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零二章(1 / 1)

兄弟二人道别,刘备回内室就寝。关羽烦闷难耐,走到院子里,在廊下对月徘徊。斜月濛濛,凉风细细。

“谁?”

廊柱后,贾迎春垂头施礼。

“啊,原来是贾夫人。”关羽神情舒展,怕她吓到,“关某武夫,粗鲁惯了,夫人莫怕。”

迎春莞尔一笑,轻声道:“关将军也太小看妾身了。”

“妾身有话要与关将军说明。但关将军与皇叔谈事,妾不好打搅,便在此等候。”

“晚风刺骨,夫人该披件外衣才是啊。”关羽忧心地打量她,恳切劝道。

关羽见她衣着单薄,身形消瘦,可要是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实在于礼不合。思前想后,还是把外衣脱下,挥手担在栏杆上,“若不嫌弃,还请披上吧。”

迎春木讷,但是关羽好意,再明显不过。看他一番内心挣扎,叫人又好笑又窝心。要是自己扭捏推辞,恐怕关羽更要为难。走过去展开衣服,披在身上,紧紧掖好。

迎春懂他守礼,自己也以礼相待,隔开距离,抬眸道:“方才听过将军席上所言,迎春有话要说。那日迎春要追随将军,句句发自肺腑。”

迎春向来话不多,但情势特殊,席间她就打了几次腹稿,慢慢讲来:“我是国公府庶出之女。从小没了亲母,在婶子那儿和堂妹们过了几年好日子。六年前被父亲许给世交的孙家,嫁那孙绍祖为妻。孙绍祖好色烂赌,嗜酒成性。这话我都无颜说与将军知晓……孙家上下但凡有个齐整的丫头媳妇,没有不叫他玷污了去的!”

关羽赫然而怒,血气上涌,捶柱喝骂:“实在可恨!”

迎春说起伤心事,忍不住抹泪,强按下酸涩,不肯作怨妇模样,继续道:“妾身看不过去,劝他几次,他便打骂于我,说我是家父欠钱给他抵债的。我忍耐不住,回娘家哭诉,不过是受几句安慰,谁又能救得了我呢!自打母家随天子搬去长安,我的日子越加难过!孙绍祖干脆把我扔到庄子上,只要不碍他的事。横竖娘家不知道我死活。我没法传信回去,便是父亲知道了,也未必肯管!”

关羽听她哭诉,心中如拨开云雾,明白她当日为何愿意受此颠簸,也不要回母家。

“夫人放心在此住下!我兄弟几个虽是四处征战,但是你跟着两位嫂嫂,总有个栖身之处。”关羽斟酌言辞,“日后夫人有了别的去处,关某也没有不放你走的道理。”

迎春收泪,抚着心口,神情难得激动:“迎春今夜与将军细述家中事,就是为了告诉将军,将军确是我救命之人,恩同再造!万请将军不要再以杀夫仇人自居!迎春知礼,孙绍祖毫无人性,好歹也是我丈夫,戴孝是我本分。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关羽了然,原来她竟是怕自己因为害她守寡自责,特来劝解,生出些许柔情暖意,不禁笑笑,道谢:“夫人好意,关某知晓。这话今后绝不再提!”

“将军能明白,妾身、妾身也就放心了……”迎春展颜羞笑,柔柔说道,“白耽误将军工夫。”

“夫人回去歇息吧。”关羽见她要褪下遮风外衣,拦道:“哎,风大,披回去吧。”

迎春不好推辞,行礼谢过,依依不舍往内院走。走到拐弯处,回身一看,关羽还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迎春顿时觉得桃腮发热,心跳个不住。她自认人微力轻,从小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许多事情帮不了忙、做不了主,不如不去上心、不去在意,久而久之得了个“二木头”的诨名。唯一一次豁出去挣一回,便是违逆孙绍祖,没有下毒害关羽,还是她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出生以来,少有的勇气和心动,悉数给了这人。

迎春一路走,一路想,自己新寡,就对他人心驰意往,不知廉耻,要是让关云长知晓,会不会鄙夷自己……自己在闺中就不如其他姊妹才貌出众、讨人喜欢,又何德何能与关羽这样稀世英雄相配?

