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日记字迹模糊,再也看不清了,可能是不属于二十五年前的部分。
戚谋懂了,二十五年前的他本该死去,而t从中做了手脚,将那段最关键的时间切断,连接到了二十五年后的现在,形成一个环。
日记中提到的“心象”派来的守卫,和现在的守卫,是两个人。
现在的守卫应该已经接到了那个任务,该做出抉择。
只要找到他妈妈以及守卫,阻止守卫遵守命令,就能解决悖论。
时间紧迫,要快点赶到孕妇身边。
这破碎的空间很让人头疼,但好在,几个空间中还是多出了一些能够彼此连接的路。
货郎扛起扁担,又继续前行:“再见咯,哎?这里该往哪走……”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无雨,杂草从生,像是荒野,另一条路草木繁茂,在夜雨中生长。
戚谋眼见货郎走进了干燥的荒野路,背影逐渐消失。
“这。”他抓起阎不识,走向另一条。
要解决二十五年前的问题,就要找到二十五年前的路。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该下着雨的,该有鲜活草木的。
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但时间来不及了。
戚谋和阎不识在夜路中疾行,一个转角之后,他们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戚谋一步上前,拍了一下他肩。
“谁!”复制猛地回头,拍了拍心口,“啊……你啊,没变鬼,吓死我了。”
“见过谁,要去哪?”戚谋语速很快地问。
复制连连摇头:“谁也没见到,空间变异得太厉害了,就我一人在这,正要去找你们汇合。”
不是守卫。
戚谋抬头观察,眼前的两个空间近乎重叠,是他们住的大宅院,但是有两个门。
左边门前没有对联,只有斑驳的墙面,门口的桃树枯萎,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右边门前的对联因湿润而无比鲜红,一旁的桃树终于熬出了头,看上去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结出果来。
“你最好跟上。”阎不识毫不犹豫地走了右边,回头看了复制一眼。
复制气喘吁吁地跟着:“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找二十五年前的路。”戚谋跑进院子,又到后院里转了转,“不然我不能保证你们也活得下去。”
“天啦!不是说这个副本不会死人吗?”
“好像只是鬼杀的不会死。真抱歉,如果再搞出悖论,系统t恐怕也得死。”
心象组织没有一个系统是正经的!
复制还在迷惑:“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谋不太乐意和外人讲自己的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我曾经属于这里,差点死了。系统t为了救我,搭建了一个能穿越二十五年时间的平台,就是这里。你们八人之中有一个重要角色,他可能会把这里的我杀了,但我已经真的活过了二十五年。这样的情况下就会产生悖论,我们就崩了。懂了吗?”
“操。”复制小声骂了一句,小短腿顿时冲得比戚谋还快,“快跑啊!”
前方又来到了路线的选择点。
两个人影正在这茫然地站着,不知所措。
走进一看,果然是愚人和看护。
戚谋问:“你们等多久了?”
看护仰头:“很久了,实在是不敢下水啊……”
“哪边才是江水呢?”愚人已经启动了颈椎按摩器,在那舒服地享受。
好吧,这两个悠哉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守卫。
空间错乱无序地排列,他们完全不能按照村落原来的地图走。
只能通过这些衔接的路来到达下一个地点,想来,这已经是系统s(空间)为他们争取的最大机会。
但这回,左边是江水,右边也是江水。
戚谋停住了步伐,冷静下来观察。
左边的江面上,一艘小船静静停着,淡淡的渔火也微微亮着,一抖一抖。
右边的江水显得黯淡一些,并没有渔人存在的痕迹。
戚谋脱了上衣,扑通一声栽下左边平静的江里!
“这爱脱衣服的毛病。”阎不识嘴碎了一声,也跟着下去。
复制抹了把脸,碎碎念:“老师在上,保佑我游泳课及格的事迹能再光复一次。”
看护和愚人在后边手拉手,借着愚人的颈椎按摩椅慢慢漂浮。
游到了那艘小船前,戚谋才见到船上有人。
一个年轻的渔夫,正靠着鱼篓打瞌睡。
戚谋笑了,轻轻把这船往岸边推,继续前行。
愚人和看护没有问的意思,但复制自己忍不住了,游到后边和他们窃窃私语。
渡过了江水,几个人爬上岸来,眼前是一片野田。
应该是他们刚来到这个副本时,走过的路。
这里也有人,正在往前走。
戚谋喊了一声:“等我。”
那人回头了:“哟,这么多人呢?”
戚谋走向前去:“就你自己?”
戏剧的脸才被看清楚,他笑眯眯地说:“这么遗憾只有我啊?”
“还剩三个,找吧。”戚谋没跟戏剧多解释,再度审视起这回的分叉路。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砸得人脸生疼,更让人有点睁不开眼,这是不好的征兆。
守卫会以为自己接到了特殊任务,去执行那件残忍的事吗?
