此时也已明白过来,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国子监中虽不乏勋贵人家送去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但大多还是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而这些同窗朋友都是彼此日后的人脉。
沈颐见贾兰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十分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你家去后告诉你母亲一声,其余的不必操心,我自会安排妥当。”
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照规定必须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监读书,其中贡生是由各府、州、县从生员中挑选出来的成绩优异者,而荫生则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的官宦子弟。
除此之外还有由皇帝特许入监的恩监,因捐纳财物入监的称捐监,而只要是监生便可参加乡试。
以荣国府的品级地位,自然也有荫生的名额,再者不提沈颐的人脉背景,李守中便曾为国子监祭酒,如今虽然退了下来,人脉却还是有的,安排贾兰进去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贾兰却用不着走这些门路,他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而且名次优异,本就符合国子监的要求。沈颐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叫贾兰光明正大的去参加考试,届时凭真本事名正言顺进去,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
沈颐几乎是看着贾兰长大的,两人名为师徒,实如父子,想到国子监鱼龙混杂,心下到底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即便不再跟着我读书,依旧是我的徒弟,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照旧可以来问我,记住,此去国子监以读书为要,断不许同那些纨绔子弟胡混,否则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不过若是有人欺侮你,或者遇上什么烦难,也不必害怕,自有为师替你张目。”
贾兰闻言心下一暖,笑着答应道:“老师放心,我都明白。”
既已决定去国子监,少不得要告诉贾政与王夫人,贾政知道后十分赞同,满口答应了,王夫人虽然不舍,但为了孙子的前程,也不曾多说什么,贾母本就隔了一层,又见贾政与王夫人都同意了,自无异议。
晚间回到稻香村,贾兰便将此事告诉了李纨。
李纨听罢不由得叹道:“还是沈先生想的周到,兰儿,沈先生为你操劳至此,日后你须得好生报答人家才是。”她先前只一味叫贾兰读书,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人脉与交际,好在沈颐细心,处处都想到了。
对此李纨心下十分感激,沈颐这些年可以说是充当着父亲的角色,不止教贾兰读书识字,还教导他为人处世,带他应酬交际,又为他操心将来的前程,比自己这个亲娘都还要上心。
贾兰听了点头道:“妈不用嘱咐我,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我视如己出,这份恩情孩儿一直铭记于心,日后定会好生孝顺他老人家。”
这些年来他的为人处世都是沈颐教导,在他心中老师的地位其实与父亲无异。
之后几日,贾兰便不再去沈府,只在家中温习功课,预备朝考。
贾母王夫人早就传下话来,叫贾兰只管安心备考,晨昏定省一概免了。
李纨每日打点贾兰饮食,督促他按时就寝,适时锻炼,并不盘问功课。
贾兰心中本就有底,见母亲如此,心中更是大定,每日安心读书,演练骑射。
他年纪虽小,但得沈颐多年教导,一身学识并不弱于人,心态又十分稳重平和,朝考于他并不算太难,在随后的骑射考较中亦拔得头筹,考完之后他心中便有了数,只等结果。
三日后朝考成绩出来,贾兰果然顺利通过,而且名列前茅。
贾政与王夫人喜出望外,贾母更是欢喜非常,便欲摆酒唱戏庆贺,还是李纨以不便张扬之名再三劝住了,只自家人吃了两桌席面方罢。
此后贾兰便正式入国子监读书,早出晚归。
而李纨了了一桩心事,日子复又清闲起来,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偶尔处理一下庄子上的事务,其余时间便只临帖看书消闲。
彼时已进冬月,天气愈冷,这日午后忽然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不到半日功夫,地上便覆上了一片银白,夜间依稀还能听见雪压松枝的咯吱声。
次日,天才明,李纨朦胧醒来,便见窗户外头天光大亮,还以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了,怔愣了一会才想起昨夜大雪,外头多半是雪光。
此时丫鬟婆子们也陆续起来了,粗使老婆子们已在院子里扫雪,只听一人笑说道:“没想到今年第一场雪就下了这么大,足有一尺厚呢。”
另一个婆子笑道:“俗语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定然风调雨顺。”
李纨躺在床上听了一会,方坐起身穿衣。
素云在外间听到动静,忙叫梧桐:“打了热水来伺候奶奶梳洗。”
梧桐答应着去了。
素云便来到里间,撩起帘幔用铜勾勾住了,笑道:“奶奶好睡,正说要叫起奶奶呢。”
李纨拢了拢鬓发,道:“什么时辰了?”
