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楼上。
正在和其他股东沟通的梁黛,听到孟时询问有没有能打谱的东西,跟视频会议里的两位说了声,等会再聊。便匆匆在办公室里寻找起纸笔。
在这里写歌吗?
马一个看了眼自己带过来的而飞,又看看无视观众呼喊《蓝莲花》,自顾演唱自己歌曲的麦子。
有意思。
马一个感觉自己兴奋起来了。
他很利索的站起来,像一根突然支棱起来的竹竿,被风吹到老五身边坐下。
舌剑的其他三人也纷纷起身,站到了孟时的身后,围成一个半圆。
后花园乐队四人见状屁股抬了抬,也想跟过去。
焦从看了看因为马一个坐下,被挤得贴着自己坐的褚乐,抬头看站在沙发后面舌剑三人,不耐烦的说:“特么的挤不挤,没见过写歌吗?”
虽然他说的是舌剑,但而飞四人刚刚抬起来的屁股,马上坐下了。
梁黛没有找到孟时需要的东西,小跑着下来,说:“我马上让人去买。”
孟时说:“算了,我用电脑吧,笔记本电脑有吧?”
他平时回忆点什么起来,都是在noefight上记下来,之所以问梁黛要纸笔,只是觉得当下这个情境,用纸笔能更加直观的表达。
而且他noefight账号里面东西太多了。
不过既然梁黛这里没有现成的纸笔,特意让人出去买,也没什么必要。
“有,笔记本电脑可以吗?”
“能上网就行。”
梁黛马上跑去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孟时面前的桌子上。
孟时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
noefight界面干净,操作方便,功能完善,采谱、播放、录音、打印一条龙。
而且它是web,不用下载,直接在线操作。
孟时准备输账号密码的时候,梁黛说:“孟老师……我可以拍个视频发斗音吗?”
梁黛经营livehouse自然不可能放过短视频平台这个宣传渠道。
只是平时来松鼠的乐队大多没什么名气,所以账号的粉丝并不多。
不过,她相信如果能拍到孟时在松鼠的后台,现场创作歌曲,那必定是一波大流量。
梁黛握着手机,期待的看着孟时。
“拍吧,别把我密码拍进去就行。”孟时开了个玩笑,登录账号。
没有进入个人空间,直接新建了一个谱子。
新建完毕后,孟时抬手示意对面的而飞过来。
而飞起身走到孟时的斜前方,定在梁黛的镜头边缘。
“五哥刚刚说的没错,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孟时身体前倾,手搭在键盘上,仰头看着他,说:“我让你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但不在意别人评价有个前提。
做人做事讲究一个动机,我做事的动机不怕别人说,别人再怎么说,都不会进到我的心里。
因为我问心无愧,我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所以路上的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是风景。”
而飞点了点头,脑子里则在思考,孟时为什么跟自己说这番话。
孟时看而飞的表情,知道他没懂自己的意思。
拍了拍褚乐的腿,让他再往旁边挤一挤,伸手示意而飞坐到自己旁边。
褚乐直接站了起来,让用眼角余光看焦从的而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自己则站到了老五旁边。
孟时等而飞坐下,指着挂在休息室墙上,正播放麦子演出的屏幕,说:
“麦子觉得如果自己今天顺从了观众的要求演唱《蓝莲花》,她会葬送自己的信仰、尊严、理想。如果现在站在上面的是你,你会怎么办?说心里话。”
而飞看着麦子吹着音色并不好听的卡祖笛,说:“如果我靠《蓝莲花》成名,我能唱一辈子,可惜不是。”
孟时搂过他的肩膀,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动机的区别,有人为了信仰,有人为了钱。”
而飞握了下拳,说:“孟哥,我想赚钱,让兄弟们,让家人都过得好一些,我顺应潮流写大家都喜欢的歌,我觉得……自己的动机……并不比麦子低贱……”
他这番话握着拳头,咬着牙说的,但在舌剑和秦川面前说这种话,还是让他声音渐低,说到最后更是渐不可闻。
很明显,他做不到孟时说的无视别人评价的先决条件——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并以此为动机,向那里前进。
孟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要你问心无愧,那创作动机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将来有一天,别人都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写的都是什么寄吧玩意,现场烂到无可救药,简直就是摇滚界的鸡你太美。