跟别人,戚谋还没交代过那个孕妇的事。
好在这回的路,只有两个石桌。
看着没什么区别,甚至都有下雨。戚谋各自摸了一把,左边的桌面有些光滑,右边像是许久没被使用,沉淀了许多灰土,又被雨水冲得泥泞。
他吸了口气,往左走,其他人也跟着。
远远的,前面传来两个声音。
“这回走得对不对啊?”
“相信我嘛。”
“……行。”
是通灵和治愈。
戚谋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守卫?”
治愈转头,疑惑反问:“嗯?什么守卫?”
“你没变成鬼,真是万幸。”通灵注意点偏移,还鼓了鼓掌。
只剩一个人没找到了。
司斯,二十五年后,被时间选做守卫的人。
只是为什么是他?
不过不重要。
大家眼见戚谋一下子松了口气,紧绷的人放松下来,胳膊虚虚地搭到阎不识的身上,静静地靠了一会儿。
阎不识喉咙动了动,望向远方。
复制疑惑地问:“喂,你不着急了吗?不怕死吗?”
戚谋终于给别人分了一点目光,他望向复制,冲刷在脸上的雨顺着他张开的嘴流了进去。
戚谋说:“他不会,而且他知道。”
戚谋又想,其实不管司斯知不知道那个孕妇是谁,那个小孩又是谁。只要司斯是守卫,哪怕被强加了什么任务和命令,甚至哪怕会死,他也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通灵忽然半身调笑半是怨怼地说:“怎么,你怀疑我们做得出来呗。”
“啊……”戚谋罕见地犹疑,挠了挠下巴,“相比之下,相比之下。”
此处的空间恢复正常,最后一条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个人没再多说,直接往村西那个孕妇的家赶去。
他们赶到时,已经是满身狼狈,泥土和雨水混在每个人身上,像是一帮难民。
吱呀——
门刚好被风吹开,血腥气扑面而来。
戚谋吸了口气,过去趴在门缝。
他听见了孩子的呓语声,不是哭声。
从狭小的门缝里,他见到了床上的女人躺着,面容疲倦,旁边一个人正好乖地蹲着。
司斯刚把沾血的毛巾放下,抬头盯着床边的孩子,思考半天,才接受这个他早就知道的事实:“……小戚?”
女人半睁开眼,有些困难地从侧身抱起了孩子:“好,小戚。”
……?
这是如此草率地被确认了小名吗?
女人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抬头看向司斯:“啊……”
随后,她把那个小孩往前递到了司斯面前。
司斯一愣,他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女人。
鬼使神差似的,他后撤了一条腿,换成单膝下跪的姿势,从女人的手里接过了孩子。
像是骑士从王后的手中,接过了最后的王子。
那孩子被擦干净了脸,肤色很白,但隐有黑气缭绕,不像正常婴儿。
“原来我小时候长这个模样。”戚谋瞥了一眼后,目光就只盯着床上的女人。
女人因为过度劳累而睡着了,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她耳边还有一副黑色耳坠。
戚谋摸了摸自己耳垂,好像是有过耳洞的,不过他不戴饰品,后来长上了。
他走进去,弯着腰,轻轻亲了亲女人的额头。
随后戚谋看向司斯,说:“你还真是真是什么都会啊?”
“不……”司斯想摆手,又怕丢了怀里的孩子,手忙脚乱,笨口笨舌,“我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干,是自然的……我只是帮忙剪了……”
戚谋笑话了两声,伸出手。
司斯忙把手里的孩子递给戚谋。
在触碰到孩子的瞬间,周遭的一切景物和村人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九个还在这空荡荡的漆黑空间里。
至此,维持了二十五年的因果线达成。
这不只是一个人的努力。
t的男低音又响起:【因果达成,点燃红蜡烛,就可以回到二十五年后。】
第一天剩下的红蜡烛很多,不知道谁先点起了第一盏,剩下的便接连都燃了起来。
然后大家看着瞬间鬼化的戚谋,顿了顿:“……”
戏剧把烛火捧到脸前:“你这幅样子是有点,嗯,是很吓人。”
今夜戚谋的心意外地平和,不再暴躁,他只是依次在所有人手里的火前转了一圈,没伤害任何人。
回到二十五年后,要做什么呢?
戚谋想起了时间的日记,还有一部分没看完。
所有人围城一圈,烛火靠拢过来,照亮戚谋手里剩下的日记。
八方公历,六年九月。
赌徒因为身边的孩子恢复了心智。
心象很惊喜,通知她准备进行【赌徒】的代号试炼,如果成功,可以让她成为系统。
她告诉我,要把村子里的人救出去。
没错,很大胆,她要在试炼的时候杀了心象,进行一次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
然后她托我照顾那个小孩。
呵呵。
我呸!
八方公历,六年十月。
赌徒死了,死在试炼副本后。
她的确厉害,心象没有讨到好处。现在下落不明。
我又得忙了。
八方公历,七年一月。
心象活着回来了,一个小家伙救了他。
真行,被救还当爹。
他要这群人的命,还好我早有准备。
未来啊,看着很漫长。
可时间往往匆匆。
八方公历,二十五年四月。
我盼星星盼月亮,
却盼到了你出事。
小孩,真行,你怎么惹到a了?
