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走了之后,时迁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是周大夫的话有多拗口难懂,而是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真的有希望能完全康健起来,哪怕只是有希望也让他震撼!
他抬头看看爹娘,又看看身旁的媳妇,嘴巴微微动了动,到底也没出声。
时母却很激动,看着锦欢的眼神透着无限的欢喜:
“就说儿媳是个有福的。”
虽然只有这一句,谁都明白时母的意思。
时父点点头,虽没多言但观其神色显然也这么觉得。
锦欢转头看看公婆,又偏头看看时迁,心里想着婆婆这话也不算说错,这功劳她领的不亏心。
不过,在公婆面前她好歹还记得谦虚一把,拉着婆婆的手:
“是爹为相公操心的多,及时请医延药,也是娘对相公贴心,照顾的好,多亏爹娘才是。”
儿媳能领情,婆婆自然也高兴。一时之间,婆媳两个倒互相谦让起来。
过了半晌,还是时父咳嗽几声示意,时母激动的心方平稳下来。
她这会儿已经认定儿媳妇就是他儿子的贵人,又想起当初还是三昧寺里给儿子解的签,批的命,便跟儿子商量,是不是趁着年前再去一趟寺里拜拜?
若是从前,时迁铁定不乐意。但是这回,时母刚开口,时迁便点头应了。
时母是个急性子,这边时迁刚点头,她立刻就收拾东西,准备早点儿出门。
还是时迁劝住了她,说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也不急于一时。
又说他从前对佛之一道不诚心,这回心中有了实实在在的念想,想着在寺里住一宿,多拜拜。所有,要收拾一下呢!
儿子能有这觉悟,时母很乐意,等儿子儿媳两人都准备好了,她换了身素净衣裳,这才领着儿子儿媳还有闺女出了门。
*
四人分了两路,时母带着闺女直接往寺里去了,时迁则带着锦欢先去了书肆一趟。
盖因时迁上回从书肆拿的书已经抄完了,这趟刚好跟掌柜的结算银钱,顺便,再另外再接几个单子回去。
因着时迁对自己要求很高,期间废了许多纸,他想着去掉成本这回该挣不了多少,一路上对着锦欢就有些抱歉:
“这回该挣得不多,媳妇儿你多担待些。”
“我待会跟掌柜的多接几本书,趁着年前赶一赶,也能多挣点,到时候媳妇你想买啥都行,成不?”
锦欢见着时迁有些羞赧模样,只他心思,她没客气推辞,反而很认真地看着时迁说:
“嗯,我可是很会花费钱的,有很多东西想买,相公你多挣点!”
男人有心、疼你,应着他的话便是,可不能打击他自信心。
时迁听了,脸上情绪果然就高涨许多。
“不过,得量力而行,不能累着自己。”锦欢牵着他手,小声叮嘱。
……
很快,两人便到了书肆。相比较两个兄弟,时迁这一回就很顺利。
他把抄好的书交过去,掌柜的一检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字迹美观,排版合适,这比掌柜的心中预想的要好很多。
毕竟,时迁是头一回给书肆抄书,很不熟练,来书肆头回抄书挣钱的很少有像时迁一样能交出这样好的成果。
对抄书不熟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这年头纸笔比较贵,来抄书挣钱的有几个能浪费的起?
掌柜的也能理解,所以一般只要能看过得去的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相应的给的工钱也都不多就是了。
这回见着时迁交上来的这些,他很满意,连带最后结账时候还多给了两百文。
掌柜的还给他解释:“书抄的质量不一样,卖的价格也不一样,所以,这多出来的两百文是你应得的,只管拿着便是。”
时迁满以为这趟赚不了几个银钱,没成想,掌柜的给多添了两百文,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又跟掌柜的买了些纸,定好了几本书,暂时寄存在书肆,时迁这才牵着锦欢高高兴兴出门去,却不知道书肆里面的掌柜和伙计还在谈论他。
“以后,他再来我若不在你招待也经心些。”
“嗳!”伙计闻声一溜地应下了。他弯着腰整理书柜下层,嘴上也不闲着:
“看得出掌柜的您很欣赏他,说来倒是难得见您这么对一个人,可是他有什么长处?说出来也叫我学着些!”
掌柜的笑骂他一声:“你个猴精的——”
“人的性情品格从他做事上头就能窥得三分,端看他抄书,字迹是一分,人都说字如其人,是为一。他字能写得这么好,总不是天生如此?说他没费心力,你能信?是为二。”
“再看从前,许多人头次来咱们这儿抄书,你只拿他跟那些人比一比,不同在哪里?”
伙计想了想,好似有些明白,又说不清楚。
“人这一生的成就,三分天赋,七分态度,你且悟去吧!”
“总之,哪怕他走不得科举,这样的人成就也当不浅,且交好些就对了!”
……
时迁这边离了书肆,便直往三昧寺去。
他俩到时,见着时母和时夏兴致都不大高,尤其时夏,嘴巴噘得能挂油瓶子。
锦欢走到婆婆跟前:“娘,你们已经去正殿拜过菩萨了吗?”
时母点点头,说该拜的都已经拜过了,就是智远师傅不在,想找他给时夏解签也没办法了。
自打经过了时迁和锦欢这一遭,除了智远师傅,旁人解的签文,时母总有些信不过。
刚好时夏过了年也就十四,该相看人家了,时母自然也想找智远师傅给算算。
可惜,智远师傅又“躲”出去了……
锦欢安慰说:“许是缘分不到,等下次有机会再带妹妹来一回看看。”
时母叹口气,想着闺女运气不咋好,也只能这样了!