快到院门,就见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走近一看,湘云在门口等候。迎春忙上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被秋风吹得发冷,“什么时候来的?都怪我,让妹妹等着。快进来!”

湘云并不在意,席上多喝了两杯酒,还是赵云百般使眼色才阻止她一个劲猛喝。她红着脸,嘿嘿笑着,抱住迎春的手臂,嘟囔:“迎姐姐,你不知道,我好想你们……”

迎春一面扶她进屋,一面被她这句话蓦地说得酸楚,眼中泛泪,“唉……我何尝不想你们呢?”

好在屋子早就被收拾出来,东西简朴,却也齐备。迎春点好灯,给她泡浓茶醒酒,亲自端过去,递给她。

湘云坐在床边,素帐竹床,灯火昏昏,更深露重,秋虫鸣叫。这些年第一次让她有种回到当年大观园的安心感。接过茶碗,浑身都放松下来,倚着床柱,傻笑着喝茶,“姐姐,姐姐,我不是做梦吧……我觉得我肯定是做梦……”

迎春这才有空闲把披风脱下,爱惜地拥在心口,微微出神,藏不住一点缱绻的笑意。

“爱姐姐?”

“嗯?”迎春醒神,在灯下转头,格外温柔可亲,婉笑,“真像林妹妹说的,偏你爱咬舌,这么多年都没变。”

提起黛玉,史湘云脸色变了。迎春顿觉失言,折好披风放好,坐过去,湘云顺势伏进她怀里,姐妹两人依偎着,像是互相安慰,又像是借对方安慰自己。

迎春抚摸着她的头,湘云哭得双肩战栗。两人虽还未讲清相遇的前因,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这些都退居其次,先将数年来心中的离别之苦、命运之凄悉数发泄。

湘云在迎春怀中抬头,望见迎春颊边挂着两行清泪,抽出帕子来伸手去给她拭泪。迎春破涕为笑,接过她的手帕,再为她擦干净一脸的泪水。

湘云仍旧依偎在迎春身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怔怔说:“姐姐,我真怕这是梦……要不,要不你打我一下吧!”

迎春微微侧过脸,看看她,无奈笑笑,哪里舍得下手打她,轻轻扭扭她鼻子,“是梦吗?”

“姐姐手也太轻了……”湘云皱着鼻子笑,“算了!是梦,我也认了!”

“迎姐姐,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迎春长长叹出一口气。若在从前,得了这样的机会,见了亲人面,定要哭上一整天,把平常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倾泻,可到了今天,她脱离苦海,回首往事,竟有种释然的轻松,只在心尖残存一丝痛楚,“我能怎么样?孙绍祖日日打骂我,我但凡说他一句,轻则辱骂,重则毒打……”

湘云听得秀眉倒竖,攥紧拳头,就要捋袖子与人拼命,“呸!那狗贼在哪儿!我非得打他个半死不可!”

迎春笑出声来,浅笑着按住她,“你从哪儿学的这市井脾气?都过去了。”

“怎么能过去!我非得打他一顿,给姐姐好好出气!”湘云义愤填膺,忽得反应过来,“噗嗤”一笑,“看我都糊涂了!姐姐这不是给他戴孝嘛!”

迎春点点头,取下头上白花,“说起来,还要谢谢关将军。是关将军斩杀了那恶徒。我才得以逃脱。否则,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原来如此……”史湘云点头,眼中对关羽多了仰慕,“怪不得大哥同我说,刘使君的二弟关云长将军最重义气,武艺也是当世难寻!”

这些迎春再清楚不过,扭头羞笑,被湘云看在眼里,故意羞她。迎春捉住湘云玩闹的手,“好了。说过了我,你呢?你不是该在长安……不对,现在该在许都了吧?”

