峯岸渚的生活中突然多出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他绅士温柔,做事熨帖,除了身上绑着奇怪的绷带以外,好像就是一个完美的人了。男人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直接洞察他内心的想法,永远都可以在他最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把那样东西递上来。
说实在的。
他有些不习惯。
在病房里躺了几天之后,峯岸渚终于得到了医生的许可,可以试着下床走路了。他还没有恢复得利索,现在只能每天在楼道里遛一遛。等再过一段时间情况好了以后,他就可以按部就班地,跟着计划开始复健了。
到那个时候,他的恢复速度就会越来越快。医生初步估计他可以在一个月后恢复如初,然后出院。
峯岸渚拄着医院里的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动着。他这样看起来每天的运动量不大,可实际上耗费的力气却是不少,基本上这么走一圈下来,一脑门子就全都是汗了。
太宰就是这时候来的。
“需要帮忙吗?”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斜后方传来,峯岸渚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连续相处了好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很熟悉太宰治的声音了,所以后面的人刚一出声他就认出来是谁了。
峯岸渚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先和人打招呼,还是先努力让自己把身体转过去。
最近他总是会下意识地避着太宰。
虽然他怎么避不过就是了,不过想来对方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只是却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那样一副温柔的样子面对他。
……这样下来,峯岸渚反而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了。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正面过来和自己告白的人,但确实第一次有了类似于心乱到惊慌失措、甚至在太宰出现的时候把自己塞进地缝里的心情。
峯岸渚不是傻子,他很明白自己出现了这样的情绪意味着什么。
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更加不想靠近太宰了。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这么快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感情,更恐惧于太宰每次恰到好处的体贴周到。
他太好了,以至于峯岸渚害怕得不行,自己会这样沉溺在对别人的依赖里。
一个人依赖着另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这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去世的那一天理解到的。
他的母亲柔弱善良,一生之中做的最有勇气的事情,就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他那个父亲。那个可怜的女人以为自己嫁给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抛弃了当时蒸蒸日上的钢琴家事业,义无反顾地成为了一名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
然而事实却是她所托非人,她的丈夫或许曾经短暂地爱过她,只是很快就又被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吸引住了。
婚后第二年,峯岸渚的父亲就出轨了。
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欺骗。
峯岸渚从小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在多数的时间里,对方除了忙工作的事情,就是陪着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仿佛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小学升国中的那一天,父亲出轨的事情败露。他的母亲守着十年如一日的空房子,抱着他第一次哭得那么痛苦,从此母亲就一病不起了。没过多久,这个深陷爱情、又被爱情捉弄的女人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去世的当天,父亲就领着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回家了。看着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妹妹,峯岸渚在那一刻起终于知道了,他的家彻底散掉了。
父亲迫不及待地和别的女人再婚,峯岸渚就在那个曾经的家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恰逢那个时候,他的外祖父母心疼他,干脆做主把他接到了家里。
只是可惜他的外祖父母年迈,祖孙三人才一起生活了一年,两个老人就一同撒手人寰,留下彼时才不过十四岁的峯岸渚。
一年之内接连送走了三个最亲近的家人,峯岸渚已经锻炼成了百毒不侵的钢铁心脏。他不想回到过去那个所谓的家里,就守着外祖父母留下来的小房子,和省下来的一点积蓄过日子。
后来他的舅舅来了,外祖父母的房子也没了,峯岸渚自己租房出去住。
他没有多少钱,就只能在环境脏乱差的破旧公寓里,租住了一间单人房。房间不大,但好在他有手有脚,也会打理清扫,这样一来屋子里也算是干净整洁。
等到国中一过,升到高中的峯岸渚就有了可以兼职的资格,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打工岁月。
而他那位父亲就像是没有过他这个儿子一样,从不过问有关他的事情,甚至连生活费都没有给过。
峯岸渚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报复他那位父亲,就算报复成功了,他的家人也不会活过来,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是他依旧有一股气始终咽不下去。他不想报复,但依旧在日日夜夜地努力。他只是想自己以后如果可以出人头地了,等到某一天在大街上再遇到那位父亲,能够衣着光鲜亮丽,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告诉他——没了你,我依旧过得很好,甚至让你嫉妒。
仅此而已。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峯岸渚都是一个人过下去的。
他习惯一个人了,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里出现第二个人的痕迹。所以当他察觉到自己对太宰不一般的感情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羞涩,而是如坠地狱一般的恐惧。
他怕重蹈母亲的覆辙。
怕得要死。
“怎么一直站着?是累了吗?”身侧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扶住了峯岸渚。
也好像把他从无边无际的过去,拉了出来。
太宰笑意吟吟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抹了抹峯岸渚额头上的汗,语气熟稔,“瞧你这一头的汗,是不是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多走了好几圈?”
“你这样可不行。昨天不是答应好了,要严格按照医生说的来吗?”
“我明白你想快点恢复的心情,可是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足以负担这些……渚?”
峯岸渚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不语。
“怎么了?”太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我们得快点回病房了。”
峯岸渚终于回过神来,视线仿佛是什么灼伤到了一样,左看右看,就是不再去看太宰的方向。
“……没事。”
“我们走吧。”
他心里刚刚下的决定,再次被太宰一次简简单单的露面给打乱。峯岸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手去触碰太宰治的冲动,他想要与他拥抱,想要与他接吻,心绪在流转之间就好像是已经走过了几百个来回。
最后,他把自己所有的蠢蠢欲动再次按了回去,塞进心里的一个小宝盒,落上了锁。
也就是因为这样,峯岸渚没有看见在他惊慌地逃离太宰的眼神的时候,男人的嘴角蓦地上扬了几分明显的弧度,像是一只算计到了老实人的狐狸。
峯岸渚在太宰的搀扶下,慢慢转过身来。正当他想要迈开步子,一点点朝前挪动的时候,在他正对面不远处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男人个头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娇小。一头褚色的头发半长不短,发尾被主人用黑色发圈束住,规规矩矩地贴服在他肩膀一侧。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小巧的马甲,一袭黑色的西装长裤包裹住他比例完美的双腿,脚下的皮鞋纤尘不染。
男人的头上带着一顶黑色小圆帽,臂弯处挂着一件长款的纯黑大衣。他容貌俊美,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的漂亮,然而此刻这张脸的主人却正在肆意使用着,他那张帅气的脸。
他的脸部隐隐有些扭曲,一双蓝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场景一样,被主人竭尽所能地瞪了起来,好像是在说——
草!
刚刚那个正常得和正常人一样的人是太宰???
作者有话要说: 套路第二步——
温柔绅士太宰治
做事体贴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