喜欢你们的人,根本不是喜欢音乐,只是单纯觉得这东西好玩,能蹦,这些人压根没有审美。
那一天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说出,我动机就是这个,我不在意你们的评价,我很坦然,我的终极目标就是钱,我问心无愧,夜里睡的贼香。”
而飞沉默。
孟时从他肩上收回手,把桌上的笔记本拿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说:“我经常听到这样一个词,符合市场。
有些人习惯把责任推给观众、听众。
说,我只是为了生存,市场这个样子,观众、听众这个样子,他们烂了,不能怪我。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在我看来,太无能,太懦弱了。
这种动机是扭曲的。
我从来不反对任何商业行为,但你不能拿着群众做挡箭牌,还表现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身为创作者无法做到引领审美,就应该承认自己的无能。
而不是把责任推给受众。
这是最起码的道德。
反过来也是一样。
你不能觉得自己是“艺术家”,然后高高在上,俯视台下花了钱,正准备为你欢呼的人。”
孟时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标题,说:“无论有名还是无名,地上还是底下,无论是什么动机,都只是生存状态,而音乐是声音和人的沟通,是精神的进入,和心灵的上升。”
梁黛拿着手机,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阵阵的起皮疙瘩。
她手微微颤抖的拍摄休息室里的众人,不想错过任何一种反应。
马一个伸手从桌上拿了一根烟点起来,说:“我尊重观众,但不认可观众至上的说法,看看外面这帮人。
他们高呼“《蓝莲花》”,大叫“孟时”。
高奔他们被嘘声轰得满头大汗,这些青年以对其他人的侮辱来表达对你的热爱,你觉得他们这种行为,值得尊重吗?”
孟时没有停止敲击键盘的手,说:“摇滚乐需要伟大的观众,但你不能要求他们比乐队先伟大,所以,我想,是不是我们先伟大起来,然后让他们因为高喊我们的名字,而变得伟大。”
为什么V博上那些饭圈粉丝,会被人厌恶,因为他们支持的人,不能够支撑他们变得伟大,而他们又想让自己的偶像变得伟大。
这是畸形的动机,只能带来扭曲的结果。
马一个捏着半根烟,定定的看着孟时,说:“谁敢说自己能够伟大,同时让观众伟大。”
孟时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拿了根烟夹在手上,“我敢说。”
他环视四周神情各异的众人,认真的说:“秦川在我之前是伟大的,我希望它在我这里还会伟大下去,同时我也希望舌剑会伟大,麦子的未来会伟大,所有观众都不再盲目,都伟大……”
焦从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双手做鼓槌在桌上重重的敲了一段《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鼓点,然后高高的举起左手,大喊:“孟时!八百里秦川主唱!孟时!”
随后他猛的站起来,带起的风冲散头顶上浓重的烟气,和落在头上的烟灰,双手高高举起,对着孟时就要拜下去。
孟时一手拎起笔记本,一脚蹬出去,把他踹了个踉跄,对老五说:“五哥,以后他要是没吃药,就别带出来了。”
……
一场livehouse的演出基本在三个小时左右。
前面后花园乐队,马卡,舌剑差不多演了一个半小时。
而这一场的主咖是“秦川”,至少要唱一个小时。
所以留给麦子的时间是半个小时。
坐在卡座的蔡淳之脸上贴了一块白色的纱布,手里拿着一杯酒,看着台上沉浸在自己音乐中的麦子,问身边的潘雅安:“这支乐队是轻雪传媒的吗?”
麦子这首歌持续了十分钟,依旧没有结束,然后livehouse里的人可以流畅的互相交流了……
太阳下的路灯,舌剑特意让出压轴位置的乐队,现在正充当现场听众,休息喝酒的角色……
潘雅安转头看蔡淳之脸上的纱布,说:“签的华石。”
然后再一次问中午已经问过的问题:“小淳早上去哪了?”
蔡淳之表情没有变化,又重复中午回答过的答案,“太久没回来,地方不熟,摔跤了。”
十五分钟后,麦子终于停下了演唱,接过松鼠工作人员递过来没有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听众再次高喊她唱蓝莲花。
麦子站在台上,没有回应,只是对身后的乐队说:“《别回顾过往的不堪》。”
太阳从来没有在这么多的观众面前演出过。
刚刚的十五分钟,台下的气氛变化,让一直憧憬出人头地,大红大紫的高奔,感觉头皮发麻。
这种情绪让他狠狠的扫了几下弦,大声喊:“《别回顾过往的不堪》!燥起来!”
