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蓉蓉沉默了很久,忽然苦笑了一下,看向沈浮道:“若我说我还没有想清楚,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沈浮道:“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期望,又何来的失望之谈?”
章蓉蓉哑口无言,“你倒是直白。”
沈浮道:“本来我打算带着范柚,去拜访为她父母收敛尸骨的朋友之后就走,但现在出了这件事情,在绣春刀将情况查清楚之前,我应该不会离开余杭,这段时间,你大可以用来好好的想想,你到底要些什么。”
“多谢。”
“不必谢我。一路的食宿都给你记着账呢,到了烈焰山庄记得结清就行。”
章蓉蓉:“……”
开口闭口就是钱的沈双刀忽然接地气起来。
“你放心,我没有欠钱的习惯,等到了烈焰山庄,我定然会还你的。”章蓉蓉拍着胸口保证道,沈浮瞧了一眼,提醒道:“力气小点,本来就不大,小心拍没了。”
章蓉蓉挺了挺胸,疑惑道:“真的很小吗?”
沈浮翻个白眼,“我怕实话实说太伤你的心。”
“小、小怎么了,小练刀好使啊,你这么大……就不嫌弃练刀的时候重吗?”
沈浮理所当然地道:“不嫌弃啊!”
章蓉蓉想说些什么,可是想到刚刚才看过的眼前人的刀法,顿时闭口不言了。
说不过说不过,这人是真的厉害,她胸大,她了不起。
又看了会儿月亮,沈浮打了个哈欠,“行了,快去睡吧,吹凉了请大夫又是一笔开销,有那钱买点吃的不好吗?”说着,她转身就走,也没管还趴在栏杆上的章蓉蓉。
将要进门的时候,她听见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沈姑娘,谢谢你。”
沈浮笑了一下,反手关上门,将床上睡得香甜的范柚往里面推了推,躺下闭上了眼睛。
她也很累了。
生死间的博弈,消耗的不仅仅是体能,还有心力。
她在层层击碎对方的自尊与自信的时候,自己也要同时保持强大的压迫力。
每一次出刀,都要精确到极致的计算,才能让对方感受到那种,一招一式都在沈浮掌控当中的感觉,才会感受到无处挣脱的痛苦,才会有辛苦练刀三十年,却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的崩溃。
也许是太累了,沉沉睡去的沈浮,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阴森黑暗的地牢,墙壁上挂满了刑具,角落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污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难闻的气息。
沈浮忽然就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这是神仙山上的那处地牢。
也不知道这座地牢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反正赵沁接手绣春刀后,这座地牢就在这儿了。
一开始被运过来的,只是一些拿给赵沁练手,不太重要的罪犯,能拷问得出消息就拷,拷问不出来死了也不可惜;后来就成了真正的重刑犯,不把人折磨的遍体鳞伤,将最后一个字都掏出来绝对不罢休的那种。
沈浮忽然意识到了下个场景是什么。
“看着他,沈浮,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奸淫掳掠,害了十三个无辜的女子,你连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不敢直视,谈什么报仇?你的仇人背地里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双手沾满血腥,但表面上一个比一个斯文儒雅,文质彬彬,你连他都不敢杀,难道面对你的仇人的时候,你就下得了手了吗?”
赵沁严厉地呵斥声回荡在地牢当中。
沈浮终于看见了那个站在她身边的自己。
那时候的沈浮还不太高,比赵沁矮了一个头还多,头顶几乎只能到达身量高挑的女子腋下,她站在那儿,两手握着一把刀,胳膊止不住地颤抖,满脸都是泪水。
“我、我怕,师姐,我怕——”
她烤过麻雀,杀过兔子,也见过村里的村民杀猪。
可杀动物,和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刚刚想起幼时记忆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报仇,做梦都想杀死仇人,睁开眼练刀,闭上眼就是仇人被自己杀死的模样,可是真的被赵沁带到地牢,见识了残忍的刑罚,见识了杀死一个人是什么模样后,她畏惧了,她退缩了,她害怕了。
这……这不一样,这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说人话,有自己的名字,有和她相仿的眉毛鼻子和眼睛,他被掉在木架子上,遍体鳞伤,却用一双阴鸷的,写着嘲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姑娘,快一点,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要杀就给我个痛快。”
那是个纯粹的恶棍。
即使在绣春刀手里过了一圈,皮都掉了一层,仍旧除不掉他满身的恶臭,听不见他半句忏悔。
他看着沈浮,舔了舔嘴角,拼命地扭动着身体,不断地说着话刺激她:“你知道吗?我碰过的女人里面,有个姑娘,就跟你差不多他,她被我压在身下的时候,还在拼命地喊着爹娘,却不知道她爹娘早就倒在外面,先一步去等她了……”
“哈哈……”迎着赵沁冰冷的目光,他肆无忌惮地大笑。
“啊——”沈浮大叫一声,举起手里的刀,一刀劈开了他半边头颅。
鲜血刷的飞溅出来,大笑的嘴忽然就只剩下了斜着的一半,沈浮怔怔地瞧着,半晌,才猛地转身,扶着地牢的栏杆,剧烈的呕吐出来。
赵沁叹口气,不复先前的冷厉,伸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小姑娘早上什么都没吃,此时吐出来的也全是酸水。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喃喃地说道。
