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杏仪越听心里越沉,张卫东这描述显然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秦月。
看着张卫东颇有兴致的样子，陈杏仪怎么也说不出扫兴的话，只好定了定神,然后顺着应道,“秦月当然认识了,她还是我表姐呢。”
听到这层关系，张卫东反应显然更激烈了，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语调不自觉地加快，“快跟我说说。”
陈杏仪只好顺着说了下去，“秦月是我舅舅的小女儿,家住在九沟屯那边,九沟屯你听说过吗？你没听说过也正常,那离这边也有十几里地嘞,毕竟像九沟屯这样的村镇个数也不在少数。”
张卫东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催促道,“然后呢？”
陈杏仪摸不准张卫东对秦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尽量也就捡着中立的话说,不去发表态度,“她老早以前就来县里念书了,平日里放假也住在我家，放长假的时候才回自己家里去，不过自从高二的时候，她就突然非要回家去住了......”
这事儿和张卫东脑袋里的事情对上了，他又连忙继续追问起细节。
陈杏仪突然就觉得整个人被掰扯成了两瓣，她平日里最看不惯秦月，这是从小就养成的,要让她向秦月低头还不如让她去死。
但此时此刻她现在竟然在靠着秦月才能和别人聊下去。
她平时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竟然做着这样折辱自己的事情，陈杏仪心里五味杂陈，但她心里这样不甘地想着，一见到张卫东好奇的眼神就什么旁的话也说不出了，她像是被下张卫东了蛊一样——心里分明苦涩地很，但说出来的话语调是那么得轻快细柔。
陈杏仪隐隐感觉自己像是沉浸在了张卫东的眼神里。
这甜蜜又痛苦的时刻终究还是过去了，不久就从屋外传来了秦秀丽的声音。
陈杏仪临走告别时还有些许不舍，突然觉得这分别的痛苦比她心里不甘的痛苦更甚。
临走时，张太太特意给他们安排了司机，不知是热情还是客套地说道，让两人一定经常来玩。
这司机的开车技术很是不错，一路四平八稳，完全不会让人觉得颠簸。秦秀丽把她微微靠在车座后面，心里惬意极了。
从前她以为嫁了陈红根生活已经是很不错，但现如今看来还是差得远嘞。两人上班全是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这自行车在一般家庭眼中已然是“大物件”，可坐过了小轿车才知道自行车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秦秀丽透过车窗往外看。
此时也到了下午工人下班的点，路上下班的工人陆续涌到了街头上，行人们全都行色匆匆、步履艰难，那骑着那双杠自行车的在寒风中也十分缓慢，一股大风吹来，行人被风吹得速度更慢了，甚至还有些狼狈。
以前的她就如同外面这些人一般，不论风霜雨雪，全靠两条腿。
如今她坐在这小轿车内，温暖如春，舒服惬意。
一车之隔，全然不同。
要是成了的话，那秦家能不能也给她安排辆小汽车接送？
秦秀丽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单单是有这种可能就已经让她足够开心了，她心下感慨这次真是来对了。
待她明日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詹丽颖。
说起来，这事儿在中间牵线的还是詹丽颖。
最初原先她也曾以为詹丽颖过来是来看她笑话的，她绷着脸恶语相向，对她说了好多恶毒难听的话，但詹丽颖非但没有被她气跑，反而用一种饱含同情的眼神深切地望着她、宽慰她。
秦秀丽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她忍不住上前抱住詹丽颖，大声哭泣起来。
詹丽颖听闻秦秀丽的境遇，非但没有像别人一样避而远之，反而展露出了远超于同龄人的同情，对秦秀丽给予偌大的关怀与帮助。也正是这些帮助让秦秀丽迅速地恢复到了今天的状态。
温暖而舒适的轿车很快就开到了秦秀丽房子楼下，秦秀丽颇为不舍地跟那司机道别，待司机再次发动车子开得没了影以后，她才收回目光上了楼。
此时陈红根还没回来，家里就秦秀丽和陈杏仪两人。
自从秦秀丽在陈红根单位大闹以后，陈红根也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回家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有的时候整晚不回来。
秦秀丽一开始还会觉得难受痛苦，为之生气，到了今天，她已经乐得自在了。
她从厨房里掏出了一小瓶酒，这酒还是陈红根之前买的，随后又拿出了两个杯子。
以前她不理解人们为什么喜欢喝酒，开心也喝酒、难过也喝酒、在家也喝酒、出去聚会也喝点酒，无论干什么都喝酒，可这酒分明带着一股苦味儿。但今天她似乎能理解了，此时此刻，除了酒还有什么能表达她激动的心情呢？
秦秀丽把杯子放到桌上，分别给两个杯子满上，心情颇好地问道，“聊得怎么样？妈没骗你吧，那小伙子真像是电影明星！”
陈杏仪有些不耐烦，闷哼哼地说道，“不怎么样。”
她全然没有秦秀丽这般好的心情。
若说原先与张卫东交谈的喜悦与提及秦月的痛苦相互较量着、不分上下，此时没了张卫东在眼前，她心里的那股气就泛上来了，怎么也压不下去。
从小她就不愿意和秦月一起比。
秦月长得漂亮，小时候就玉雪可爱的一团儿，逢年过节时亲戚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他们夸秦月漂亮可爱，待到了她时，人们就只会说，杏仪这小孩儿可真听话懂事。
她当然知道，没什么可夸的才会夸听话懂事。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夸她听话懂事！
后来慢慢长大了，陈杏仪反应过来长相这东西是天生的，没法子改变，但她可以在别的方面超过秦月。就单凭秦月是山里、而她是县城里的这一点，秦月就永远不可能越过了她去，更别提由此产生的物质条件的差异。
果不其然，每回儿她换上了新衣服买到了新玩意儿，秦月总会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秦月就会回去跟她爸爸秦大海要，只是秦大海到底是个地里刨食的，就算有退役补贴，那补贴又能有多少呢？和她家还是完全没法子比。
每当此时，陈杏仪就会故作大方地分给秦月一些，而后欣赏秦月不想接但又不舍得不要的表情。
但不知怎么，秦月这几个月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对她的也不羡慕了......
