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势很严重。”
神奇女侠将长剑入鞘,来到她身边伸手触碰她的身体,轻轻按压她的腹部和尾巴,检查她的伤势。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血。
“为什么帮我。”
人鱼嘴唇轻微翕动,这并不是一个能放松的时间和地点,但她很累,还很痛,一点也不想动,眼睛都懒得睁开。
说真的,如果真的睁不开了又怎样呢?她已经没有想回去见的人了。
尽管这样说着,她还是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腹部,肋骨断掉两根,脾脏破裂,尾椎不知道断没断,她不想起身去检查了。
好吧,她得活着,最少得活着看到超人的死,还得把氪石送回去。
她得负点责任。
神奇女侠把她拦腰抱起来,她咬牙忍下尾椎的疼痛,迷迷糊糊地想念她的被窝。
这挺奇怪的,她是人鱼,在陆上活了这么久却染上了人类对温暖的依赖。
疼痛中她听到神奇女侠回答她。
“因为我们不能让超人杀人。”
她的声音沉稳镇定。
人鱼头晕目眩地嗤笑一声,收敛利爪和鳍。她根本不想再动,对方的双臂确实太稳,因为战斗的缘故,还带着尘埃和温暖的体温。
这让她想起有段时间她朝不保夕交不起房租的时候,她和某个小混蛋挤在地下室的一床被子里囫囵过夜,她太困了,两个孩子身上都带着十个小时大扫除后的灰尘和热汗,没人提出去洗澡。
但那确实是她可以睡得最沉的地方。
她说:“不,他已经杀人了。”
“他杀过很多人……我个人建议你们把他关起来。”
她在神奇女侠的怀里昏昏欲睡,声音近乎呢喃。
“他杀了小丑,他杀了强|奸犯,他杀了纵火犯,他杀了杀人犯;他杀了奥利弗,他杀了蝙蝠侠,他杀了杰森,他杀了我……”
她喜欢在放松的时候放开她的听力,让四面八方物件的振动巨细无遗地涌入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一种她为自己设置的警报,用于监视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而没有异样的声波就可以当做一种白噪音,催她入眠。
她迷迷糊糊想为什么今天她的器官振动频率是双份的,一个低声部,一个高声部。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
哎,超人的器官振动频率也是双份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在半梦半醒中惊厥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睁开眼睛。
她的那个同位体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气都还没喘匀,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看她。
那小孩儿头发乱蓬蓬,估计是趁着闪电侠没注意的时候溜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地方。
她正寻思着呢,就看见那小孩儿眼睛里迅速蒙上水汪汪一层,嘴巴抿得紧紧,把自己的小裙子边角攥得死死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还没等她疑惑,那小孩儿转身就跑了。
搞什么?
人鱼想。
*
薇尔的名字是艾丽丝给她取的。
艾丽丝的手语优雅又从容,她想如果她能听到声音,艾丽丝的声音一定像是包裹身体的被褥,柔软又体贴。
她的手纤细白皙,比划起来赏心悦目。薇尔有的时候看得入神,伸手摸一摸她的手指,一不小心就会打断对方接下来想要表达的东西。
不过艾丽丝是唯一一个不会对此恼怒的人。她笑一笑,用冰冰凉凉的手指摸摸她的脸颊,手指像一条小鱼一样又滑到她眼前。
她的手指说。
【“薇尔”是一种在海洋里自由自在畅游的动物,他们背靠蓝天,无所束缚,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家,他们想要去到哪里就可以去到哪里。】
【我也可以吗?】
薇尔睁着大大的眼睛,亲昵地用手贴着她的膝盖。
【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薇尔”的名字。】艾丽丝微笑,拾起桌子上的一页纸张,将记录了她看不懂的东西的一那页纸折一折,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薇尔对那页纸不感兴趣。
她对艾丽丝表达的事物感兴趣。
【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有含义的,薇尔,它们独一无二,就像是你独一无二。】
十三岁的薇尔,现今短短的人生中认识了一个薇尔,一个艾丽丝,一个布莱斯,一个朱莉,一个提姆,一个亚瑟,一个湄拉,一个巴里,一个杰森。
——一个杰森。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成百上千个同名的人,也不知道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会有相似或不同的杰森。
只是那个人说“杰森被杀掉了。”
她认知的那一个杰森被杀掉了。
杀掉意味着他死去了,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了,没有噩梦时的陪伴,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灯光,没有敲门声,没有杰森。
她认识的人里面即将没有一个杰森了。
和死亡超乎想象的近距离把她打蒙了,她跑出博物馆,看到密集的人群和高耸入天的建筑,感到陌生,感到眩晕。很多人在说话,有人想靠过来,她就尖叫一声往人少的地方跑。可是周末的明日之城街道熙攘,没什么地方能让她找到想要找的人。
视线很模糊,她的体力向来不好,就到处乱窜,幸好身形小巧,也撞不疼什么人。
她一边跑一边抹眼泪,被眼泪呛一下,用手抹一抹,顶着张花脸儿大街小巷地窜。
她最后窜进了一条小巷子,把自己埋在废纸堆里面,哽咽着哭一会儿,擦一擦自己的脸,又把自己从废纸堆里扒拉出来,迈着发软的两条腿又跑出巷子。
她想起杰森告诉她的餐厅。
她把杰森告诉她的餐厅记得牢牢。
她就用那个名字去问路过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那个餐厅,但有一个人指出一个方向,告诉她说怎么走,在哪里拐弯。她努力地记下来,想到她快要见到杰森,又可能见不到杰森,又委屈又难过,眼前漫上来一片模糊,又要哭。
她不想哭,眼泪太碍事了,她在路上还摔了一跤,手上被擦破了皮,用手抹眼泪不仅手心痛,眼睛也痛,还脏兮兮的,哭真让人讨厌。
可是人只要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她又想用手抹眼泪,被那个指路的人轻轻用手挡下。
他递过来一块白白净净的手帕。
“用这个吧,小女士。”
他的声音温和又耐心,像是还没有落山的太阳余热,既不刺眼,也不灼热,温吞而和缓。
她呜咽一声,胡乱用手帕蹭一蹭脸颊,把那手帕和脸颊都蹭得乱糟糟的,固执地要再想被指一指方向。
天快要完全黑下来,人群开始变得稀疏,三三两两聚成群。那递给她手帕的男人思忖一下,迟疑地开了口:“你和家人走散了吗?”
帽檐下,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像是被蒙上浅浅一层云的天空。
走散这个词又戳到她的泪腺了。
她和杰森走散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见她又瘪嘴了,那男人深知不妙,颇有点无措,犹犹豫豫开口:“我们今天先去警察局待一会儿好吗?他们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我要找到他了。”
薇尔执拗地说,又抹一抹脸。
她哭累了,也走累了,被引导着说几句话之后,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浪潮一样淹没她的负面图景终于稍微平息了下来。
不哭了,就认真找地方吧。
那男人有些无奈,看地方也不远,最多三四百米,就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说着,史蒂夫站起身来,压一压帽檐。
在他迫使自己进行一个月的高强度任务后,他被娜塔莎塞了两张票过来大都会,说是适当放松,结果在这里碰到超人失控的事件。各个城市有各个城市的英雄,更何况超人、神奇女侠和闪电侠还隶属于正义联盟,他并不方便参与事端,于是就辅助疏散人群,看情况差不多控制住了,才开始打算慢慢逛一逛明日之都。
娜塔莎给了他两张票,他只用了一张,也只打算用一张。
而在他漫无目的的旅程快结束的时候,就被这只眼泪糊了满脸的小花猫撞了个正着。
她又给了他一个小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