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二章(1 / 1)

荆襄山野,一弯碧水曲曲折折绕过山岗。卧龙岗下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四时静谧。

桃李杏零落将尽,燕子衔泥,榴花明艳,诸葛家的长女诸葛昭也到出阁年纪。

妆台铜镜映出一对姊妹花的丽容。诸葛昭试新衣,诸葛慧恋恋不舍帮她挽着长发,下巴托在姐姐肩头,脸贴脸,情谊甚笃。

“大哥刚娶亲不久,家里才热闹些,姐姐就要出嫁……”诸葛慧拈起妆台上一支金钗,送到姐姐眼前转了两下,金钗熠熠生辉,她却撅着嘴,眼底满是失落。

诸葛昭浅笑着接过金钗,出神看着,“我们总有一天要出嫁离家的……”

诸葛慧闻言,愈发低落,鼻子一酸,落下两滴泪来,抬手揩去。诸葛昭不知怎样安抚她,抬起手抚着妹妹的鬓发,两人对镜神伤。

“姐姐就在襄阳,不是去别处……”诸葛昭低声安慰她,更像是安慰自己。

诸葛慧突然贴到她耳根,大胆发问:“你喜欢他么?”

“什么!”诸葛昭明明知道妹妹问的是她的夫家蒯祺,还红着脸挣开,假装不明白,刮了下妹妹鼻头,“你还来逗我!”

诸葛慧揉揉鼻子,重又搂好姐姐,像小孩儿似的,却作大人声气叹息,“要是像二哥和宝姐姐那样,兴许我就舍得放你走了。可惜你要嫁给一个没怎么见过的人,二哥哥和宝姐姐也不来往……”

诸葛昭原还想叫她不要乱说,话未出口就被别人占去先机。

“背后胡言非君子所为!”诸葛亮在门外笑责,敲敲门,“姐姐,弟能进来吗?”

“进来吧。”

诸葛慧被逮个正着,赌气,但因提到宝钗,心中理亏,躲在姐姐背后,“你偷听也非君子!”

诸葛亮不多与她争辩,把手中漆盒端去妆台前,淡淡回答:“这是薛家送来的贺礼。母亲让我转交给姐姐。”

诸葛姐妹都各自心头一惊,虽没表露在脸上,都各自多瞟了一眼诸葛亮的神情,未见异样。

诸葛亮与薛宝钗来往之事,外人不知,可瞒不过诸葛姐妹。闺中女儿心思本就细腻,休说她二人聪慧。

“为……”诸葛慧正要问个清楚,那头诸葛昭打开漆盒,里头是上好的锦缎,侧过脸叫住妹妹,“慧儿,来帮我挑选发簪吧!”

诸葛慧怏怏不乐过去,暗自腹诽姐姐未免太护着二哥。

“姐姐若无其他吩咐,弟就先告退。”毕竟姐弟都已成年,他不便多在姐姐闺房里逗留。

“且等等。”诸葛昭斟酌言辞,模糊说道,“大哥现下娶妻,我离家在即。往后,母亲多半就要张罗你的婚事了。我不愿拿姐姐的派头来说教,你从小就都比我们有主意。”

诸葛亮听出弦外之音,不忍长姐记挂,敛容道:“姐姐宽心。弟会孝顺母亲,照顾弟妹,不会让家中为难的。”

这话却不是诸葛昭愿意听到的,她摇摇头,循循说来:“你的心是好。可我们却怕你勉强自己。”

诸葛亮难得迟疑,半晌方答:“弟弟,知道。”

回到房中,诸葛亮启窗,燃起那一小截蜡烛,临窗观书。今夜苦夏,竟看不进书。看不到几行,眼前便浮现出姐姐一身嫁衣的模样,烛火一晃,身着嫁衣的又不是诸葛昭,而是薛宝钗。

诸葛亮捏捏鼻梁,换了个姿势,斜躺在桌边,对着屋顶出神。屋内昏暗,只有烛光照出一圈昏黄的光来。他看得清自己的心,从不怀疑自己的计谋。他有自信能筹划出七八个、百十个让薛家人同意将宝钗许配给他的办法。但唯独不能算计来宝钗的真心。

他能够从圣人书籍里找出无数个不妄自菲薄的理由,可只要一想起去岁宝钗拒绝他的那句“先生自诩大才,岂不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家人如此,我怎能例外?”

