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均的澄黄蛋液被倒入热好的油锅中,发出“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翻搅三五下便将其盛出,殷冬玉再将切成丝状的青椒倒入锅中,轻轻撒上几颗盐粒,莹白色的盐粒很快便在翻炒中融化。
最后,鸡蛋回锅一起搅拌,盛入盘中,一道简单朴实的青椒炒鸡蛋便完成了。
殷子珮在一旁瞧着,啧啧称奇:“你这手法挺老练嘛!”
殷夏珠不屑道:“师兄的天赋全都用在做吃食上了,要不怎么能连我都打不过。”
殷冬玉和殷夏珠都是孤儿,殷子珮在大街上随手捡来的,冬玉早进门一年,就成了师兄。
小时候不显,如今长大了,谁知道殷夏珠一个女孩子愈发粗壮,衬得殷冬玉瘦弱无比,两人打架他也处于下风。
殷冬玉刚想反驳,一旁炖着的鸡汤就咕嘟了起来,他赶忙翻开瓦盖。
殷子珮瞥了殷夏珠一眼:“行了,别看热闹了,修你的门去!”
日头逐渐上移,青椒炒鸡蛋、鲜香扑鼻的鸡汤、清炒时蔬、炸小酥肉、野菜窝窝头一道道被端上桌子。
殷夏珠也早就干完了手中的活计,还顺道打扫了一下庭落。
至于殷子珮……她也很忙,忙着监工以及和屋里的人套近乎。
方清平从云水坊回到家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热热闹闹的场景:
原本落了灰的院子此刻一尘不染,还没来得修葺的破木门被人加固补好。家里唯一的桌子被擦净搬至庭院中央,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双腿瘫痪的妹妹也难得从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被抱了出来,向来粗犷的殷夏珠正在紧张地哄她吃饭,殷冬玉则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师妹难得狼狈的一面。
就连愁云满面的阿娘脸上都露出了少有的淡淡笑意,歪头在听一个娇媚的小娘子说些什么。
宛若一副烟火气息满满的画卷,而在这画卷之中,最耀眼的便是那正笑意盈盈说些什么的女子。
这是方清平第一次见殷子珮穿长裙。
以往,她不是穿着令人敬畏的飞鱼服,便是一身干练的劲装曳撒,英姿飒爽,眉眼间皆是自信与无畏。
即便如今换上了仙气飘飘的靛青纱裙,偏向小麦的肤色焕发着生机勃勃,眉间也是掩不住的英气。其他姑娘喜爱的那些叮当作响的首饰,她一件也没有,反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一根木枝别在脑后,松松地挽起发髻。
她本是将注意力都放在阿娘那里,瞧见身着青衫的他推门,便神态自若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座位:“过来坐这里。”
自然到仿佛是常住在这里的主人,方清平一时都忘了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前几日,殷子珮帮他上了药之后,就再没有任何无礼的举动。她贴心地叫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家,还给了一大堆上好的伤药,笑道:“你身上的伤我就不帮忙涂了,回去自己记得用药。”
自那日后,千户大人就没再出现在水云坊,自己也没再见过她。方清平说不清心里是失落更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
而今日,她又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强行闯入他的生活,就像初见时从天而降,每次都是轰轰烈烈。宛如一驾倾轧而过的马车,让人来不及反应。
方清平有些木讷地坐下,便感受到耳边有一道温热的气流,是殷子珮在压着嗓子说话:“一会儿别喊我千户大人,伯母还不知道我们是锦衣卫,只当我是你在云水坊结识的朋友。”
锦衣卫威名一出,可止小儿啼哭。殷子珮这也是好意,怕吓着孱弱病重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倒也不妥,要论起来,方清平他娘倒是比殷子珮她娘还小那么三五岁。
但殷正云仍是长发乌黑、龙马精神,每日在男人堆里厮混,上到五十下至二十,就没有她不能睡服的,神采奕奕得很;反观方清平之母,拖着破败的身子苟延残喘了那么些年,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两个女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活法,却都是因为男人。
用殷正云的原话是:“老娘身子骨这么硬朗,都是因为吸足了精气。你们是不知道啊,尤其是二十岁左右的青涩儿郎,在床榻之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那滋味,啧啧啧。”
而在方清平的爹去世之前,王氏并非如此柔弱。自从夫君没了,这个女人就像是蜡烛一样燃烧着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身体一日比一日破败起来。
若让殷正云知道了这件事,她定会凤眼一瞪:“这不是想不开吗!三条腿……啊呸,两条腿的男人千千万,没了咱就换一个呗,何必把自己折磨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自幼便在土匪窝里过活,稍微大了一些更是占山为王,向来只有她换男人,没有男人换她的道理。因此,殷正云根本理解不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女子,宛如菟丝花一样攀附着自己的夫君。但凡夫君发生了任何意外,这些女人也无法独活。
王氏也知道自己没两天可活了,近来她时常有些浑浑噩噩,偶尔更是有种魂魄脱离肉身的感觉。死亡反倒是种解脱,现在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让儿子娶妻生子。
只是,家里这样穷,还带着一个体弱病重的老母和痴傻瘫痪的妹妹,又有哪家女子肯嫁进来受罪呢?
