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猿营的第一战,惨烈到令人心痛的地步,可他们正是用这样的惨烈,攻破了敌人死守的坚城。
眉城是裴旗最后的地盘了,也是这个注定了短暂的大周帝国的都城。
从打算进攻蜀州开始,狼猿营就因此而创建,从各军中挑选精锐士兵,交给那些强悍猎人来训练。
他们在成为狩猎者之前,就已经是战场上的收割者。
当狩猎者和收割者合二为一后,他们变成了战场上的主宰者。
少年将军高真,用这一战告诉所有人,他成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经受不起打击也扛不起重任的高真了。
当高真站直了身子,用自己的身躯为后边他的士兵们挡箭的那一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现在不是,以后必是。
宁军的大队人马好像潮水一样从城墙缺口冲进去,迅速的涌入了城中。
很快,厮杀就从城墙蔓延出去,到每一条街道。
周国的开国皇帝,可能也是亡国皇帝,自认为可以把控天下的裴旗,在这一刻面如死灰。
他知道此时就算再拼尽全力去抵抗也已经失去意义了,宁军入城,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帝国梦破灭。
如今这天下,在正面战场上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挡得住宁军一击。
城墙挡不住的时候,想靠人力来挡想都不要想。
在这个时候,裴旗选择了逃。
他从军队里悄悄逃离出来,用最快的速度,逃回到了他的皇宫中。
然后他下令大内侍卫们,保护着他的夫人不,应该是保护着大周帝国的皇后娘娘和众多妃嫔,换上便装,从眉城的另一个城门出去。
他拉着夫人的手,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你们逃出去后就回老家去躲一阵,朕带着侍卫们给你们断后,如果朕没能跟上你们,朕在你老家里存下的财产,也足够你们生活所需。”
他夫人嚎啕大哭,裴旗把她推上马车,然后转身离开。
在这最紧要的时候,他夫人被丈夫的选择感动,多想让丈夫和自己一起走,可是丈夫转身的决然,让她的呼喊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回到皇宫,裴旗立刻让侍卫们找来寻常百姓的衣服换上,他带了几十名武艺最强的手下,趁乱从皇宫后门出去了。
他的夫人还在感动着,却不知道,裴旗是用她们来做诱饵,吸引宁军去追击。
裴旗没有子嗣,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夫人有多好。
没有给他生个儿子,这是裴旗最大的不满
当然,如果他肯平心静气的仔细想想,大概也能明白过来,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光是原配夫人一个不能为他生个孩子的话,那可能是两个人的原因。
但他有那么多女人,都没有能让他有亲生骨肉延续他的血脉,到底是谁的原因,他心里难道真的没点数吗?
从皇宫出来之后,裴旗就朝着后山上过去。
眉城是依山而建,城门的另外一侧通向山里,山中有一条修建的还算比较平坦的路,可以到山的另外一侧。
当然这条路也是很保密的事,即便如此,裴旗也没有选择走这里,而是让他的女人们走了这条路。
还有一条更为隐秘的小路,只有包括裴旗自己在内的寥寥几人知道。
裴旗这样的人啊,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准备更多后路?