“不唱《蓝莲花》就下去喽!我们是来看孟时的!”
台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人是群体性动物,有人带头,便有人响应。
现场开始乱了起来。
麦子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但高奔他们的节奏乱了。
高奔弹奏的手,甚至停了下来。
蔡淳之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但眼里都是鄙夷。
潘雅安从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乐评人、记者。
她拿起面前的鸡尾酒,说:“主办方太不专业了,各方面做的都不到位,秦川重组之后的第一场演出,怕是要变成一场闹剧。”
……
已经停止拍摄的梁黛,接到场控传来的消息,看了眼正在跟老五几人讲谱子的孟时,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手机递给他看,同时在他耳边说明情况。
孟时摸了摸头,看老五,焦从、褚乐,说:“哥几个走吧,给姑娘的荆棘路上加点鲜花。”
……
面对台下的节奏,麦子内心毫无波澜,她抬起下巴,干净的眼睛带着轻蔑,在节奏中开口唱:
花开
步入盛夏时光
收起那样的目光吧
你从来无法使我的心燃
她躺在床上翻转,明白一切已晚
我们不停前行
她的灵魂正远去
那里没人知道白昼黑夜
请不要把你的人生寄托在不堪的过去上
……
麦子仰着下巴,眼睛斜斜地往台下看,满目的鄙夷,仿佛在说:有人想给摇滚乐造出更多的偶像,但在我这里永远都得不到。
麦子稳定有力的表现,给予身后乐手力量。
她随着节奏摇晃,用独特的唱腔,唱到:
宝贝儿,别回顾不堪的过去
打开思想深处的眼睛,
你不晓得你可能会找到,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
所有那些黑暗的前奏、压抑的过渡,全都通往不可抑制的爆发,但血往上涌的感觉并没有到来。
音乐像列车推进,观众像树林静止。
音箱里高压的噪音和强力的节奏,并没有让人们激烈地蹦跳和碰撞起来。
观众仰着头,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老五看着墙上的屏幕,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是她了。”
孟时的理念里,从来不是秦川一家独大,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人人如龙的摇滚盛世。
而麦子就是他选择的先锋,能够斩破荆棘路,走入主流的“伟大”。
孟时拿起吉他,拉开门,说,“来吧。”
在麦子唱到高潮处,所有那些激烈和碰撞即将到来的时候,孟时带着老五几人,推门而出。
欢呼来了,激烈来了,但并不献给麦子。
所有人,所有的情绪,宣泄给了“八百里秦川”。
……
辛运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丰满、美丽,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一股微风掠过水面。
一头栗子色的头发,体态娇憨又有肉感,让她的跳舞视频,在哔站很受欢迎。
她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天分很高但模糊,像是未成形的“吸引男性艺术家”。
这种艺术家不需要教育,就像刚出蛹的蝴蝶,突然展开翅膀飞舞在晨曦里。
辛运一直觉得自己和名字一样,是欧皇。
从小到大,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能拥入怀中。
即便这次“松鼠”的票很难抢,她都是第一批抢到。
但今天她很不幸,即便提前出发,但路上状况不断,整整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希望孟时还没出场。”辛运匆匆忙忙给门口的保安出示自己的电子票。
在检票过程中,对着自己的相机,碎碎念着,同时摇晃着被风吹得翻过去的雨伞,把脸凑到镜头前说,“好气啊,打了两辆车,都在路上抛锚了,坐地铁,出地铁的时候,又下暴雨,妆都花了……”
“好了,进去吧。”保安推开宽大沉重的门,里面的噪音马上呼啸而出。
辛运急忙拿回自己的手机,闯了进去。
……
孟时从麦子手里把她的卡祖笛拿过来,在她干净的眼眸注视下,把卡祖笛放进自个口袋里。
太阳下的路灯其他人,都已经下场,而麦子手里被塞了一个摇铃,留在了台上。
辛运仗着自己的美貌、相机和不断的鞠躬,挤到前排的时候,刚好是孟时调整好麦架高度,对老五点头示意可以开始的时候。
孟时一拨琴弦,直接开唱:
“所有曾经疯狂过的都挂了”
“所有牛逼过的都颓了”
仅仅两句,台下的观众炸了。
闪光灯和手电筒,疯狂的闪烁。
辛运缩了缩脖子,她是第一次来到现场,第一次现场看到这么多人为了一个人开口,而疯狂。
麦子手里拿着摇铃,没有动,只是看着孟时。
“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沉默了”
“你拥有的一切都过期了”
“你热爱的一切都旧了”
吐字清晰,从容有力的声音中,端着酒杯的蔡淳之停下了动作,人往前探,屁股离开座位都不自知。
“所有你曾经嘲笑过的,你变成他们了”
“时光不再——已不是我们的世界”
“它早已不是我们的世界——它早已物是人非,让人崩溃,让心灰——”
孟时转头看麦子:
“有时你怕——不知道未来在哪”
“这世界越来越疯狂,早晚把我们都埋葬”
蔡淳之喃喃道:“这是你能写的词吗?这是老妖写的吧……”
下一刻,孟时猛地拉高音调:
“只是这么年少,还那么骄傲,两眼带刀,即使全部都输掉,也要没心没肺的笑!”