素云从薰笼上拿了烘好的软底绣花暖鞋过来,笑道:“已经辰时三刻了。”
李纨闻言一怔:“都这么晚了?”
素云笑道:“横竖今儿老太太同太太免了奶奶请安,睡晚些也不妨事。”
因昨日下大雪,贾母与王夫人便发话,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李纨也因此才能睡个懒觉。
正说着,便见碧月掀了帘子进来,跺脚道:“嗐,这天气真要冻掉人的骨头了!”
李纨便问:“这会儿雪还下不下了?”
碧月连忙走到薰笼边烤暖了手,方走过来帮着服侍,道:“雪倒是不下了,已出了太阳了,只是依旧冷得很。”
素云笑道:“这冬日里的日头只看着暖和,其实就是个摆设,哪有什么暖意。”
说话间梧桐带着两个小丫头端了热水巾帕进来,碧月替李纨挽了衣袖,又用大毛巾掩了领口,一时漱盥已毕,碧月又服侍李纨梳头。
才收拾妥当,忽见素云捧了件衣裳出来,笑道:“这几日天冷,可巧前儿庄子上送来的出息里有一块极好的貂皮,我便给奶奶做了件雪褂子,奶奶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展开衣裳与李纨看,却是一件藏蓝色暗花缎对襟貂皮褂,领口缀梅花型累丝嵌珍珠金领扣一枚,珍珠扣五枚,雪青色素纺里,外面是蓝色牡丹纹暗花缎,领口、袖边皆镶着风毛,自外向内镶饰元青色梅花纹织金缎边,十分雅致。
李纨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当即换下了身上的石青色团花倭缎袄,对着镜子照了照,紫色貂皮褂衬着松花绫袄儿,越发显得庄重素雅,心下极为满意,点头笑道:“这衣裳颜色花样都极好,你有心了。”
素云抿嘴笑道:“奶奶喜欢便好。”
李纨微微一笑,从妆奁里随手拿了一根嵌宝花蝶鎏金银簪递予她,道:“大冷的天难为你了,这簪子拿去戴罢。”说罢又拣了个金托底的绿松石戒指与碧月,“这戒指碧月拿去。”
两人皆知李纨体己丰厚,对服侍的人亦极大方,当下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福身笑道:“多谢奶奶赏赐。”
梳洗妥当,便有婆子送了早饭来,李纨并不太饿,随便吃了两口粳米粥并几个点心便罢了。
吃过早饭,李纨便倚在炕上看书,累了便看看窗外景致,见那些婆子们已各自拿了苕帚,照分管的地界,将院中积雪扫开,已显出一条路来,此时正是雪霁天晴,透起一轮旭日,照耀得满地银装分外光明。
看了一会书,李纨又觉无趣,正欲去秋爽斋转一转,素云忙取了狐皮斗篷来与她披上。
李纨抱了一个画珐琅海棠花卉开光双鹿手炉,才出门,便见探春围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带着观音兜,扶着个小丫头,后面一个妇人打着一把青绸油伞,慢慢走过来。
素云忙收了伞,笑道:“这下可巧了,三姑娘来了,奶奶竟不用过去了。”
李纨也觉奇怪,便站住脚,在门口等着,待探春走过来便笑道:“正说要去找三妹妹说话呢,可巧你就过来了。”一面说一面含笑让进屋里。
探春解下斗篷,又除了兜帽,方笑道:“今儿来原为求嫂子一件事。”
李纨正叫丫头上茶,闻言一怔,笑道:“究竟什么事?要你大雪天的跑过来?”