真是不好的消息,我和空空又得多替你维持一会儿这个时空。
能源啊!宝贵的能源啊!得开多少个本才能赚回来业绩。
好吧。
我会等你回来,完成这一场因果。
八方公历,二十六年,未知时间。
小孩,你看到这行的时候,应该已经成功解决了时间的悖论。
未来将会如期而至,不论是相爱或者死亡,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当然,你要喊我一声二爹我也不介意。
我也的确担得起。
又或者,你想要完成赌徒的愿望。
解脱他们——曾被你遗忘的家人。
戚谋收好日记,一切真相大白。
他很轻地说:“原来她是代号赌徒。”
戚谋彻底想起童年的故事,他缓缓坐下,总觉得想和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抓谁说。
干脆一起说。
——
妈妈很聪明,小恶童也很机灵。
在他小时候,妈妈就教他玩很多游戏,以及如何掌控规则。
有时候还会带着苦涩的笑说:“规则,还是你爸爸更懂一些。”
戚谋是被这名赌徒养到五六岁的。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村民们不一样,别人在白天有点傻乎乎的,说话也说不利索,自己仗着聪明,经常对他们搞恶作剧,逗人玩。
但也许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孩子,那些人——被抹杀过心灵的人,也都从心底里照顾他。
小戚知道,大家有时候会不太正常,脸上阴森可怖,行为扭曲可怕,但他也不在乎。
货郎叔叔经常抱他,甚至直接架在扁担里,拉着走。
有一次他被蝎蜂吸引,偷偷跑下去了,货郎叔叔哭到妈妈家门前道歉,说把你孩子弄丢了。
后来小戚悄悄从被子里爬出来,笑话了货郎叔叔一顿。
戚谋看得出来,妈妈和货郎是这里唯二两个有神智的人。
有一天他从货郎叔叔的扁担里发现一块牌子,小戚拿了起来,上面写着【交易】。
小戚还问:“这是什么?”
易叔叔说:“哎……这是……耻辱。”
是“心象”赋予他们的能力,也是对东去乡人的耻辱。
后来妈妈经常生病,小戚就去乔姨家偷柴火。
乔姨手劲很大,还会吓唬他。
不过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偷拿。
青哥长得很俊,经常在江上捕鱼。
堪称劳模,有时候一晚上都在江上睡,在黑夜里亮着一点渔火,方便小戚去偷腥。
在没有电、没有能源的村落里,这群被上天遗弃的人,只靠着一盏烛火,来度过冷或黑。
小戚也很喜欢烛火,幽幽憧憧,明明烫人,却忍不住去触碰,烫了几次也不罢休。
天黑了总是见不到路,他会玩到半夜。
直到谁家的门前亮起了火苗,他才知道那是自己家。
妈妈在喊他回家,再玩晚了,会被赌徒玩死的。
后来村民逐渐变得奇怪了,说话却利索了许多。
妈妈说,他们快要彻底不是人了,而是完完全全的“鬼魅”。
被心灵抹杀的人,只能成为世界上的游魂。
小戚听得懵懂,问妈妈:“为什么我不是?”
妈妈说:“你是东去乡最后一个有完整心灵的人。”
那天,妈妈说要去参加一个试炼,让小戚去江边玩。
如果成功了,他们所有人都可以重活一次,可以打破八方世界的桎梏,重新建立故乡。
“如果我失败了,你就随着江流远去吧,总会有人在等你的到来。”
——
戚谋动了动喉结,过了半晌才说:“想出去的可以走了。”
这是一个让谁听了都会难过的故事,但戚谋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可怜,他只是给参与者们解释了真相。
谁也没动,也没走。
司斯轻轻笑:“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想只拿个a就走啊。”戚谋也说过这句话,如今被拿来用了。
“有道理哎,不过我是对这次的事比较好奇,感觉窥破了一点八方城的秘密。”通灵啧啧说。
阎不识仰着头望夜空,眼里闪出喜悦的光,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戚谋看了看这些人:“好吧,这次我会感谢你们。”
在二十五年后,作为“心象”统治之下的废弃品。这些人已经彻底成了鬼魅,变成了在这世上行尸走肉,被一个单独的时空圈养。
本来他们都不该活二十五年这么久,还能在这里被窥见,恐怕是时间和空间违抗“心象”的命令,偷偷救了一手,在等着戚谋回来。
确实,喊s和t一声二爸二妈也不为过。
戚谋知道,他没办法再救他们出去,也不能让他们做人,更无法重建那没去过的遥远故乡。
但他依然挺直了冰凉的背脊,连同二十五年前的那份希望,一同承担。
戚谋拍了拍手,拿起从母亲那抽出来的鬼牌,按在手里,自信地笑起来:“我要救,被我遗忘的家人们。”
他眉目张扬明亮,如聪明骄傲的亡国王子,也如捡起白骨、解放幽魂的决绝鬼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也好了。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