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之一盗皇陵
青阳山距离帝京大约有百里，是武王和武王妃的合葬之地。
作为先帝的第四子，武王生前洒落倜傥，不爱拘束，隔三差五地偷偷出宫，乔装成江湖子弟，银鞍白马，踏尽落花。
寻到有趣好玩的东西，即便百般波折，武王依旧喜滋滋托人送给曾是二皇子的当今圣上。
南疆怪模怪样的虫子、蜀中可使人迷幻的植物、北海特有的巨齿大头鱼……
每每绞尽脑汁想借口，替四皇弟在先帝面前打掩护的二皇子并不想收下这些来路不明、充满危险的“封口费”，并常年为自家四皇弟的品味和性命担忧。
到底是更担心品味，还是更担心性命，二皇子一度难以抉择。
二十三岁这一年，四皇子再次拍拍屁股偷溜出宫，绕过了御前侍卫的追踪，摆脱了二皇兄的眼线，垂鞭轻裘，一路去了春暖花开的南方，却被东海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拍晕在了岸边上。
岸边礁石丛生，四皇子原本会摔得稀巴烂。但在他的身体往下摔去之时，一道绸带裹挟着浑劲的真气从远处凌空而来，让四皇子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于是另一个命运就这么开始了——四皇子在被浪花拍晕之前，瞥见绸带的另一端是一道绯然如云、掠水惊鸿的身影。
那身影是钱塘林家堡的大小姐。
昏迷中的四皇子，被这道惊鸿一瞥的身影激发出了全部的求生欲，不到半个时辰就苏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世间所有的名山大川、小桥流水，他觉得都不如林家大小姐的一根手指头。
没过多久，四皇子便放弃了皇胄身份，和林家大小姐结为连理。
次年，林大小姐诞下长子，取名林静逐。
又过了五六年，林家堡卷入江湖纷争，惨遭灭门，只剩下林静逐这么一个遗孤。当今圣上将林静逐寻回帝京，并追封四皇弟为武王，与武王妃林氏一同葬于帝京远郊的青阳山，拨守陵卫日夜巡护。
—·—
元宵佳节，雪已经下了三天。
青阳镇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两侧铺挂着亮红的灯笼。一响接着一响的爆竹声，从铺开的灯笼底下窜出来，跃上夜空，遥遥落进青阳山上守陵大营的士兵们烫酒的铁锅里。
酒是上好的雪里香，绵长劲道，最适合这样的季节。
营前篝火旺盛，围着十来个守陵卫，俱是席地而坐。天寒地冻，火光和雪花交映，守陵卫们谈笑自若，分饮煮得滚烫的雪里香。
“这位林公子可真好，除夕给我们送酒送肉，今儿元宵又送了一堆，还都是皇宫里的特供，够管好几个月的了。”这般说话的守陵卫是个十六七岁的新兵，长了一张娃娃脸，此刻因醉酒而脸颊通红。
他被编入守陵卫尚不足半年，来之前因为听说了守皇陵的差事特别辛苦，颇是忐忑了一段时日。不久之后却切身感受到，这里虽然远离闹市人群有些孤寂，平时却是相当清闲的。
三五不时还会有武王遗孤林静逐从帝京派人送来衣食用品，都是上等货色，青阳守陵卫的日子滋润得很。
只是听说，这位林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年近弱冠尚不能健朗。娃娃脸到底涉世不深，受人恩惠便想涌泉回报，此时举起盛酒的碗，冲着帝京的方向大声说道：“希望林公子身体康健，福寿无疆！”
守陵卫都是豪爽汉子，娃娃脸起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纷纷端起酒碗，相隔百里祝福那位未曾谋面的武王遗孤。
如此这般，酒又喝了一遭，醉意再添三分，众人的话题不能免俗地往禁忌里偏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林公子待我们好，当今圣上对林公子则更好。听闻圣上当年夺嫡，依仗的便是林家堡的势力。这么说来，林家堡实力不俗，怎的就一夕之间没了呢。”
这汉子大大咧咧，竹筒倒豆子般干脆，说完才注意到众人神色有变，气氛竟是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当朝的事岂能乱议，更何况还是夺嫡。络腮胡子后知后觉，立刻端起酒，自罚一碗：“当我没说。”
娃娃脸却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心顿时被勾起，眼巴巴地瞅向背风处拨弄炭火的老大，说道：“武王帮了圣上，圣上没有想办法救武王武王妃一家吗？”
老大这次没有勒令众人慎言，只道：“大家在这青阳山上做兄弟，也算缘分一场。今天又是元宵，随意一些没有关系，平日里谨慎一点便好。”
众人只听到那句“随意一些没有关系”，气氛顿时松弛了起来。
有人卖弄自己的灵通：“圣上怎么没去救啊，八百里加急赶去了钱塘，可惜林家堡已经成了废墟。要知道，当时圣上刚登基只有几天，帝京的乱党还没有完全清除，离京之举就是把还没焐热的皇位又送出去了！”
皇帝都救不了，那真是天意，众人一时唏嘘不已。
远处山下的青阳镇又响起爆竹声，先只有三三两两，没多久变得密集起来。不知不觉已是子时，燃放过爆竹之后，元宵便算过去了。
篝火渐小，雪里香也见了底。
众人纷纷起身，睡觉的回营，轮值的换岗。娃娃脸酒量浅，此刻被瓢泼尿意逼着，提着裤子匆匆找地方解决。
大雪飘洒，天地间黑黢黢的，却又奇异地笼着细碎的白莹光芒。娃娃脸醉眼朦胧，酣畅淋漓地撒了一泡尿，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崖上长出了一口棺材。
棺、棺材？
娃娃脸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应该待在武王墓中的那具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材，犹如长出了脚一般站立在悬崖边上。大约是察觉到动静，那具棺材竟然像生着眼睛似的精准地往娃娃脸的方向转了个身。
然后在娃娃脸的注视下，直挺挺地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