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扶植出来杨玄机和韩飞豹。
他也是有小手段的人,不然在权利争斗如此复杂的大楚末年,他怎么能如鱼得水。
进山这条小路,是裴旗想保住自己身家性命的最后选择。
从这里进山之后,他也没打算翻山越岭到另外一侧去。
山里有几个补给点,是他早就让那几个亲信秘密建立起来的。
这几个知情者,是裴旗最为信任的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背上一批物资悄悄进山。
这些物资,足够裴旗在山里生存数月之久,所以打算顺着山势走,到距离眉城大概百里之外的地方再下山。
这条路线,是裴旗让手下探路走过的,山中难行,所以最少要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
只要物资储备没问题,一两个月,熬一熬就过去了。
裴旗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了他绝对不会只给自己准备一两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在中原各地,至少准备了几十处房产,几十个身份,还有许多商行之类的生意都是他的,只是没有在他名下而已。
他甚至在海外也为自己做了准备,如果他在中原实在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他可以乘船南下,去一个叫求立的地方,在那,他买下了一大片山林,早早的就修建好了庄园。
就算是放下争霸中原的皇帝梦,他也可以跑到海外去做一个富家翁。
当放下那庞大的梦想后,人也就变得容易满足起来,以至于裴旗在进山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最多的就是去海外那个叫求立的地方,他不曾去过,甚至过往不曾考虑的地方。
那地方只是他为自己做好的准备,在过往的人生规划中,只是他偶然一念才有的选择。
在那一念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过,若非是现在彻底败了,他可能依然想不起来自己还在那样的地方准备了后路。
在进山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去苏州,哪怕在苏州他为自己备下了庞大的产业。
他也想都没有去想到越州去,从理论上来说,越州才是最后一步跳板才对。
他现在越来越想漂洋过海的离开中原了,什么争霸,什么雄图,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几十名最能打的护卫保护着他进了深山,在夜色中穿行,那厮杀声,那吵闹声,那哀嚎声和哭泣声,都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裴旗回望的时候,连火光都看不到了,深林遮挡住了一切。
大半夜,他们一直都在走,在最前边领路的那几个人,就是为裴旗准备好这条退路的亲信。
他们几个也很恍惚,因为他们以前也不觉得,这条路居然真的能用到。
路上都做了标记,顺着标记走就不会错,走过之后要把标记抹掉,以防宁军会顺着标记追上来。
进山的入口处本就隐秘,是在山石之后,他们进来后把山石推回远处,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接下来只要他们不走错路,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快天亮的时候,走的实在太累了,裴旗这个年纪体力也有限,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下令稍稍歇一歇。
好在逃走的时候虽然匆忙,但每个人都带了水和食物。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吃东西,那个领路的人过来,告诉裴旗说再走一天就能到第一个藏身的地方。
在那可以补充水和干粮,还有新的衣服和装备。
裴旗点了点头,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人生啊,就是这样的大起大落,也这样的不可左右。
当你以为你自己已经掌控人生的时候,人生就会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
裴旗吃了点东西后,总算是缓过来一些,他坐在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裴旗笑了笑,众人都没敢搭话,他们不大敢确定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情。
裴旗道“就算我现在做了一个亡国-之君,逃走了,可到了地方,我依然是富甲一方之人。”
“比起我小时候,比起我年轻时候,依然好过很多,也依然可以给你们丰厚的赏赐。”
裴旗再次吐出一口气。
他在裴家可不算是什么嫡系之人,他后来都够做到封疆大吏,完全靠的是自己的钻营。
裴家没有给他那么多,如果有的话,他也不会去想出什么做周夫子后人这类的噱头。
“没有关系。”
裴旗笑了笑道“我带你们去海外,去做人上人,到了那个地方,你们人人都是人上人,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庄园,有大批的奴隶,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你们保护我离开这里,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众人纷纷感谢。
对于他们来说,走到这一步,裴旗的规划,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去海外,去给那些小地方的人做主人,想想似乎也还算不错。
“陛下。”
就在这时候,裴旗身边的一个护卫忽然问了一句“臣想知道,陛下真的是周夫子的后人吗?”
裴旗看了那侍卫一眼,然后笑起来“你还真的信?”
那侍卫摇头道“臣不是真的信,臣只是想听到陛下亲口说一句自己不是周夫子后人。”
裴旗笑道“我当然不是,至于谁是,我也不感兴趣。”
“我是。”
那侍卫忽然暴起,一刀刺进了裴旗心口。
这突然的变故,让每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谁都想不到在他们之中,居然还有人要杀裴旗。
那侍卫的刀戳进裴旗心口,双手还死死的按住刀柄。
“你不是夫子的后人,为何要做这样犹如夫子名声的事?”
“夫子的名声,不容你这样的人亵渎”
裴旗临死之前,声音微弱的问“你你到底是谁?!”
那侍卫看着裴旗的眼睛,把手里的刀子来回扭了扭。
“你应该听过圣刀门这个名字吧。”
那侍卫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原本离开圣刀门已经许久,因为他们那些人,也开始亵渎夫子之名。”
“我到蜀州隐居,在你军中任职,从没有对人提起过我是夫子后人的事。”
“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侮辱夫子的声誉,你居然敢冒充夫子传人。”
侍卫把刀抽出来,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可以动手了。”
那些人看着他,然后又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动手。
良久后,其中一个人说道“何必呢他都死了,我们去找找他的财产吧,大家分了。”
“是啊,他都死了,何必还要打打杀杀”
“没人和你动手,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回去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杀裴旗的人愣在那,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他看了一眼已经没气息的裴旗,再看看那些人,忽然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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