“人和人自相残杀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她向赵沁投去求助的眼神,想要知道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出了错误。
这是她爹从小就给她灌输的思想。
赵沁虽然未曾见过沈父,却也从手下找到的记录当中,对这个男人略知一二。
寒门出生,一心追求天下大同,标准的理想主义者。
即使他只陪伴了沈浮短短四年,对这个聪慧的小姑娘来说,造成的影响也颇深。
赵沁在沈浮的身边蹲下,用手帕擦干净她的嘴角。
她首先肯定了她的问题,“是不对的。”
随即又叹口气,“可是阿浮,世道就是这样,人比老虎还要可怕。”
“你不杀人,就有人会杀你,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见不得这些事情,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接触这样的事情,可是阿浮,你说你不想做一只靠着师姐的金丝雀,不想住在我为你修建的黄金屋里,在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之前,你就得去适应这个世界。”
“你可以不杀人,但你不可能永远都不杀人,与其在日后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让你葬送性命,我宁肯让你恨我,阿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不,不是的。”沈浮摇头。
她扑在赵沁的怀里,“我听师姐的,我都听师姐的。”
那时候的她,比章蓉蓉狼狈多了。
所以今天见到章蓉蓉跑出去吐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宽容。
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的恶徒,能够亲手抹去同类的性命,而丝毫不感到愧疚。
沈浮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当杀之人,所以该出刀的时候,绝不犹豫,就像师姐曾经对她说的那样——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她不想去吃人,至少要学会怎么不被人吃。
……
绣春刀没有让沈浮几人等上太久。
第三天,送消息的绣春刀就找上了门。
“复兴会,前朝后裔?”
沈浮看向范柚,范柚摇摇头,“我娘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她是逃难来的余杭,被我爹救了以后,就嫁给了她,我爹从没有问过她的过往,我娘也没有说过。”
“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圣女,阿浮姐姐,那个复兴会一定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把他们连根拔起吧,就像是对顺心如意那样。”
沈浮揉揉她的小脑袋,“放心吧,肯定的。”
这头京城的绣春刀送来消息,那头余杭的绣春刀,也连夜整理出了从知府家中抄出的东西,两边一比对,惊讶的发现,复兴会在中原的主要负责人,竟然就是被沈浮杀死的那个男人,离了他,其他不过是一群两边草的墙头草,完全不足为惧。
远在京城的赵沁也收到了绣春刀的消息。
看着桌上的书信,赵沁扶着额头,沉默了片刻,不由得无声笑起来。
她的阿浮啊……
总是会带给她不同的惊喜。
本来她还在头疼,余杭鞭长莫及,要派谁过去处理这件事情比较,没想到她还没动手,沈浮就先一步帮她给解决了,还用的是那么漂亮的手段。
下泻药这种事情,说出去的确是不好听了一些,但只要忽略具体细节,就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包围。
她将信纸递给宋如意,道:“你来瞧瞧,绣春刀送来的信,阿浮又做了件漂亮事。”
“是什么?”如意疑惑地将信件接过,随即惊叫出来,“阿浮一个人就收拾了复兴会的统领?”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赵沁,就见她点了点头,用自豪的语气说道:“虽然手段好笑了一些,但她的确是将人给解决了。”
“就是冲动了些,她应该将人留下来的,这人活着,肯定能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如意叹道。
“谈不上冲动,阿浮一般不杀人,既然她动刀了,说明那人肯定碰到了他的底线,死也是活该,复兴会又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算没了他,其他人给的消息也够绣春刀查的了。”
如意抬眼瞧她,“你对阿浮,比我想象中的更包容。”
“你不必试探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管阿浮做什么样的选择,做什么样的决定,我永远不会怪她,只会支持她。”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能找得到第二份,但阿浮只有一个。”
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如意低下头,“是属下妄自揣测了。”
赵沁摇头,她决定将如意放在身边的时候,就做好了接受她监督的打算。
她对沈浮的心思坦坦荡荡,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故意大方的分享一切和阿浮有关的消息,就是要让如意知道,她输得理所应当,半点都不冤枉。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明天会下午睡觉凌晨更新……
没办法,窗外广场舞真的太热闹了。
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