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官署里,几个官员暗下挤眉弄眼,而晚到的几个在其他同僚的暗示下悄悄往顾立轩的方位瞥去,这惊鸿一瞥下都不由大吃一惊,八卦之情熊熊燃起。
“他何故如此?”
“听说是惹怒了家中的娘子。”
“嗐,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简直是夫纲不振,可耻。”
顾立轩仿佛丝毫不介意此刻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模样供人观瞻,也仿佛丝毫不介意旁人的议论,一如往常的办公。若是有人‘好心’相问,他亦毫无异样的温润笑着,只解释道是不慎磕着了,倒是让想看笑话的人无从着手。
秦九特意抽空来瞧过一眼。自打他娘将之前的打算说与他听后,对于顾家,他就难免多关注了些。
今日偶然听闻此事,到底按捺不住心痒,他就想来看看,那顾主事是否如旁人传得那般,被家中娘子揍得体无完肤。
待见了真容后,秦九摇头咂嘴,亏得他娘对那顾家娘子百般推崇,又是温婉贤惠又是宽容豁达的,谁又知原来私下竟是个母夜叉。
得了空闲,秦九似无意对霍侯爷说起此事,带着几分不屑之意嗤笑道:“那顾主事可能觉得旁人眼睛都是瞎的罢,若说磕着能将脸磕成青一块紫一块倒有人信,可脸上的几道猫挠似的划伤怎么讲?分明是让娘子给挠的呗。”
霍殷耳旁仿佛又响起那道温凉的声音。
眯了眯眼,他素来冷硬的面上浮现丝讽意,想当初尚且恩爱齐心的两人,还携手共渡难关,口口声声说对他这恶霸要‘忍、让、由、避、耐’,这才过了多久,就反目成仇了?
想起嬷嬷说过的顾家私密事,霍殷躯体微仰,些许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眼前慢慢浮现那日在万卷书坊偶遇的女子。简单素净的打扮,周身萦绕着浓浓的书卷气息,想来是个恬淡干净偏有几分清高孤傲的性子,焉能忍受那种藏污纳垢之事?
顾立轩今日上值之后,顾家剩下的其他人,包括顾立允在内,都沉浸在厅堂那诡异的气氛中。
昨日顾母酉时方归,归来后带着几分探究又有几分惶惶之态迅速在沈晚周身隐晦一扫,扫罢之后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待见到鼻青脸肿的顾立轩后,顾母顿时目瞪口呆,仿佛乍然被人生硬打破某种惯有认知般,震惊的目光迅速定住沈晚。
沈晚已然无所畏惧。时至今日,她不想指责什么,也不想去追究什么,既然两方情分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便再也没有继续维系下去的意义了。
与沈晚无所畏惧下的淡定从容相比,顾立允便显得坐立不安。昨个大醉一场,直到今早方醒了酒,因而今早当他惊见他堂兄那般风流俊秀的人物,此刻竟是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可想而知他的内心有多么震撼。他还当是他昨日酒后失态的结果,直到二伯父开口骂堂嫂,才方知这是堂嫂的所作所为。
顾立允当即呆若木鸡。
好半会他都觉得神思恍惚,一会觉得他这堂嫂可怕极了,瞧着不声不响,可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一会觉得定是因昨日跟堂兄吃酒方引得堂嫂不快,这才引发了这厢血案,不由自责不已。
顾父还是那套说辞:“牝鸡司晨!牝鸡司晨!你去汴京城里转上一转,看看哪家的媳妇敢对自家相公动手?就是敢大声说两句话都极有可能被赶回娘家去!反了天了你,看你将轩儿打成那个样子,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肚子没个半点动静,偏的脾气还不小,非要轩儿将你赶回娘家你才肯罢休吗!”
沈晚的声音带了丝疲惫与嘶哑:“公爹,婆婆,晚娘自知犯了七出之条,的确不配为人妇……”
“晚娘!”顾母陡然喝住,不让她继续往下说,继而又缓了声音,语气隐约有些伤感:“晚娘,我们顾家向来子嗣单薄,从你嫁进来我便从未将你当做外姓的媳妇看待,从来都是将你养做亲女……你若这般说,岂不是要拿刀戳我的心?你若怪便怪我,是我一时糊涂,便都是我的错!咱们就揭过这一茬吧,以后谁都不要再提,还像往日那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其他的……都随缘吧。”
顾父听了这话简直惊呆了,他如何就不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么还带这般急转下降的。
他气得脸色发青,很想反驳顾母,可又碍于平日顾母的淫威,加之本家子侄在,若顾母当场给他没脸,那他丢脸岂不是要丢到本家去?
