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外头天变成灰蓝色时，宋楠楠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跟着林安出了图书馆。
“怎么样？你要是觉得这儿合适，以后咱们就到这边上自习。”
宋楠楠点头如小鸡啄米。
合适，怎么不合适。那一溜儿的，全是初中教参书。这样她就不用伸手问奶奶讨钱买书了。
林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咱们说好了，明天放学还过来。”
他们下楼，穿过小礼堂时，林安瞧见了旁边的钢琴，顿时技痒。
“稍微等我一下行吗？我谈一小段。我的琴坏了，还没修好，我好几天没摸琴了。”
宋楠楠立刻抬手，示意对方自便。
看来表姨说他爸能挣钱不是假的。
毕竟现在杜老师每个月工资才七八百块，而一架好点的钢琴起码要上万啊。真正的普通人家根本担负不起。
林安没炫技，他弹的是手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致爱丽丝》。
舒缓悦耳的乐曲声流淌出来时，宋楠楠有种打开了八音盒的恍惚感。八音盒也带着时代烙印，她大学毕业后已经很多年都没再买过这玩意儿了。
她没啥音乐细胞，判断不出来林安弹得好不好，她只觉得这支曲子有魔力，可以瞬间让人安静下来。
一曲终了，林安看着她笑：“送给你。你要不要也试试？”
宋楠楠坚定地摇头：“我不会。”
她小时候就学过竖笛，小学音乐课学的。水平如何？每当她突发雅兴在家里吹的时候，她妈就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掏十块钱给她买竖笛？有那钱不如买肉了，毕竟当年猪肉才三块钱一斤。
林安鼓励道：“很简单的，我教你。”
宋楠楠摇头。她眼睛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我不会弹钢琴，但我会弹古琴。”
林安惊讶不已：“真的？”
“你别不信。我弹给你听。”宋楠楠一本正经，“我会弹沧海一声笑。”
少年到底是少年，林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来了。
他兴匆匆地骑车带宋楠楠去乐器行。
这几年国营大厂的日子也不好过，厂区多了不少买断工龄的人自己出来做生意，还有文艺活跃分子搞培训班，好带学生考艺校。
石化公司厂区门口不远处就有家乐器行。大厂子弟生于斯长于斯，大人们都是看着小孩长大的。
听说宋楠楠跟林安要看古琴，店主随手一指：“那边。怎么？现在要走艺考的路子，那有点儿晚了。古琴也行，冷门，说不定能有机会。”
外头有人进店看小提琴，瞧见宋楠楠跟林安，立刻笑了：“那你可别操心，就楠楠跟小安这两孩子，肯定是一中跟实验的料，压根就不用艺术特长生加分。”
宋楠楠不认识对方。不过女孩子腼腆乖巧的笑是应对一切状况的不二法宝。她笑了笑，就站在琴前伸手抚琴。
林安倒是有点儿担心：“要不要带个指套什么的？我看人家好像都需要的。”
“那是古筝，古琴不需要。”
其实古筝需不需要，她也不知道。不过她在古琴厂看人示范的时候，人家好像也没戴指套。
宋楠楠吸了口气，从下到上拨动一根根丝弦，熟悉悠扬的琴音立刻倾泻而出，对应的果然是《沧海一声笑》的第一句。
林安惊呆了：“你还真会啊！”
宋楠楠收手：“骗你干嘛啊。”
“哎，你怎么不弹了啊，接着弹。”
“不会了。”宋楠楠极为老实，“我就会这一句。”
“啊？”
一招鲜的人耸耸肩。
她的确只会这一手啊。
这还是她在兰考焦裕禄干部学院上培训班的时候，作为课程一部分，去兰考古琴厂参观学习时顺带着学的。从下到上拨琴弦，就是沧海一声笑。
更多的，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哪里会。
林安看她满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宋楠楠耸耸肩，招呼帅哥：“走吧，你妈不是还等你吃饭嘛。”
乐器行的玻璃门被推开了，满头大汗的少年人还没进屋，就在外头嚷嚷：“老舅，你菜吃完了没有？我妈说天热，吃不完赶紧放冰箱，别闹肚子。”
宋楠楠愣了下，下意识地看看额头上全是汗的许晨阳，又看看浑身懒洋洋的店主。不是说外甥肖舅吗？她怎么就没发现二者有任何共通之处。
哦，除了身上都穿着汗衫。
许晨阳也瞧见了宋楠楠，同样一愣，然后皱起了眉毛：“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回家啊？”
“哦，他们过来看古琴的。”
许晨阳当着舅舅的面，丝毫不掩饰埋汰：“你会弹琴吗？”
“怎么说话呢？”舅舅敲了下外甥的脑袋，生怕这二愣子赶跑了潜在的客人。
“不会可以学啊。”
可惜亲外甥许晨阳同学是拆台小能手：“学个屁，她奶奶不会给她买的。舅舅，你还是另外找主顾吧。走啦走啦，宋楠楠，你再不回家，红衣女鬼就把你抓走了。”
林安也朝店主挥手道别：“叔叔，我们下回再过来看。”
出了店门，瞧见林安也要跟他们一道，许晨阳立刻没好气：“你干嘛？你家跟我们不是同一个方向的。”
“那也在前面十字路口才分着走啊。”
许晨阳捏着鼻子忍受了好几百米路，可算是将人甩开了之后，他才满脸严肃地教育宋楠楠：“我跟你说，你以后离那小子远点儿。”
宋楠楠好笑：“为什么？”
哎哟，少年，你该不会也暗恋原主，所以吃醋吧？
啧啧，同样是青春，平行世界的自己的少女时代可真是丰富多彩。
许晨阳煞有介事：“你傻啊你，林安是要找你谈恋爱吗？他看中的是保送名额！”
“啊？”这回傻眼的人成了宋楠楠，“你在说什么啊。”