“唉……说来话长……”湘云又去给自己倒碗茶,姐妹俩今夜注定难以入眠,相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说体己话。借灯火,湘云便从迎春出嫁后讲起,将家中变故一一道来,引起两人又是一通垂泪。

自己不在家,转眼几年过去,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此生难见。迎春觉得冰冷灰心,看着帐子,眼角滑下两滴泪,“这都是命……”

湘云一听觉得悲戚太过,未免伤身,撑起身注视着她,连忙劝道:“迎姐姐不必如此悲伤。现如今那恶人再也伤害不到姐姐,咱们好歹有个栖身之处,彼此照拂。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迎春却觉身似浮舟,在瀚海中漂泊,居无定所,找不到渡口港湾。心中有诸多烦恼,可自己都尚未理清,何况她一向嘴拙,说不出来,叹息:“还是睡吧。”

越想越灰心,迎春辗转反侧,心口闷得生疼。一旁的湘云早已在醉意下睡熟。这几年在外的日子,强行治好了她的择席毛病。大家都受了不少苦,这个小妹妹也不例外。

迎春起身坐在灯下,抚着关羽的外衣垂泪,怜自己薄命,悲家中多舛。这衣服想是穿了许久,陪他南征北战,日晒风吹,颜色褪去,还钩破不少小洞,线头脱开。迎春怜惜他辛劳、勤俭,翻出针线来为他一一补上。

补完了看来看去,恼恨自己昔日在闺中针黹就不出色。出嫁后自己补衣,熟练不少。如今给关羽缝补,还是怕拿不出手。一来二去,直弄到深夜。次日又起了个大早,打水来给他浆洗干净,晒干,叠好,拿包袱裹了。傍晚时趁着关羽练兵还未归来之际,偷偷到他院里,放在房门口。

关羽晚间回来,打开包袱,是昨夜借与迎春挡风的外衣,展开就是一股洗净晒干后的清香。再细看,小的破洞都用同色棉线界线缝补,大的则用同色的布块在里头补好,穿在身上不易看出缝补痕迹。

这下衣服竟比新做到手时还叫人珍惜,可想起补衣之人,关羽摸着衣服,总忍不住长吁短叹。

得了人家劳累,缝补衣衫,关羽难免过意不去。自己不过举手之劳,却叫迎春好生费了番手工。当面道谢不够真诚,总要送些回礼才好。但关云长可没有送女人家东西的经验。

眼下寄身古城,刘备每日依旧四处招揽旧将新兵,队伍重新壮大起来,不可荒废操练。因此关羽、张飞和赵云,还有关平、周仓等,身为武将,日日在营中训练兵马,免得荒废武事。隔上七八日才能回去一遭。刘备在城里理事,夫人们、迎春、湘云便在家中料理家事。

这几日便给了关羽犹豫思考的时机。

“二哥何故皱眉?”帐中用饭之时,张飞刨下口饭,憋不住发问。

关羽一惊,自己苦恼到连三弟都能瞧出来了,这般婆妈,真是不该!还是早些解决掉才好。

“三弟,二哥想请教一件事……”关羽犹豫开口。

“好啊!二哥问就是了!弟弟知无不言,无需吞吞吐吐!”张飞丝毫没察觉二哥的反常,嚼完饭咽下去,专等哥哥发问。

“三弟可知,送人回礼,有何讲究?”

“嗨!礼大礼小?大,就是牛羊之礼;小……小?嘿嘿,又何必计较!”张飞得意摊手,眼看关羽变了脸色,吓得赶忙改口,“小……小嘛,那就是二三斤猪肉!总说得过去!”

关羽听完叹气,悔不该多嘴问他,自去吃饭不言。

张飞还浑然不觉,摸不着头脑,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关羽,又拉上赵云说理:“二哥怎的叹气?照我的意思办,肯定成!子龙你说是不是?”

