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列阵,阵列移动速度比起轻装步兵来说自然要慢的多了,而且河滩上的地面又比较松软,所以速度会更迟缓一些。
凡事皆有利弊,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有些时候利更大而弊端却少见。
说句有些俗气的话,也算是观念有些重利的话钱多的弊一定少于利。
这个利,不一定单独指的是利益,还有便利,还有顺利。
有人会发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的感慨,也有人会为了我孩子可不能这样而继续拼争。
重甲的利在于近战无敌,弊在于笨重。
就在重甲往两翼分列阵型的时候,庄无敌和程无节这两人带着他们的队伍到了。
密密麻麻的大竹竿,像是一片竹海平着飞过来。
“放箭!”
战船上的杨玄机眼睛都瞪圆了,瞬间嗓子也哑了,喊话的声音中还有些微微发颤。
在岸边的天命军弓箭手开始疯狂的把羽箭送出去,宁军这边冲锋的勇士们直面羽箭的洗礼。
他们为了抱住这竹竿而放弃了兵器,他们为了更快的速度而放弃了甲胄。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可没有人退缩。
这些悍勇的宁军战兵,用生命奔跑。
当那些黑绦重甲看到宁军战兵如此冲来的时候,一个个也脸上变色。
有人抓住陌刀,状如野兽一样朝着宁军嘶吼,可是他们却吓不退那群真正的汉子。
一片竹竿戳进重甲队伍里,按照唐匹敌的要求,竹竿就往重甲的下盘撞。
竹竿足够长,只是足够长,然而长就够了,重甲锋利霸气的陌刀在长面前几乎失去作用。
他们身上的甲胄羽箭不可破,刀剑亦不可破,可是唐匹敌就没打算破他们的防御。
破的是他们的阵。
重甲最厉害的,就是列阵前行。
这些大竹竿朝着腿上撞,外围的重甲纷纷跌倒,没有跌倒的人开始往后退。
而这个时候,以一个点撬动整个面的契机出现了。
这个契机,就是宁军抛石车不停抛射过来的水桶。
后队的重甲被挤压着继续移动,本就松软潮湿的地,因为那些水桶砸落而变得泥泞。
一个人滑倒,对于如此密集的重甲队形来说,就不可能只是一个人滑倒。
前边的重甲疯狂的用陌刀劈砍,竹竿被他们斩断了无数,然而却并不能阻挡宁军用这样的方式继续挤压。
那么长的竹竿顶在重甲士兵的身上,宁军战兵咬着牙发力向前。
像是被推翻的骨牌,倒下去的重甲越来越多。
而宁军把更多的竹竿穿插在重甲士兵的腿下,被绊倒的,踩在竹竿上摔倒的,不计其数。
而此时,宁军战兵开始抢夺倒地者的陌刀。
身披重甲的人起身都艰难,动作又慢,只要倒下去,就只有被敲打的份。
“放箭!”
荀有疚的嗓子也哑了,却还在疯了一样的嘶吼着“放箭!宁军没有甲胄,不要顾及黑绦军,只管放箭!”
后队的天命军弓箭手其实一直都在不停的放箭,然而当宁军战兵和重甲混合在一起之后,羽箭对宁军的杀伤力也降了一个层次。
高坡上,唐匹敌看到这一幕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河岸以北,就是宁军打下来的地方,凡是打下来的地方,便没有一寸会轻易舍弃。
没有打下来的地方等着宁军的双脚踏上去,已经打下来的地方容不得外人一只脚落下来。
宁军踩过的地方,就是宁军的。
宁军踩过的地方,谁再来踩都不行。
想从宁军手里抢地盘,那就要做好被宁军按着打的准备。
如果没有准备好,对不起,我们也不会因为你没准备好而打的轻一些。
自始至终,杨玄机和荀有疚防备的那支草原骑兵,根本就没在这里。
自始至终,唐匹敌就没打算让纳兰骑兵参与防守,那本就不是骑兵该干的事。
骑兵,为进攻而生。
带风而来,为战而生。
下游。
裴芳伦的四万天命军已经有一半多渡河过来,此时的裴芳伦也已经等不及队伍完全渡河再赶去战场那边了。
已经过来半数队伍,两万人的规模,足以对宁军侧翼形成威胁。
所以裴芳伦找来副将,让他在河岸边上督促剩下的人马渡河,他亲自带着两万人往战场那边赶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在远处的高坡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有人抬起手指向那边,可是嗓子里却因为恐惧而发不出声音。
片刻之后,那高坡上的黑线开始往下移动,像是拉下来一大片黑色的幕布缓缓将高坡盖住一样。
骑兵如浪涌,顺着高坡冲锋而下。
“骑兵!”
“敌袭!”
喊声响起来,声音中都是惶恐,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声音中都是颤栗。
纳兰部族埃斤孛儿帖赤那将弯刀指向那些天命军,没有军令,只是指了过去,纳兰骑兵却开始整齐的加速。
裴芳伦大声喊着“列阵防御!列阵防御!”