一回想起刚刚的情景，陈杏仪就像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一样屈辱、却又无法拒绝，一如当时她最爱欣赏的秦月脸上的那种表情。
此时听起秦秀丽问起，陈杏仪心里更是膈应极了。
秦秀丽人还没喝酒，已经有些微醺，还以为陈杏仪是在不好意思，摆摆手嗔怪道，“跟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那张卫东聊了那么久，走的时候两人还意犹未尽的，妈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陈杏仪听了心里的屈辱更甚。
张卫东意犹未尽又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定是还想听秦月的事儿！秦月啊秦月，怎么哪里都有秦月！
陈杏仪也忍不住发起脾气来，语调又尖锐又刻薄，“我都说了不怎么样！您能不能别再问了！”
这语气把秦秀丽吓了一跳，她这才反应过来女儿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羞赧，反而有些痛苦。
秦秀丽一头雾水，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儿？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
陈杏仪正生着气不愿多说话，可见秦秀丽一脸疑惑的样子，又有些不忿，这才压下心里的火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待她说完，秦秀丽也有些拿不准张卫东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可秦月怎么能认识部长的儿子？两人原先在学校里认识？”
陈杏仪也有些疑惑，两人若是认识，那必定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按照秦月当时的德行，若是跟部长家的儿子关系不一般，早会过来跟她炫耀一番了，怎么会一声不吭的。
“那两人应当是认识但不熟了”，秦秀丽分析道，“我看啊，卫东或许就是拿秦月当话题的引子。要是真想找秦月，哪还用得着通过你这一道？早就上门去找了！”
陈杏仪听了这样一种猜测，心里突然也有些不确定了
张卫东若是喜欢秦月，怎会来问她？
若是把秦月当做一个话题来解释，就说的通多了。
思及此，陈杏仪也稍微放松下来，突然有些后悔和秦秀丽发脾气，柔着嗓音说道，“妈，刚刚我太着急了……”
秦秀丽把陈杏仪搂在怀里，“傻孩子，妈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重归于好，客厅里母女相互抱着说着贴心话，母善子孝，看着一片祥和。
只是秦秀丽心里仍有些不安。
真的像是她说的这样吗？张卫东到底为什么要打听秦月？
秦秀丽看着女儿安抚过后平静又闲适的面庞，把疑虑压在心底。
*
如今离年关只剩下不到一月的时间。
不少上工的农民都开始闲散起来，享受一年辛苦过后的休息时光，但秦月一家却格外紧张。
时间就是金钱，秦月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这购物欲和消费主义并不盛行的年代，过年期间是人们难得大方的时候，自然也是秦月赚钱的绝佳时机。
自打她放了假，便在自己家和冯婶儿家两点一线。两家平静的屋子里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就连秦母张迎春时不时地也来搭把手。
然而这天，许久没外人进来的小院子里突然来了人。
秦月推门一看，竟然是陈杏仪和秦秀丽。
两人衣着时髦、妆容精致，仿佛从未受到陈红根出轨的影响一般，甚至气色比之前要更好一些。
秦月有些诧异，她穿书已经几个月了，两人从未来过一次。怎么今日突然来了？
她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水，放在两人的面前。
陈杏仪十分嫌恶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缺了一个小口的搪瓷杯，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秦秀丽也没动作。
两人自从那晚之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从秦月下手，试探一下秦月的反应。
秦月说道，“我爸我妈上工还没回来，可能还得等上一会儿。”
陈杏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我们是来找你的。”
秦月更诧异了，让这两人跑这么远竟然是来找她的。
秦秀丽先温婉地笑了起来，拉住秦月细腻的手，柔声问道，“月月啊，这么多年你姑姑对你还不错吧？”
秦月没应声，在物质方面，秦秀丽一家确实是经常施舍给她，但在精神方面，也正是眼前的这两人错误价值观的引导，导致原身走上了不归路。
秦秀丽接着往下说道，“姑姑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亲女儿一样看待，虽然你现在回来住了，但姑姑一家还记挂着你！”
秦月疑惑更甚，两人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些煽情的话？她眼里的疑惑清清楚楚。
秦秀丽觉得自己铺垫的已经差不多了，转头和陈杏仪对视一眼。
陈杏仪轻咳一声，问道，“你认不认识张卫东？”
张卫东？
秦月诚实地摇摇头，无论是原著小说里还是现实生活中，她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倒是穿书以前，她班上有个同学叫这个名字。
“秦月你真不认识？你说出来。”秦秀丽继续诱导道。
秦月还是摇了摇头，她是真不认识这号人物。
陈杏仪见秦月表情不似作伪，放心下来，喜悦爬上了脸颊。
两人又随便问了些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还没坐上二十分钟，起身就要走了。
秦月心头虽有疑惑，但还是把两人送到门口。
两人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陈杏仪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然而推开门以后，陈杏仪突然探身回来，语气中带着警告和炫耀的意味儿，“别奢望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