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记得自己是在圆芥川的大学梦,给他、鸭八以及脑无三类生物讲课时,因为太疲惫而睡过去的。
……真是丢人。
给学生上课的老师自己倒先睡着了,这种学校能好吗?
不过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一点没被杂音惊醒。尽管现在醒来了,左耳边是荼毘的呼噜声,右耳边是芥川咕哝的梦话:“芥川王子……哈佛大学第一名……”
黑泽莲:“……”才短短一晚上时间,芥川居然树立了这么伟大的梦想,要争当哈佛大学第一名了?
算了吧,除非哈佛就只有他和鸭八以及脑无三个学生。
黑泽莲正躺着盯着天花板沉思,突然房门被狠狠地推开。
“小哥哥,莲酱就住在这里——”
伴随着渡我被身子兴奋的声音,黑泽莲下意识地朝门口看过去,只一眼,他就想把渡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家伙丢出去了。
门口站着的“小哥哥”,是他除了森鸥外以外,最不想看到的人——赤司征十郎。
敌联盟的住宿条件奇差,除了渡我的房间是带锁的,其他人的房间外门都是一推就开,最惨的是斯宾纳,根本就没有门。
“莲酱,你——”
赤司征十郎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他知道黑泽莲现在过的日子不好,但没有想到居然已经艰苦到了这种程度。
一张小型bed,上面躺了三个男人,还有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鸭子。
房间里到处都是杂物,臭袜子脏衣服和玩具堆了一地,只清理出了一个干净的角落。
角落里放着一把用废旧纸盒拼成的桌子,还有一把三条腿的椅子。
唯一值钱的电器是一台厚重的旧电视机和一个唱片机。
赤司怎么也没想到,黑泽莲会住在这种破烂不堪的环境里。
“这不是日本首富赤司社长吗?你来这个地方,我们连招待你的茶水都没有。”黑泽莲倒是很平静,平静地爬下来,平静地在芥川的一堆玩具里捡起了自己的衣服。
他不觉得尴尬,也不介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真实的处境,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到赤司而已。
赤司没吭声,渡我被身子倒是叫了起来:“荼毘毘,你怎么穿成这样睡觉啊!小芥芥,该起床了,都到中午了!”
荼毘和芥川也都被叫醒了,荼毘睁开惺忪的睡眼,朝门口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而后就被渡我用指尖戳了戳下巴:“起来了,有贵客!”
芥川醒来后歪着头盯着黑泽莲,他还没睡醒,目光只能捕捉到黑泽莲。
黑泽莲用荼毘的衣服将鸭八裹了起来,扔到了地上,然后从纸箱子里找出了一身自己干净的换洗衣服,扔给了芥川。
芥川的个子比他矮一些,衣服可能会嫌长,但是因为芥川是一天之间突然变大的,敌联盟里也没有其他人的衣服了——荼毘死柄木弔的衣服都是扔在洗衣服里呼啦呼啦一起洗的,黑泽莲不愿意将那样的衣服拿给芥川穿。
芥川撒娇地举高了手臂:“莲酱帮我穿。”
赤司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在门外站得笔直,一双绯红的眼眸没从黑泽莲身上移开过半分。
然后他看到黑泽莲转过身去,替芥川将衣服套了上去。
赤司心想,这家伙就算真如资料上所说变成了智障,也不该是让黑泽莲来“伺候”吧。
衣服,不能自己穿么?
“要蝴蝶一样的结!”芥川指了指他衣服上的带子。
黑泽莲灵巧的手指翻动,然后就在芥川的衣领处系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嗯。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这根手指依然肿着,但淤血已经逐渐化开了,他翻过手,看到尾戒从中部开了一道细缝。
闭口戒指变成了一个开口戒指。
疼痛也缓解了很多。他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这个戒指很牢固,不可能无端端地裂开,应该是被某种利器切开的,黑泽莲知道敌联盟里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面前的这个。
芥川看到黑泽莲面无表情地盯着戒指看,一阵心虚,心想坏了,这么快就被莲酱发现他切开了他的小圈圈,怎么办?怎么办?他的莲酱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就不理他了?
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捏着衣服的下摆,扭来扭去。
“……对不起,爸爸。”他发出了蚊子般的哼哼声。
黑泽莲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将衣领整理好,然后才去招待还站在门口的赤司。
既然人已经找上门了,按照黑泽莲的性格,也不可能将人赶出去。
“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咖啡没有,介意喝茶吗?”