然而慌乱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
主战场这边,宁军已经不断的把天命军往后挤压,就算是之前冲上来的枪兵,在宁军大竹竿面前也显得那么无力。
他们以为他们的兵器足够长了,枪兵本来就该是兵器最长的兵种。
然而他们又怎么能料到,宁军除了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大石头,还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大竹竿。
三丈多长的竹竿,两三个人抬着一根往前冲,这种对比之下,那些枪兵手里的兵器像是牙签一样。
没有别的打法,就是冲撞。
天命军后队,被挤压的纷纷落水,寻常的轻装步兵还好一些,落水后还能自救。
而那些重甲落水,救无可救。
一身那么沉重的装备,落水就往下沉,越挣扎沉的越快。
别说落水,岸边的湿泥他们一脚踩下去,再想把脚拔出来都费劲。
杨玄机的眼睛都红了“快!快让船只靠近河岸,把黑绦军接上船!”
可是船只靠岸,往船上爬的更快的可不是黑绦军,而是那些轻装步兵。
杨玄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若是重甲全军覆没,这个损失他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杨玄机疯了一样的下令“弓箭手放箭!”
后边船队上的弓箭手全都懵了,他们是要向自己的同袍放箭吗?
为了救那些重甲,其他人的命就都可以不要了?
他们迟疑的时候,将领们却不得不嘶吼着命令他们放箭,于是羽箭朝着自己人激射过去,那些抢船的天命军士兵纷纷落水。
重甲士兵笨拙的往船上爬,羽箭也有不少打在他们身上,打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站在高坡上的唐匹敌知道,又一次胜利到来。
他伸手将铁枪拿过来,大步走下高坡,亲兵营紧随其后,他们顺着高坡下来,从走变成跑,加速冲进战局之中。
杀吧,这是战场的本该有的样子。
泥泞下的重甲移动更为艰难,原本骄傲的他们,知道只要摔倒就意味着死亡。
所以就算是爬,也要爬出这泥泞。
从宁军反攻开始不到半个时辰,天命军已经溃败的不成样子。
厮杀从午后到天黑,再到宁军打着火把在河岸上割人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脚下的地已经全都是泥泞的,而不是最初时候的一片一片。
而这泥泞并非来自于抛石车的攻击,是血。
脚底踩在地上,血泥被挤压的声音,魔鬼听过了之后会觉得无比美妙。
等李叱和曹猎他们赶到战场上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七八十里的路他们把粮草队伍甩在了后边。
不然的话,以运粮车的行进速度,走七八十里,到这必然会在第二天下午。
李叱没有看到最为惨烈的厮杀,也没有看到大胜之后,他的宁军战兵在河岸上成群成群仰天咆哮的样子。
河道北侧,大量的宁军士兵来回巡视查看,补刀杀人,再割人头。
这种场面,寻常百姓若是见到了的话,怕是会成为一辈子都无法抹掉的梦魇。
“宁王来了!”
唐匹敌让手下人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这一声大喊之后,河岸北侧忽然就寂静下来,下一息,欢呼声犹如大海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宁王威武!”
“宁王万岁!”
李叱走过人群,他走过的地方,士兵们开始敲响胸甲,没有穿甲的就敲打胸口。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砰砰!
砰!砰砰!
就在这时候,孛儿帖赤那拎着带着骑兵回来了,他的部族是宁军最坚固的盟友,他自己是李叱和唐匹敌最真诚的兄弟。
如宁军一样,归来的纳兰草原骑兵,战马上挂着敌人的头颅。
杨玄机这志在必得的一战,败了。
又半个时辰后,天已经亮了起来,在河边的一处高坡上,李叱他们点上了一堆火,围坐在那烤着馒头。
曹猎坐在一边,他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那个叫唐匹敌的人。
同样是年轻人,在唐匹敌身上,他看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气势。
那气势,不是靠着优渥的家境显示出来的,不是靠着显赫的背景显示出来的,也不是靠着别人的溜须拍马显示出来的。
那是自信的气势,哪怕只是淡淡的笑,都有一种这天下舍我其谁的自信。
唐匹敌像是坐累了,指了指自己一侧,李叱就自然而然的伸出一条腿放在那,唐匹敌用李叱的腿做枕头躺下来。
烤好了馒头之后,李叱递给唐匹敌,唐匹敌却摇头“累了,不吃。”
李叱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再说话,其他人谁也不再说话,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初升的太阳把淡金色的光芒洒在每个人身上,他们默默的吃着馒头,然后坐在那默默的发呆。
唐匹敌躺在那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李叱一直保持着姿势,那条腿,一动不动。
曹猎看着他们两个,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感觉不再与他无关。
远处有士兵笑起来,他们捕到了一条大鱼。
曹猎起身,看向李叱轻声问了一句“先放什么来着?”
这句问的有些突兀,可他知道李叱听得懂。
李叱笑,轻声回答“先有鱼。”
那天,李叱和他在河边钓鱼,李叱给曹猎在岸边炖了一锅,曹猎觉得李叱炖鱼可真是太粗糙了,曹猎还觉得,可真好吃。
于是曹猎转身,抓起来一杆长枪,走向他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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