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一愣,垂下眼帘:“抱歉,没能杀死他。”
不!
不是让你杀了他啊!
瞥了眼那方帕子,我只能说实话:“这是我给他的……让他擦手。”
继国缘一再次一呆,这次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缘一也不知道我和恶罗王关系到底如何。
而且以恶罗王的脾性,说不定……
“他拿着手帕在你面前炫耀了?”我试探着问。
青年摇头,微微抬起的脸上带着困惑:“他问我,和兄长是什么关系。”
我:“……”
“在我说清楚之后,他就攻击我了。”
我:“…………”
“他躲开的时候,这方巾帕从他袖子里飘了出来,被我接住了。”
所以果然还是恶罗王自己在找死!
“做得好!”我表扬面前的乖宝宝,“下次他再这么皮,你可以继续出刀!”
继国缘一看着我,拧着眉头,可能是不解我前后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我正色告诫他:“他性格就是这样的。你要是不能打服他,他还会再来挑衅!”
就因为继国缘一是继国严胜的弟弟啊!
我只是没想到,恶罗王还学会迁怒了!
“是吗……”缘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鼓励的眼光中开口陈述,“但他说会打我,是因为兄长。”
我:“……”
缘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说你很思念兄长,为此吃饭不香睡觉不好。”
我:“……我、没有。”
恶罗王不但会迁怒,还会捏造事实了!
缘一望着我,一双眼仿佛看透了一切:“没关系,我能理解。”
“不。”我艰涩道,“我真的……没有。请、相信我。”
继国缘一静静望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垂眼淡声:“真好啊。”
“?”
“您能如此深爱兄长。”
“……”
我真的快裂开了。
恶罗王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我现在恨不能跳起来,追出去,抓住那只红发妖怪好好问个清楚!
——问清恶罗王到底怎么造我的谣的!
之后不管我怎么解释,继国缘一就是认定了我对他兄长矢志不渝。
尝试几次之后,我放弃了,只能再三向他强调:“严胜大人外出追寻剑道没关系的。我完全理解!全力支持!千万不能为了儿女情长,打搅到严胜大人剑术的提升!”
缘一看看我,张了张嘴,最后又在我眼神的逼迫下,把话语给咽了回去。
配合上他垂头丧气的小可怜形象,反衬得我像个恶霸!
我拿他简直没办法,只能找个借口赶他走。
结果缘一临走前,还来了一句:“您放心,我都明白了。”
“……”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
缘一走后,我一头砸在自己胳膊间,脸朝下,一个人默默思考人生。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是珊瑚的尖叫:“夫人?!您受伤了?!!!”
我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那方沾了血的白手帕:
“不,我没有,这是别人的血。”
我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杆,顺带把那方手帕收起来:“有什么事吗,珊瑚?”
珊瑚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确定我安全无虞后,才对我说:“刚才我在檐廊上遇到了缘一大人。”
“哦。”
珊瑚没发现我的冷淡,继续道:“奇怪的是,缘一大人居然把我拦下来,问了我几个问题。”
听到这里,我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他问了你什么?”
珊瑚也皱起眉:“他问我,夫人是否和继国严胜大人感情很深,夫人是否常和人说起严胜大人,是不是经常思念严胜大人。”
我眼前一黑,咽下一口老血,抱着最后一点微末希望颤巍巍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珊瑚忽然对我爽朗一笑:“我当然是是实话实说啦!全继国城的人都知道,夫人对继国严胜大人一往情深!甚至数次当着别人的面亲口表白了!这件事就连恶罗王那只妖怪都知道!”
恶罗王……
别说了,万恶起源就是他!
等等……好像在恶罗王之前,还有一个人也这么对继国缘一说过类似的话……
桔、梗!
那次之后,我还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旁敲侧击了继国缘一好几次,确定他不会插手此事,才放下心来。
那个时候,继国缘一没有写信通知他兄长的意思,现在呢?
我回忆这段时间继国缘一对我的态度,开始不确定起来。
“夫人?夫人。夫人!”
“啊?什么?!”
“您没事吧,夫人?”珊瑚满脸关心,“我看你额头都出汗了。”
我对她勉强一笑:“没事,就是感觉有点热。”
珊瑚点点头:“今天的确很热,我来为夫人打扇吧!”