思来想去,顾父便拂袖而去。
顾立允也好呆,总觉得他二伯父家的气氛是越来越怪了,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他都未曾听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晚实在不知她如今该拿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顾母。
回顾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顾母确是待她不薄,从未像其他人家的婆婆对她立规矩摆婆婆谱不说,好吃好穿的紧着她,待她较之亲儿也差不到哪去。可饶是如此,那般的对她算计终究是让她心凉了大截,为了顾家,就可以枉顾她的意愿,将她像物件一般推来送去的吗?
沈晚心中百般杂陈,一时心凉,一时悲凉。
顾母转身对顾立允歉意说道:“立允,本想着你入府来日子也能过得便宜些,不成想这些时日府中甚是不宁,反而影响了你读书……”
顾立允忙道:“二伯娘说的哪里话,这些时日都是立允多有打搅。其实前两日我便想向二伯父二伯娘请辞,多有打扰心中不安是一方面,另外我其他同窗在外租赁好房舍,一直力邀我过去同住,也是想着能便宜讨论功课,以备来年科考。也是怕二老多想,所以才一直未提,今日左思右想,立允还是想冒昧开口请辞,希望能搬出去与同窗一道同住,还望您莫怪。”
仿佛也预料到这一点,顾母也未多挽留,只道:“如此也好,同窗之间相互交流学问倒也便宜。家里的厢房依旧给你留着,只要得了闲,你便回家来住,邀上你那些个同窗一道,三五个人家中还是招待的起的。”
顾立允长长松了口气,起身拜道:“多些二伯娘。”
直待顾立允走出厅堂,顾母方转身拉过身侧沈晚那冰凉的手,目光殷切诚恳:“晚娘,并非娘故意对你瞒下此事,实在是……实在是难以启齿。说起来,此事我也并不是单单为顾家考虑,晚娘,你可知为女子,为人妇,此生若无一二子嗣傍身,晚景该是如何凄凉?若将来立轩走在你后面尚且好些,好歹有他护你一二,要是反之呢,到那时你待如何?”
沈晚目光看向另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母苦笑:“你尚且年轻,可能觉得那般处境远着呢,或不到那种境地。可需知这世间人心险恶,我活了这把岁数,见惯不少那些个赶寡妇,吃绝户的缺德事。你是没瞧见那些人的贪婪自私、阴险毒辣的嘴脸,每每回想,我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联想顾家如今的情形,我难免就多想了些,怕咱顾家最后也成了绝户,也怕晚娘你好歹嫁进顾家一场,最后却捞着那般凄惨的结局,便是届时我在泉下,怕是也难安。”
沈晚动了动唇,此刻隐约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说到底,此事也是我冒进了,本合该先与你商量一番的,无论怎样,也应由你来拿主意定夺方是。悔不该先拿此事去与立轩说道,无异于当面戳他的脸面,害他如今性情大变,都是我的过错。”顾母叹气:“真是没想到对此事你们都反应如此大,早知如此,我又何苦来哉?如今害的你们小两口起了龃龉,本来恩恩爱爱的,现在却闹成这般,我真是罪过大了。”
顾母自责的看向她:“晚娘,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娘好了,别再跟立轩僵着了。你们俩还像从前那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其他的事就不提了,日后再说日后的,实在不行等过些年就过继吧。”
沈晚到底红了眼圈。其实在听到顾母言及并非故意瞒她,便已消了对顾母升起的那丝芥蒂,如今听得顾母这般发自肺腑之言,到底是这三年处出了几分母女情谊,一时间只觉得心中酸酸涨涨的。
她不敢抬头去对上顾母那殷切的目光,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顾母,如今她和顾立轩已然撕破了脸,情分已断,纵然勉强维持表面的和睦,却也回不到从前?
更何况,自今往后,他们之间怕是连和睦的表象都难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