因着时迁和锦欢要在这住一晚,时母便带着时夏先回去了,只剩下时迁和锦欢两人。
*
送走婆婆和小姑子,锦欢便跟时迁一起去殿里拜菩萨去了。
锦欢陪他拜了一回,问时迁接下来做什么?
听时迁说要去听寺里师傅讲经,锦欢赶紧摆手,说她有些困了,想先去寮房睡了。
锦欢这趟来全是当出来放风的,哪里是真的来拜佛听经的?
时迁见她手摇得飞快,心下好笑,还故意逗她:
“听听经文可以舒心养性,还挺不错的,真不去?”
“不去不去。我怕我听一半就睡着了,到时候叫师傅下不来台,也叫相公你丢面儿。”
时迁:“……”
时迁从前不信佛,但这回他身体好转,他开始隐约有点儿期盼,至少跟锦欢比起来,时迁觉得他的心应该更诚些。
确定锦欢真不想去,时迁也不勉强她,叮嘱她别乱跑,时迁自行去了。
时迁一走,锦欢便溜了。
难得出来一趟,她可没想真就大白天就睡,东逛逛、西走走的,然而,再没遇到从前那条黄狗。
她心下可惜,只看过了石雕花卉,也没了趣味,便回去了。
只觉得果然一个儿没劲儿,出来玩还得两个人一起才行。
而时迁,在大殿整整听师傅讲了一个时辰经文,方罢。
散了场,时迁牵着锦欢用完斋饭,又在外头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屋里油灯早已点亮,还有股子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么一天下来,锦欢已是困倦,眼皮子上下打架,见时迁还在看书,她也只强撑着不睡。
“累了一天,你快些歇息吧!”
“没事儿,我再陪你一会。”
锦欢怕时迁看书忘了时辰,晚间总要等他一起才睡。
时迁无奈,只得搁下书,帮着要了水,简单洗漱过后,哄着她一道躺下。
佛门清净地,两人规矩的很。
时迁手轻拍着她后背,只几息功夫,锦欢被睡意湮没,沉沉睡了过去……
临睡前,锦欢总觉得今日困觉困得有些过分厉害了!
听着耳边沉沉的呼吸声,时迁这才停下手来。
他轻手轻脚起身,拿起衣裳下床,确保距离够远,这才窸窸窣窣地又穿好衣裳。
灭了点在角落的安神香。
开了房门,悄然而出。
转眼,到了殿里,他跪在蒲团上,诚心乞求
他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弱症,越长大身子越衰败。
从前,他觉得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拖着残破的身体日日挣扎着多活一天好叫爹娘高兴。
活着叫爹娘高兴,死了便是叫爹娘解脱,横竖还有兄长照拂爹娘,他一日又一日只抱着这个想法过活。
然而,如今娇妻入怀,他只觉得生命有了更多的期盼。
他生平头一回贪心起来,他想活下去,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否则,小姑娘怎么办呢?
他若没了,爹娘有兄弟可以照拂,可是等待小姑娘的只怕只有无言的流言是非,他怎么舍得?
所以,他想活着。
为他的小姑娘撑起一片天,护她在羽翼,捧她在掌心,一辈子,幸福安康。
于是,从不信佛的人弯了膝盖,跪在佛前整整一夜,只求“向天再借几十年”。
不知跪了多久,时迁只感觉一双腿麻得不行时刻,本该熟睡的锦欢忽然出现在眼前。
时迁:“……”
锦欢:“……”
两人对视良久。
直到时迁率先受不住:“你怎么来了?”
锦欢走到他面前,没跪,只蹲在一旁守在他身边,眨了眨眼睛,巨认真:
“相公,你想求的,只管拜我就行了。”
“菩萨太忙了,每天那么多人求她,她不定能听到。我就不一样了,我就在你跟前,肯定能听你话,如你愿。”
时迁:“……”
完了,自家媳妇这是在说笑呢?还是因为自己偷跑出来故意吓唬自己呢?
时迁这会儿也猜不出自家娘子心思,秉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嗯,他闭嘴,没出声。
锦欢瞥他一眼,还怕不够惊吓,继续道:
“真的,不然你试试呗。大半夜丢下我跑出来拜菩萨都敢,拜我试试应该也没关系嘛?”
时迁被锦欢看得头皮发麻:媳妇你在正常点,我害怕!
锦欢其实也真不是唬他,她这会儿会醒实是因着眉心的流光珠在发烫把她惊醒。
她一睁眼便发觉珠子已经变成绿色了,能量已满,时迁的弱症自然不用再担心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觉时迁人不在屋里。
小夫妻成亲有段日子了,默契也有些,她一猜想时迁这趟来寺里的心思,找了过来,果然见他在这。
至于珠子怎么用?
锦欢上上下下打量时迁,直把时迁看得头皮发麻,她才哀叹一声,隐隐觉得全身酸痛!
*
眼瞅着也快要天亮了,锦欢干脆陪时迁继续待了会儿,凑足一夜,好叫他安心。
用完早膳,锦欢看着时迁略微歇了两个时辰,这才往回走。
路过书肆,取了书纸,一路上时迁小心翼翼哄着媳妇,总觉得媳妇哪里怪怪的。
直到了家里,迎来了最缠磨人的媳妇……
饶是时迁,也觉得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