若不是因为自己拖累了平儿,他又何至于拖到二十三岁都没有媒人上门!一个男人,又怎么能绝了后呢!
今日殷子珮的到来,让王氏看到了一丝希望——莫说这姑娘五官周正,看起来家中富裕,且尚待字闺中。便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平儿又有什么可挑的呢!
瞧见殷子珮与儿子窃窃私语,王氏眼中迸发的光彩越发浓烈,她顾不得四周热络的气氛,突兀拉起殷子珮的手急切道:“你是个好姑娘,带着堂兄堂妹来我家中,想必也是有意于我家清平的吧?你放心,我没有几日好活了,不会继续拖累家里……”顿了顿,她咬牙道:“至于岚儿,实在不行,你们便在我死后弃了她吧!”
岚儿便是她的女儿,方清平唯一的妹妹。
岚儿还不知道为了给兄长娶妻,自己被母亲遗弃了。她从面前的碗里抓了一把汤往嘴里塞,却发现鸡汤漏得到处都是,根本抓不起来。
殷子珮也是被这种言论惊了一惊,还没来得及答复,方清平便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娘!你在说些什么!”
王氏的话实在太戳人心窝。方清平这些年在云水坊赚得不算少,但王氏的病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多少金银都填不平这个窟窿。若他愿意出卖色相,日子倒也能好过些,可他又是个性子刚烈的,连片衣角都不愿意被人碰下。
妹妹不能劳作,还需要别人照顾。方清平这么些年,白日里出去唱戏,一有空就赶快回到家中伺候母亲和妹妹,肩上的重担压得他不能喘息。若是戏楼拖欠一天他的唱戏钱,那这一天母亲的汤药便没有着落,三人也会饿着肚子。
他们三人,并不是相依为命,而是方清平在努力奔波为母亲和妹妹续命。
如果这时遗弃了妹妹,且不说他良心上过不过得去,那他这么多年遭的罪又是为了什么?!而且王氏话里,明里暗里竟是要在他成亲之后便自戕的意思!
王氏也呵道:“你闭嘴!”说完便剧烈地喘息起来,一副随时都要归西的样子。
殷子珮赶忙为她顺气,噼里啪啦道:“伯母你别急!我不缺钱,别说一个妹妹,他就算有十个妹妹我都能养得起!”
见王氏缓下来了,殷子珮才正色道:“我确实心悦清平良久,若是伯母应允,他日必重金上门求娶。我家中良田千亩,商铺过百,若是清平跟了我,定不会叫他吃苦受罪!”
众人都静默了。
王氏和方清平一时没反应过来,殷夏珠和殷冬玉则是被惊得无与伦比:不是吧?老大这次玩真的?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只是往府里塞个面首呢!
唯有岚儿摸了把勺子,发现用这个喝汤不漏之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清平沉着脸,拉起殷子珮向外走:“借一步说话。”完全没了往日那故作出来的温柔小意样子。
殷子珮:嗷嗷嗷!夫人主动牵我的手了!有·幸福。
殷夏珠抬眼询问殷冬玉:师兄,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出去看看,那个方清平会不会欲对老大行不轨之事?
殷冬玉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回望她一眼:师妹多虑了,十个方清平同时上,老大都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殷夏珠:是揍趴下么?
殷冬玉:差不多吧,你自己体会。
方清平家在巷子的最深处,原先的宅子为了给王氏治病被卖掉了,因此便搬到了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他拉着殷子珮来到巷子的角落,声音都在发抖:“我自己有手有脚,能养活得起她们,不需要靠卖身钱来苟延残喘!”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角绯红,显得瑰丽异常。
殷子珮觉得自己自从遇到方清平,简直精虫上脑一样。此刻,她心里想的便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就算不扮女相,清平生气的样子,也实在美极艳极。
一时情难自禁,殷子珮上前吻住他绯红的眼角,低声呢喃:“实在不行,我让你在上面便是,别气了。”
在上面的那个,就不会被嘲笑成卖身了吧?啧,夫人真难哄,也不知道他在上面动得有没有她更快更有劲儿。
方清平:好像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