孟时双手离开吉他,自下而上的舞了一下。
台下观众的情绪,跟随这他的动作再次高涨。
整场演出都定在原地的麦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孟时踢了一下腿,拨弦:
“就是那么年少
我向你招手
让你看到
我混账到老
天涯海角,天荒地老,只等你摔杯为号——只是那么年少,就是那么狂!——嘿!”
麦子举着摇铃跳动了起来,唱起了和声:“就是那么年少……”
台下的观众亦跟着她一起跳动。
有人爆脏话,有人狂笑,有人砸碎手中的酒瓶,有人跳起来相互碰撞。
“萌新”辛运,也举着相机开始蹦跳,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在狂风中舞动。
孟时指着台下:
“亲爱的,我的战友,我一直以你为荣”
“就是那么年少——”
“就跟它干,一直干到,我们全部被干掉!”
“就是那么年少,就是那么狂”
“只是那么年少,只是那么狂”
“……”
“再来!”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跟跟疯了一样。
孟时没有停止,拿出口袋里的卡祖笛,吹了一段好似火车火车鸣笛的旋律,举起手,“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火车两个字好像激活了一个开关,现场的观众,开始一个个手搭着别人的肩膀,开起了“火车”。
“我那些残梦,灵异九霄”
“徒忙漫奋斗,满目沧愁”
……
“视死如归,毫无保留”
老五不负他国内第一弦乐手的名号,短短的时间虽然没有把所有的谱子都记下来,但即兴的solo毫无违和感。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
……
“纷飞的滥情男女,情仇爱恨别离”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麦子在如同火车轰鸣的演奏中,跟着孟时的节奏发出她那独特如鲸鸣的吟唱。
随着焦从重重的鼓槌砸下,孟时说:“太阳下的路灯主唱——麦子。”
这一刻,麦子和台下这些人似乎和解了。
麦子收起了她的高傲,观众为她献上掌声和欢呼。
孟时和麦子合唱了《蓝莲花》后,麦子把手里的摇铃扔下台,同时自己也直接跳下了台。
她伸手喊了一声:“死墙!”
死墙——中间留出一个圈,然后想要参与的乐迷,会在其中进行一个比较激烈的冲撞——大多出现在及其热烈的金属现场。
随着麦子的高呼,瞬间,她手指的方向犹如摩西分海一般,密集的人群,往两边退去,中间出现了一片空地。
辛运正跳的高兴,等注意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被留在了空白地带,然后她看到麦子对着她冲了过来。
孟时看着台下,那个举着相机的女孩抱头鼠窜,等他们玩的差不多了,转头对老五说,“来吧,古筝。”
这句古筝,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了台上。
老五号称国内最强弦乐手,最喜欢的不是吉他,而是古筝,只是秦川之前从来没有在现场动用过这把“兵器”。
它仅仅出现在,秦川为数不多的民风纯乐中。
这次,老五嗨了。
端端正正的坐下,很虔诚的把双手放在琴弦上。
说实话,他这种悍匪气质,包上头巾,能把美国人吓尿的光头大胡子,坐在古筝前,多少有点违和。
孟时也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毕竟谢天笑的古筝是,旗袍大长腿丁雪。
一想到丁雪,再看看老五。
孟时都没眼看,直接说:“冷血动物。”
老五闭上眼,古朴的琴声,悠悠荡漾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