探春吃了口热茶,笑道:“嫂子也知道,我最近帮着凤姐姐料理家事,眼看着又要到年下了,各处的事情极多,偏芝哥儿病了,凤姐姐与平儿这几日都抽不开身,这几日又要核账,我想着咱们府里除了平儿只碧月姐姐熟悉这些,故而想向嫂子借人,帮着料理两日。”
凤姐自从得了儿子之后,便有子万事足,芝哥儿又还小,片刻离不得亲娘,故而如今家中大小事物都是探春帮着料理。
探春是个有心气的,先前见府中乱象渐生,早就心下不满,因此自管家后一应事宜都十分用心,借机将下人间的不良习气整顿了一番,蠲了好些事项,重新立下规矩,虽然免不了惹得一众下人怨声载道,但府里的风气确实改善了许多。
贾母与王夫人对此都十分满意,探春得了支持,行事底气越足,如今在府里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下人比畏惧凤姐更甚。
李纨自然无有不肯,笑道:“这个容易,横竖碧月在家也无事,妹妹只管叫她去。”
探春喜之不尽,忙道谢。
李纨便转头向碧月道:“你去帮三姑娘料理几日罢,等核完账再回来。”
碧月答应着,当即收拾了铺盖妆奁,搬去秋爽斋。
李纨站在窗前,看着探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暗暗叹息,探春性情爽利,又杀伐决断,人才品貌都是百里挑一,偏终身至今没有着落。
按原著时间推算,贾家败落顶多还有几年功夫,须得尽早张罗好探春的亲事,否则只怕难逃和亲的命运。
想到此处,李纨心下打定主意,过两日就去找凤姐商议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为探春相看。
这场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直到第四日上 方才渐渐止住了。
这日,李纨去给贾母请安,一进屋,便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贾母靠坐在大红妆缎狐皮褥子上;小炕上也铺了狼皮皮褥,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坐着,宝琴探春姊妹等人坐在两侧,正陪着贾母一处说笑。
李纨请了安,探春姊妹等人也起身见礼,一时归坐,贾母便笑道:“先前几日接连大雪,连带我这里也冷清了不少,这两日人才齐全了些。”
薛姨妈等人都笑道:“这几日大家都闷在屋子里,想着老太太这儿热闹,我们才来凑趣儿。”
正在谈笑之间,忽见神武将军府上差了个老婆子,手里拿着个拜匣儿进来,先与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向李纨等问了好,方禀道:“我们太太差了我,来请这里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来了,昨儿我们二爷得了圣上恩典,擢升为委署护军参领。我们太太和我们二奶奶都喜欢的什么似的,可巧我们园子里的几株梅花开的好,便商量着明儿在家里摆两桌酒席,请请亲戚们来热闹热闹。”
贾母听了,不胜欢喜,叫人接了拜匣,又命人让出去好生招呼,方向众人笑道:“你们看这个二丫头,从小儿沉默寡言的,我常道她性子太软弱了些,谁知倒是个有福的人儿,修得了这么一门好婆家。”
女婿升官,邢夫人正心下得意,觉面上有光,闻言忙笑道:“这是老太太福气大,二丫头沾带着才得了造化。”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喜悦,思及昨日李纨与凤姐说的为探春相看话,便转头对王夫人道:“二姑爷高升是喜事,人家既然打发人来请,你明儿就带三丫头她们都去逛逛,横竖她们姊妹成日家闷在屋子里也是睡觉,正好也去看看二丫头。”
王夫人答应着,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探春等人闻言自是欢喜不提,另一边,冯家也打发人送了帖子请黛玉。
谁知黛玉前几日冒雪赏梅,不慎染了风寒,这两日都在屋中将养,听闻冯家下帖子,原不欲去,又想这是迎春夫家,又是这样的喜事,看在迎春面上,不去倒不大好,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却说顾湛从同僚家赴宴回来,回到正房不及梳洗换衣,便先去看望黛玉,走到黛玉上房门口,正遇着紫鹃白鹭捧着几件衣服掀帘出来。
两人看见顾湛不禁一惊,忙福身行礼。
顾湛摆了摆手,低声问道:“奶奶可醒了?”
紫鹃摇了摇头,悄声道:“还睡着呢。”
顾湛道:“前两日太累了些,你们都去罢,这里我来照看。”说罢掀了绣帘进去。
紫鹃与白鹭相视一笑,忙给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皆悄悄退下。
顾湛轻手轻脚走到屋里,见放着白绫弹墨山水纹帐子,就轻轻走到炕前掀开帐子,觉得一股温香酥人筋骨,看见黛玉穿着青滚口的银红纺绸薄袄,水绿单绸小衣,身上搭着大红锦缎海棠花被,一头乌发垂在肩上,侧身向外正然酣睡。
顾湛坐在炕沿看了半日,待身上没了寒气,便脱了靴子,在外侧睡下,一手轻轻揽在黛玉腰间。
黛玉不觉惊醒,见是顾湛,不禁一怔,忙问道:“你不是赴宴去了么,怎么这会子回来了?”说着,将枕头往外拉出了些,让顾湛睡下。
顾湛在枕上睡了,道:“宋大人家中有事,今日散的早,我惦记着你,特来瞧瞧,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身子好些没有?”