我低头叹了一声,没理由阻止她的好意。
***
在这之后,我悄悄观察了继国缘一好几天,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其他动作,也没什么特殊反应,才渐渐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人见阴刀回来了。
因为此次阴刀是作为人见城的代表,参与三家同盟会谈,所以我隔这么久再见他的第一眼,是跟继国家众多家臣一起。
旁边还有月见城新城主派来的来使,并他们两家的家臣。
这么多人在同一间屋子,我的注意力一开始压根不在人见阴刀身上。
直到同盟条约商议得差不多了,我才注意到,和上次分别时相比,眼前这位少城主好像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笑也还是那副笑,就连温文尔雅的气质都没变,但我就是觉得这个人见阴刀哪里怪怪的。
考虑到有可能是人伪装,我甚至偷偷打开写轮眼瞧了一眼,仍没发现什么外在的异常。
再看在场的其他人,他们好像都没察觉。
无论是曾经见过人见阴刀的继国家家老,还是跟随人见阴刀而来的人见城家臣,他们都表现得很平静,似乎一点都没觉得这位人见少城主有异。
难道是我直觉出错了?
我不相信。
抱着这份怀疑,当会议结束,人见阴刀表示想和我单独谈谈时,我答应了。
无视了家老临走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我亲自泡了一杯茶,送给人见阴刀。
他双手恭敬接下,向我感谢:“没想到夫人对茶道同样精通。”
我想起之前他打着“交流学习香道”的旗号,天天来找我的事,顿时警惕起来:“没有没有,对茶道我也就一般般。”
俊秀文雅的青年微微一笑,道了句“夫人过谦了”,低头喝了口茶。
趁这个机会,我近距离打量人见阴刀。
小伙子脸色仍是大病初愈般的苍白,两片素色唇瓣沾了茶水,更显得寡淡无色。一双琉璃琥珀眼,被低垂的眼帘遮挡,浓密的睫毛下,看不太清神色。
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束在脑后,有几缕越过肩膀垂在胸前。漆黑发丝和浅色羽织形成鲜明对比。
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夫人为何这样看我?”人见阴刀放下茶盏,缓缓抬眼,嘴角含笑,“阴刀脸上有什么吗?”
“唔,许久不见少城主,不知少城主近来身体状况如何?”
“还行吧,”人见阴刀撑起脸,带出几分漫不经心,“您也知道阴刀的身体情况,只能说,尚能苟延残喘于世。”
“请不要这样说。”我劝道,“保持心情愉悦,才能活得更长。”
人见阴刀:“……夫人真是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似真非真叹道:“可我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又怎么能心情愉悦呢。”
我想了想:“大概想着想着就习惯了吧。”
“……”人见阴刀笑脸微僵,“我倒是觉得,许久不见,夫人似乎对我有了意见。”
“这应该是少城主的错觉。”我一脸诚恳,“之前少城主还帮了我继国家大忙,我感谢还来不及,何谈有意见。”
人见阴刀眼也不眨,拖长嗓音:“那看来是,阴刀自己的错觉了。”
等他一走,我立刻让人把珊瑚叫过来。
面对摸不着头脑的珊瑚,我直入主题:“今日你有见到人见少城主吗?”
珊瑚点点头:“刚才在院中碰见了,少城主还是那副样子,身体好像不太好,真令人担忧。”
我观察她的微表情:“除此以外呢?你有没有觉得少城主这次和以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
珊瑚愣了一下,眼露一丝疑惑:“夫人的意思是?”
“……是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珊瑚见我蹙眉沉吟,反过来安慰道:“可能是这阵子事情太多,夫人过于劳累。既然现在仁美的事已经解决了,夫人不如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虽然我并不这么认为,但我还是要说:“我会的。多谢你的关心,珊瑚。”
珊瑚笑起来,微微低下头,面染红云。
我见她的确神情如常,心中怀疑不但没解开,反而更深了——
如果那不是我的错觉,就连珊瑚这等专业除妖人都看不出来问题,人见阴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不要找人物色一下其他的和尚法师?
可惜桔梗先一步离开了。
想到现在仍放在我怀中的纸人,我有些惋惜。
她若是还在,一定能看出什么!
半个月后,人见城和月见城的队伍先后离开继国家,和人见城一大堆物资留下来的,还有他们家的少城主。
我抽搐着嘴角问他:“你不回去,没关系吗?”
人见阴刀笑着摇头:“父亲正值壮年,比我身体还要好,又有其他家臣辅佐,夫人不用担心。”
不,我是担忧你这小身板“嘎嘣”一下在继国家死了!
到那时,世人都会说继国家有意加害于你啊!
我默默瞥了眼人见阴刀。
开始对自己坚信了半个多月的念头动摇。
这人看上去还是那么傻白甜啊。
难道人还是本人,只是遇到什么刺激,性格大变了?
人见阴刀微笑着扭过头,与我对视,清浅瞳色映着远处青山、近处城池和我的脸:“夫人,天气正好,不如我们手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