聪明人就当点到为止。她言尽于此,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又何必贬损自己、纠缠不休呢?但这大半年来,每每读书至夜半,枭鸦夜啼,他总是不经意间把这两句话拿出来咀嚼。她秉性宁和淡然,这话倒说得热辣。她也曾说起他“大才”,不是客套,便是调侃,再有就是讥讽。那么下面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我怎能例外”是否也算讥讽之言?

没来由,她为何又要讽刺自己?他前番也不过问了她是否也如她母兄一般介意自己家中境况。以她为人,当真介意,也不至于说得如此露骨,还掺杂着恶意。

这番情理他早就想到,但始终没有把其中蹊跷之处去找薛宝钗求证。便是豁达如诸葛亮,亦无法立刻坦然去问一问心仪之人。何况薛宝钗身居闺阁,不是等闲就能见到。

然而,思前想后,诸葛昭的话兜上心头。姐姐所言非虚,她出嫁后,母亲不久自然就要操心自己的婚事,累得姐姐出阁前为他牵挂,这事拖延到今日,须得有个结果。

想到此处,决心已定,可翻个身还是“理性”自劝:再等等,等姐姐婚事完毕,再做定夺……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1】有些人的相思,永远藏在心里,不要人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拨浪鼓的鼓声唤来婴孩的一串笑声,宝钗坐在摇篮边,帮着邢岫烟逗弄孩子。

“云儿和姑姑亲呢!”邢岫烟抿嘴笑开,念及薛姨妈的嘱咐,她分外体贴宝钗。

这两月日子佳,这月诸葛家的大姐要出嫁,贺礼已经送去隆中。上月,刺史刘表的长子刘琦,娶来荆南名门的千金。按照薛蝌说法,今年荆州南部刚被平定,刘表为联姻稳固形势,与当地修好,便亲自做主定下亲事。

这两年淮南不太平,荆州的战事亦频繁起来。

概因前两年,刘琦与薛宝钗的婚事传得襄阳城沸沸扬扬,纵使亲事不曾定过,襄阳城内望族今时对薛家都有些别样感觉。不论是幸灾乐祸还是不在意,薛家再要与其他人家商谈起宝钗的婚事,对方便总有点暧昧不明的看法。

薛姨妈在女儿婚事上连遭困厄,比起焦虑婚事,更忧心女儿不言不语,受气憋在心里,闷出去年的病来。许是被薛姨妈料中,开春以来,薛宝钗断断续续犯了几次咳嗽,但总拿话推脱,说什么不肯再去隆中静养,越发急坏了她母兄家人。

“我可不敢当着云儿娘的面说这话。”薛宝钗看过来,手上的拨浪鼓不停,婉笑道,“礼物都送去了?”

“什么礼物?”邢岫烟还在给孩子缝入秋的衣服,差点走了针戳在指头上。

薛宝钗握住薛雲的小手,眨着眼睛反问:“还能是什么?就是诸葛家大姑娘的贺礼。”

“啊……”邢岫烟一时竟被她这反应搅得措手不及,不知作何回应,懵然低下头,胡乱绣两下,组织好语言,“薛蝌和我说,挑了铺子里上好的江南锦缎送去。姐姐放心。”

薛宝钗仍是毫不在意,含笑点头,像是认同。邢岫烟望着反倒替她难过。

晚间,薛蝌应酬回来,宝钗便回房。薛蝌醉醺醺借着灯火看了好一会儿儿子的睡颜,端着烛台走到妻子身边,犹带欣喜,“睡得可沉了……”

邢岫烟抬头看看儿子,勉强笑笑。薛蝌醉意朦胧,才发觉岫烟低落,抚着她双肩,吻了下鬓角,柔声问:“怎么了?”

邢岫烟并未看他,只出神地望着摇篮,“姐姐今儿陪云儿玩了很久。还问起送去诸葛家的贺礼……”

夫妇心有灵犀,薛蝌一听这话,拉来椅子在邢岫烟身边坐下,促膝夜谈,“我们两个说说罢了,不能叫婶娘和大哥那边知道。”

邢岫烟不满意这回答,别过脸发愁:“姐姐待我们很好。她的事太过波折。”

“不然怎么办?”薛蝌撑着脑袋,皱眉把来回念叨着“怎么办”,邢岫烟还没来得及嫌烦,薛蝌半开玩笑似的拉过岫烟,“难不成我做弟弟的,去人家家里,替姐姐讨个公道?”