“啊?哦……”赵云在旁看得牙疼,虽不明细节,还是能看出些意思,无奈对着张飞,不好明说,只能劝,“三哥还是吃饭吧……”

张飞看赵云也没痛快话,黏糊得难受,“嗨!连你也这般!真要急死俺老张了!”

“来,三哥,吃菜。”

日子终归禁不住捱,一晃而过。这日,关羽回城,苦思冥想,仍决定不了回迎春什么礼。实在无甚好办法,索性豁出去,一个人牵着马硬着头皮走进市集,看看集市上有什么体面合用的东西好买。

关羽寻思,送礼最贵重的无非金银玉器,可小城里头哪来好东西。他虽出身微贱,但金帛也见了不少。但视金钱如粪土,对首饰一类的东西更从没花过心思。

路过一家银匠铺,老银匠临街打制首饰,他在外驻足观看,尽是些女人小孩戴的项圈、银镯一类,手工粗拙。银匠见有客,搭讪着问一句,“关将军要打东西吗?”

这话问得关羽骤然发慌,连连否认,“哦,不是,不是。多谢老伯。”

说着赶忙牵马离开,换家接着看。首饰是万万送不得的,而且迎春公府出身,寻常的首饰送去难免唐突。关羽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堂堂男儿,被一件回礼折腾得局促不安。

首饰不行,香袋、胭脂更是不成。城小,集市也简陋,没走几步就到了头。关羽也无法,站在街角左顾右看,想着自己总不能空手而归,事情总该有个结束。踌躇间,就见面前一家布铺,还是过去。

老板娘是个中年妇人,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美髯公关将军,殷勤揽客,“关将军来小店,真是妾身的福气!快请进来!”

说着就要倒茶,关羽不想多耽搁,拦住她,眼神打量店中布匹。老板娘精明,瞧出他急着买,暗喜这桩生意有门,爽利招呼起来,“将军是买来做什么的?自己裁衣?外袍还是内衫?喜欢什么料子和颜色?”

一通追问,把关羽问懵,“呃,我要送人。有没有好些的料子?”

“有有有!”老板娘连声答应,一看他这般郑重,就知道是要作厚礼用,忙去里间取了几色颜色浓重的锦缎来,“小店无甚好货。这是蜀地来的蜀锦,转了几手才到我店里,是我店里最好的料子了!区区粗货,妾身惭愧!”

关羽不讲究什么蜀锦还是吴锦,这料子的确与显贵们用的无法相比,颜色也不正,奈何确实是此处难得的好物了。来回看看,念迎春尚在孝中,不好用过分鲜艳的颜色,挑了一匹黛蓝的缎子,着老板娘包好。

古城老旧,可相安无事。府中女眷过得安稳自在。家中少用仆从,侍卫是从营中拨来的。家务等多由女眷们来做。每日忙完家务,迎春和湘云不拘去哪个屋里,一处说话玩闹。有时再去同糜夫人、甘夫人闲话、做针线活计。

这日迎春从湘云屋子回去,在门口撞上关羽。关羽回头见他,也微微一惊,把手中布匹递上,“本想放在门口,不惊扰夫人。又觉得失礼。”

迎春很是意外,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只顾得上道谢,接过一看,是匹包好的布料,“将军这是为何?”

“前日得贾夫人为关某缝补衣服。关某为人,不可荒废礼数。特以此为回礼,还望夫人笑纳。”

迎春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竟有些失落,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觉得这礼太重,还想推辞,被关羽堵回去,“夫人不必客气。夫人若不收下,关某心中难安。”

迎春还没想好怎么说,被他这句话噎住,更是凝眉无言,“将军折煞妾身。多谢将军了。”

关羽听了她这话,方觉胸中石头落地。满意看看布料,觉得自己买得值当,“那关某就先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个大家可能没注意的bug:第一百章曾误写“老太太仙逝”,现改为“老太太年事已高”。贾母并未去世,原处是笔误。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二爷和迎春说话,特别喜欢加语气词~

可能他觉得,加点语气词就不凶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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