黛玉道:“已经好了许多了,头也不疼了,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身上还有些酸。”
顾湛听了,便轻轻替她按揉,二人对着脸儿躺着,咕哝着说些悄悄话。
过了好一会,紫鹃在外敲门,道:“奶奶,该吃药了。”黛玉才惊觉两人竟躺了半日,不禁面上微微一红,轻轻推了推顾湛:“快起来,丫头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顾湛微微一笑,知她面皮薄,起身穿了靴子,先拿锦被与黛玉裹了,方从去一旁的紫檀雕花架上拿了衣裳过来。
一时穿戴妥当,顾湛方去开了门。
紫鹃等人鱼贯而入,见黛玉面颊飞红,也只做不知,道:“药快凉了,奶奶赶快服下罢。”
黛玉不禁蹙眉道:“我都已经好了,这苦汁子也可以不用吃了罢?”
顾湛微微叹气,道:“这可不成,前儿烧成那样,刘太医特意嘱咐了,须得吃完这三帖药才行。”
一面说一面从紫鹃手中接过药碗,道:“我来罢。”
紫鹃抿嘴一笑退开了。
顾湛用银茶匙将浮在碗上药渣捞去,端起碗来试了冷热,方喂到黛玉嘴边,温声哄道:“正好不烫,快喝罢,一会子凉了就更苦了。”又吩咐白鹭:“去取一碟子杏脯来。”
白鹭笑着答应了,果然端了个装着各色蜜饯点心的攒盒过来,笑道:“这里头装的都是奶奶爱吃的蜜饯,我统统拿过来了。”
紫鹃等人都强忍笑意,她们家小姐被姑爷宠坏了,在外老成持重,在家里却跟个孩子似的,但凡吃药都要姑爷哄着。
见丫鬟们都满脸忍笑,黛玉不禁嗔了顾湛一眼,张口喝了药,紫鹃忙递上一盏温水,小丫鬟也端了痰盂过来。
黛玉漱了口,顾湛便忙拈了一枚杏脯与她含着,黛玉吃了蜜饯,又喝了一小盅蜂蜜水,方觉口中的苦味散去。
雪雁已带着小丫头们送了盥洗的东西进来,每人拿着手镜、抿子、手巾、粉盒、脂膏盒子等物,都站在黛玉面前伺候着。
黛玉用抿子抿了抿云鬓,匀了匀脸,又将胭脂膏在香唇上轻轻点了一点。
顾湛含笑看着,见黛玉梳洗妥当,又将定窑瓷瓶中的一小枝梅花取过来,与她簪在鬓上。
丫头们各人都去收拾东西,顾湛忽想起一事,去书案上研磨写下一张笺纸送黛玉,笑道:“这是我今儿诌的,只得了四句,你瞧瞧能不能续上?”
黛玉接过,见题的是《咏白梅花》,写得七言四句在纸上,黛玉沉吟片刻,心内已有了腹稿,笑道:“这有何难。”说罢便命雪雁研墨,提起笔来续成一首搁在旁边。
顾湛看罢,不禁心悦诚服,笑道:“立意新巧,不落窠臼,果然别致。”
黛玉大为得意。
两人谈论了一回诗词,忽有紫鹃过来问道:“明儿赴席,奶奶想穿什么衣裳首饰,今儿一道打点好了,省得明儿早起费事。”
黛玉道:“你看着料理罢,别太打眼了就行。”
紫鹃答应着去了,自去收拾不提。
顾湛听了微微皱眉,道:“谁家又下了帖子来?你如今身子不适,这些应酬交际不如推了罢。”
黛玉闻言笑道:“不妨事,我身子已经好了,毕竟是二姐姐的夫家,姊妹们都去,独我不去未免有些扫兴,横竖明儿只去坐一坐,看看二姐姐就回。”
顾湛听了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你在家闷了这许久,出去散散心也好。”
说话间不觉天色已晚,夫妻俩人吃了晚饭,又在灯下打了一回棋谱,方收拾就寝,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大家的评论,好像都误会了,现在只是在计划收尾,还有十二钗结局要写、兰哥儿成亲生子,贾家败落等等,至少还有二十来章呢,不会那么快就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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