邢岫烟失笑,薛蝌看她展颜,正经几分,“我们也无他法。可是现在家里太沉闷。或者,明儿我去劝劝大哥哥,咱们家出去避避暑也好。”

“好是好……”邢岫烟琢磨着,添上一句,“别让婶娘觉得我们多事……”

这说话的工夫,就听东边薛蟠院中传来叫骂声,邢岫烟蹙眉苦笑,摇摇头,拾起绣针躲去床边,继续给孩子缝衣服去了。

薛蟠是同薛蝌一处回来的。薛蝌不擅酒桌应酬,除非有要事商量,大小应酬都是薛蟠代劳。今夜相谈一笔重要生意,薛蝌要谈事,没有喝多。薛蟠一味饮酒作乐,一身酒气、烂嘴如泥回来。

宝蟾和小厮跌跌撞撞要扶着他进屋,金桂专门搬了椅子,翘腿坐在门口,把住屋门不让薛蟠进去。薛蟠喝得舌头大,涎皮赖脸捧着金桂的脸就要亲热讨好,被夏金桂一把推个趔趄,扑倒在地。

薛蟠差点磕上金桂的脚,嘿嘿笑着半直起身,“姐姐,好姐姐切勿……动气……”

“哼,动气?我跟废物动什么气呢?”夏金桂抱着双臂,一手擎着扇子,抬脚站起来,来回走着,掐掉门口月季的花骨朵儿来,阴阳怪气,“人家的爷们上得了台面,谈得了生意,惯得了老婆。人家一路直着走回家来。不像你,哪天喝出个好歹,横着要人抬进我院子里,都还替别人数钱呢!”

“唉!我也不知道你又犯什么病!”薛蟠踉踉跄跄爬起来,直要把她请回屋,“小点儿声!要人听见了多难看!”

“你不怕难看,我怕什么!”夏金桂和他扭打进屋,恨薛蟠力大,弄不过他,直着嗓子叫喊,“你把闲力气留着和家里的狐媚子搞,和外头的□□厮混,我在你妈面前看眼色!”

宝蟾才想来劝架,一听这话乖乖躲在角落里只当看不见。

薛蟠被她一口咬在胳膊上,拼命挣开来,甩手叫苦:“我的姑奶奶,家里哪个敢给你眼色瞧!”

“她看着那毛孩子的眼神,我看不出来吗!就是打我的脸!就是打我的脸!是我的错吗!”夏金桂打得头发乱蓬蓬,越性蛮着薛蟠撒泼。

“别嚷!”薛蟠上去捂住金桂的嘴,沉声呵斥,“是我的错行吗!”

金桂一抹鼻涕泪水,手脚并用推开他,“不是你的错?秋菱在我进你家门就跟了你好几年,她怎么没孩子?你作践坏了身体,倒要我来担这个责任!趁早写休书,老娘担不起要你家无后的罪过!”

薛蟠束手无策,急得跺脚,环顾一圈房里,下人哪敢进来,唯有宝蟾直挺挺立在门边充耳不闻,求救似的递过去一眼。宝蟾还没打算插嘴,夏金桂一扬手指过去,“你个烂蹄子娼妇不争气!你们不争气到一处去!”

宝蟾不肯忍气,事不关己地一挑眉,眼睛不抬,嗤笑:“奶奶犯不着带上我,我和奶奶是一样的。爷在我屋里一晚,就在奶奶屋里一晚,我不争气,奶奶这不是骂自个儿吗?”

“我让你犟嘴!让你犟嘴!”夏金桂抓到话柄,扑上去乱糟糟就开始抽打宝蟾。

薛蟠看院门外薛姨妈房里的丫头探头探脑,赶忙上去把她二人分开,“宝蟾,你敢打奶奶!反了你!”

宝蟾捂着被抓花的脸,恶狠狠瞪一眼跑了。薛蟠冲着门口摆摆手,恶声警告,“没什么事,你回去吧!别惹太太不开心!”