要不是还骑着车，许晨阳都要跺脚了：“你怎么这么傻？你忘了，咱们学校的规矩是初中三年都保持年级第一的话，可以直接保送一中。你成绩再好，你能保证你中考就不失手？别说中考了，咱们隔壁楼的乐哥高中三年的年级前三，要保送他去苏大，他非得坚持直接考，想上复旦，结果呢？他妈送他去县中复读，眼睛差点儿哭瞎了。”
宋楠楠满怀同情：“那是够倒霉的，估计是滑档了。所以说现在的高考志愿填报制度不合理，就应该实行平行志愿，保证不滑档。这么搞，上不了清华能上复旦的人都被白耽误了。”
许晨阳都气得要冒烟了：“你少替别人操心，你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告诉你，人家把你的保送名额祸害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就你妈跟你奶奶，你上不了好学校，你还有地方待吗？”
宋楠楠不是不震惊，不过她震惊的点跟许晨阳不同步。
她主要震惊的内容是，卧槽，这年头的小帅哥可真豁得出去，居然为了区区一个保送名额就能出卖色相。
少年，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许晨阳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把她刺激狠了，又赶紧安慰她：“你别太在意，悬崖勒马就好。反正你俩以前也不熟。就是吧，你以后都要小心，你这种心态叫缺爱。别到时候谁对你稍微好那么一点儿，你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的。”
宋楠楠愣住了，侧头看许晨阳：“你还真懂……我。”
这小子看着粗糙，心思挺细腻的啊。
没错，这个世界的宋楠楠生活在一个爹不疼（爹都不知道在哪儿，还疼个屁啊。）娘不爱（宋晴这疯的够自我，连她自己都谈不上爱，何况她这个明显是迫不得已才生下来的便宜女儿。）的家庭，唯一的正常人奶奶对女儿的爱显然也大大超过外孙女儿。
这种小姑娘，坚强倔强独立自尊心极强，但同时也极度缺爱，的确很容易被甜言蜜语所虏获。
人都这样，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许晨阳却真的跳脚了，他停下车，气急败坏：“谁……谁懂你了，你别乱讲。”
偏偏这时候旁边街角音像店传来了《懂你》：“……多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懂你。”
宋楠楠笑得自己差点儿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许晨阳气呼呼地往前蹬车，凶巴巴地威胁：“你自己走吧，让红衣女鬼抓了你。”
宋楠楠赶紧追上：“哎哎哎，别走啊，红衣女鬼是谁？”
天光将淡，许晨阳惊讶地扭过头：“完了，你脑袋真被砸傻了。你连红衣女鬼都不知道了？就是红衣女鬼。她穿着红衣服被人杀了，然后就变成女鬼出来继续杀人。快点儿走吧，你没看街上都没什么女的了。”
宋楠楠大吃一惊，二十一世纪了，少年，你怎么还相信什么鬼杀人？
“骗你做什么？”许晨阳急了，“她已经杀了好多人了，据说是水鬼，沿着水淌下来的。到了哪里就在哪里杀人。”
宋楠楠试探着问：“是不是先在岳阳杀的人，然后又去了武汉？”
“哎，你知道啊，干嘛搞得跟没听说过一样。她夏天就杀了好多人。”
宋楠楠想翻白眼：“我还知道凶手是男的，不是什么女鬼。”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红衣女案嚒。
这案子宋楠楠有印象。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上女子防身术详细提过。
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醒女生晚上不要独自走在偏僻的地方。不然真碰上危险，男女体力的天然差距会让受害者在骤然遇袭时很难做出真正有效的反抗。
“这人不是光杀红衣长发女，单身女子晚上行走都有可能称为他的猎物。”
许晨阳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啊？”，然后他又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看报纸啊。”宋楠楠煞有介事，“报纸上有报道的。”
这下子许晨阳更惊讶了：“你还看报纸啊？你不是连动画片都不看的吗？”
“谁说的？”宋楠楠一本正经，“我还知道《灌篮高手》的大结局呢。”
许晨阳的眼睛嗖的亮成了电灯泡：“真的？是什么，我就知道杜老师故意骗我。”
“没骗你，不过还有后续。后续就是流川枫入选了国家青年队，不过他还是想去美国。樱木花道背上的伤没好，也没追到赤木晴子，还在疗养院养伤。赤木刚宪推出了跟眼镜哥一块儿备考大学，好像是宫城继续当了队长，寿寿在为冬季赛努力。”
听说这结局是漫画完结蛮久以后，井上雄彦在一所小学的黑板上画的。好多人跑过去看，有人笑有人哭。画中人的四个月，伴随了他们的青春。
许晨阳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后，他突然间委屈地喊了一声：“你真讨厌。”，扭过头就跑了。
宋楠楠傻眼了，哎哎哎，你跑什么啊。
完蛋了，她果然不懂少男心，难怪她上辈子的青春苍白如作业纸呢。
算了，像她这样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回去背语文基础手册好了。毕竟人家职工图书馆的书，她也不能一直赖着不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