黑泽莲在厨房翻出了半包黑雾拿来煮茶叶蛋的茶叶,又洗干净了两个玻璃杯,“不过不是什么好茶。”
赤司礼貌地说道:“谢谢。”
最好的会客地点是二楼的酒吧,但是黑泽莲懒得下楼,他烧了开水,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赤司,自己直接蹲在了阳台上,吹了吹茶杯。
赤司静静地站着,他先前放在黑泽莲身上的发讯器被摘了,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又做了关于敌联盟成员的性格分析,准备好了充足的拜访理由。
但当他看到黑泽莲毫无形象的行为举止,已经很难再把面前这个脸上带着倦容身材明显营养不良,蹲在地上喝着一杯毫不考究的茶水的青年和原先的天之骄子联系在一起了。
少年时的黑泽莲,目上无尘也目下空,从来没在这种脏乱差的环境里生活过一天。
他总是喝最好的酒,抽最好的烟,看最好的风景,连鲜花都要摘花园里最漂亮的一朵。
明明那天在饭店见到黑泽莲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不,那时他看到的兴许只是皮毛而已。
赤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莲酱,去我那里吧。”顿了顿,立刻又补充道,“我会给你安排……住处和工作。”
黑泽莲喝着茶,眼皮子都没掀开:“你能给我安排什么工作呢?我什么都不会。”
赤司正欲回答,被黑泽莲打断了:“谢谢你的好意,但你家的财团我是知道的,没什么适合我的工作。我连体力都没有,又有病,就是当搬运工也够不上资格……你别把你家当成慈善收容所,也别把我当成等着别人来怜悯的废物。”
黑泽莲并不是为了拒绝赤司而说出这番话,相反,这是他的真实感受。
再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给他的感受更加真实。
他甚至能从杯中廉价的茶水里喝出甜味来。
过去的几个月,就算是刚才,他都在感慨生活是一团乱麻,处处都是意想不到的刀子,但是他同时也在用心经营着一切。
他运气实在不好,遇上了那么多糟心事。
他运气实在太好,每次都能够侥幸脱困。
他努力想办法赚钱,努力改善在敌联盟的生活,努力从琴酒手里逃出来,努力给芥川一个童年,努力分析和规划着自己那脆弱却并不苍白的未来。
他活得比他前二十二年的任何一天都要努力。
但他知道,在赤司看来,他还是个可怜的家伙。
兴许他的样子在对方眼里,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病狗。
“你失去的异能力和个性,我已经委托侦探去查了,很快就会给你答复。”
……异能力和个性啊。
黑泽莲放下了茶杯,双手托腮。
虽然距离失去那两样东西,才过了几个月,但对他来说,似乎是久远到上辈子的事了。
他已经逐渐适应没有异能力和个性的生活了。
“莲酱,你一定会像以前那样——”
“赤发仔,你别说了。”
黑泽莲突然叫了他给赤司征十郎的昵称,后者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赤发仔,我是在美国失去异能力和个性的,然后我逃回了日本,我找到了我的父亲,加入了敌联盟。”
“你可能调查过我,也知道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可以这样说,比我前半生的经历总和还要多。”
“不全都是好事吧。大部分都很让人头疼,但是谢天谢地,也过来了……算了。”
——算了,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
——你只会记得那个睁开眼睛,就能带你去世界尽头的黑泽莲。
——你无比怀念他,甚至想要重塑他,其实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过去太有执念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赤发仔,我自己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
冬末中午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黑泽莲坐在废纸箱拼的简易凳子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赤司已经离开了,没留下吃午饭,因为黑泽莲很耿直地告诉他,这里的饭都是按人头数提前数好的,不可能有他的份。
芥川偷偷溜到阳台边上,站在距离黑泽莲不远的地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哼哼:“对不起,爸爸。”
黑泽莲疑惑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芥川老实地承认了:“我把你手上的小圈圈划开了。”
黑泽莲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为什么这样做?”
“爸爸的手指肿了……很难受,芥川王子不想爸爸难受,但是又不敢让罗生门全部吃掉,爸爸肯定很喜欢这个小圈圈,所以才戴着它的……”
“我不会怪你的,你也别捂着头了,我不打你。”
每个人都有过去,每段过去都要被放下。
好的、不好的,都是过去。
活着的人,只能朝前看。
黑泽莲也并不是不理智地赶走赤司,他颇有诚心问他:“赤发仔,你是真的愿意帮我吗?”
赤司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那你投资我吧,我想自己当老板。”
黑泽莲端起赤司没喝的那杯茶,温温热热的,仰头一饮而尽。
“你看着吧,我最光辉的时机,就从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莲姬:牛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