夏金桂出了口恶气,她知道这般争吵无济于事,薛蟠的本性这辈子都改不了。眼下天高皇帝远,她离娘家十万八千里,真打得鱼死网破,吃亏的是她。也就是隔三差五这般给薛蟠上上眼药、紧紧弦,叫他不敢得意忘形。

薛蟠这通闹下来,酒醒了一半。他脑子虽笨,一次两次还能被她吃死,次数多了也懂了她这是给他立威,哄哄过去。于是,端起笑脸,走过去搂着金桂腻腻歪歪,挟她进内间,“姐姐为我好……我知道,知道!姐姐不着急。就是没有毛孩子,我房里也只有姐姐一个人……”

金桂扬声“嗯”了一下,薛蟠忙补上,“还有宝蟾!宝蟾是姐姐的人,在我眼里,和姐姐有什么分别?”

金桂稍稍缓和,斜瞟他一眼,薛蟠拉着她瘫在床上,“姐姐看我像那些轻狂人似的,纳七八房小的进来吗?”

“你倒敢!”

“不敢,不敢!”薛蟠眼馋金桂美色,哆哆嗦嗦就去扯她领子,金桂欲拒还迎,薛蟠又道,“家里最近不顺当,咱们也别着急。”

金桂反手撑起身子,冷笑:“自打来了荆州,我就没见你家顺利过!你家姑娘一天不出阁,咱们都跟着没好日子过!”

“嗨!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薛蟠见她话里带上妹妹,来找架吵,兴致大减,气呼呼瘫回一边。

金桂嗤笑,踢他一脚,“哎,依我说,这城里城外少说也有几十户上百户好人家!嫁哪个不是嫁!挑来挑去挑到最后,再把一个州的人都得罪了!”

薛蟠今夜喝多了酒,方才一闹,现在后脑勺生疼,没好气嚷:“你有完没完!”

夏金桂说得正起劲,不理会他,“姑娘出阁,秋菱也跟他去么?你舍得?舍不舍得?”

“秋菱!秋菱!”薛蟠暴起,把床柱拍得轰隆响,“我看是你怕我忘了她!她都不在这儿了,你还三天两头提她!”

“你瞧你那样儿!说说就犯脾气!”金桂觉得话也说得差不多,没必要纠缠,主动脱去外衫,贴着薛蟠的背拧他的肉,“来,姐姐给你醒醒酒!”

吉日,宜嫁娶。

这日早,隆中卧龙岗下便热闹起来。诸葛家送嫁,村里人尊敬他家门楣,平日里爱诸葛家人为人,这天都上门讨碗喜酒喝。诸葛友人,南漳的水镜先生司马徽、襄阳的庞德公庞统叔侄,还有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都来庆贺。

“孔明,恭喜恭喜!”徐庶骑着毛驴姗姗来迟。

诸葛亮忙把徐庶请进屋,“元直客气,快来坐!”

诸葛昭挥泪别过母亲、兄弟妹妹,转身上车,由大哥诸葛瑾和弟弟诸葛均送去襄阳蒯府。诸葛亮留下和母亲、大嫂招待亲友。晚间,宾客尽兴而归。徐庶暂宿诸葛家中。

徐庶在窗下仰观星空,忽然念起去年春天来此拜访一事,随口问了句,“我来时经过薛宅,就见大门紧闭,门庭荒芜,那位薛姑娘搬去别处了?”

“嗯。她回襄阳了。”诸葛亮回答。

徐庶却从这寻常的作答中听出一丝异样,回头打量友人,“你同她怎么了?”

诸葛亮深深望了一眼徐庶,知道被他瞧出端倪,瞒不过去。今日长姐出嫁,他心有感慨,又有挚友在前,忽然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便把和宝钗的来往草草对徐庶说明。

徐庶听完,并无他话,托着头摊手问:“那孔明现有何想法?”

诸葛亮微微愣住,徐庶登时笑出声,挥着袖子漫无边际乱侃一通,“想不到孔明也有如此为难的时候!庶不懂儿女情长,孔明要是还惦念着她,趁早与她有个了结。这……不管孔明是入道、出家,还是引人私奔,再或者,一刀两断,死生不相往来。我都愿助一臂之力啊!”

孔明哑口无言,笑着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反而被他这么一顿搅和,眼前一片清明,松快不少。

“我想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徐庶:多大点事,看哥给你整得明明白白!谈恋爱就是麻烦!

诸葛亮(微笑):你最好一辈子别谈恋爱。

亮钗和瑜黛这周都会更到的,不要急,慢慢来~

备注:【1】诗句出自张九龄《望月怀远/望月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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