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儿的话让屋里所有的人都瞠目以对。连气咻咻的老太太都睁大了昏花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木瞪着她!
在周家人眼里,英姐儿就是十万八千里地高攀了周家,如此一步登天,就该感恩戴德!就该在周家夹着尾巴做人!
谁知道,这个砍柴妞,从进门的第一天起,就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周家的少奶奶!
如今老太太一句半真半假的气话,要是换个人还不得软成烂泥,跪地求饶,结果碰上这么个愣到了家的,这么利索地就往杆子上爬,也不怕摔死她!
周四郎也是一惊,心里不是不怒,她明知道不能休了她还说什么孙子不孙子的,看看到时候谁是孙子!
他“霍”地站起身来,高声道:“你真要我休了你!”
英姐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猛地转身抓了纸笔,愤怒指着他:“休!不休的是孙子!”
周四郎冷着一张玉脸,好整以暇地走过来,到了书案前。
焦氏见事情就要不可收拾,忙劝道:“四郎,不是赌气的时候!四弟妹才进门,哪有不磕磕绊绊地!你劝劝她才是!”
周四郎回头冲焦氏一笑:“大嫂子,你放心,我屋里的事,我心里有数!”
说完周四郎转过身去,慢条斯理地在砚池里舔了舔笔锋,就要落笔:“你真的……要我休了你?”
英姐儿每被他问一次,头脑就清醒一分。此时也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有低头的余地:“休!”
周四郎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慢悠悠地道:“你确定……你要的不是合离?”
英姐儿猛地醒悟过来,合离是双方不合一拍两散,休弃是女方犯错,男方强制休离!自己又没有错,凭什么要乖乖地被休了?!要离开周家,也只能是合离!
她急忙紧紧抓住周四郎的手:“不是休,不是休,是合离!合离!”
这回老太太回过神来了,拍着炕桌骂道:“合离?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滚出周家,一根线也不许带走!四郎,休了她!”
周四郎见老太太还要拱火,无奈地放下了笔,走过去央求道:“老祖宗,英姐儿才进门,不懂周家的规矩,您老人家慈爱,不要跟她计较了。大嫂子,麻烦你送老祖宗回去,要是被我们气出个好歹,可是孙儿不孝了!”
一边说,一边递眼色给焦氏,焦氏站起身,两人左拉右推,半架半哄地把老太太给弄走了。
老太太心里也知道英姐儿是休不得的,只是一时气急了,冲口而出威胁一下,没想到反倒把自己搁在架子上挂着,差点儿下不来了。四郎递了台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边嘴里嚷嚷道:“四郎,这媳妇不能惯着!你得好好管管她!”一边出了院门一路抱怨着走了。守静则早趁乱溜了。
周四郎打发了众人,才吩咐道:“香草,赶紧去取冰去,你们奶奶背上怕是伤得不轻。”
他见英姐儿还站在桌前,眼睛里含着泪,却咬着牙不肯掉泪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一句话,英姐儿再也绷不住,背过身去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在家也是宝贝女儿,是你们家自己有事,把我扯进是非里的!不说让你们把我当恩人,可怎么能不把我当人?!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你们家,待个丫头都比待我好!”
周四郎默默地走过去,想从怀里掏手绢递给她,掏了半天掏不出来,才想起,刚才早饭的时候,自己的手绢已经给了她,那手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放。英姐儿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委屈消散了很多。她自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水蓝色软绸手绢擦了擦眼泪。
周四郎见那手绢一角绣着黄色的并蒂莲,心头一刺,眼睛慢慢红了,“妾本怀春女,相思淡淡黄。”如果不是自己做事糊涂,阴差阳错不得不把她牵扯进来,她是不是能跟阿奇一起,相情相悦,白首不离?这件事,总归是他周四郎对不起她,周家也对不起她!
周四郎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地戳了戳英姐儿的肩头:“很疼吧?你去坐着吧!”
英姐儿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子,却不再见半点儿软弱:“我不坐!挨老太太两棍子,我不敢从老太太那里打回来,可是……你休想我再放过守静!”
周四郎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坐着,守静的事,你不要插手。”
英姐儿闻言失望得冷笑几声,讥讽道:“哈哈,她是你姐姐?如果不是知道许姑娘的事,我还当她是你心头肉呢!”
周四郎有些无奈又担忧地看向她,她这样单纯,能在周家平安无事活过三年吗?
周四郎见香草拿了冰来,略想了一想,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卧室里,英姐儿趴在床上,香草拿着冰,流着泪正帮她敷肿痕:“奶奶,我以为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都是慈眉善目的,怎么他们家老太太这么凶,还会动手打人呢!?奶奶……我想家了。”
英姐儿的眼里是失望到底的冰冷:“香草,你回家去吧……这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呆的地方。我给你钱,你回去吧,好好找个老实安分的人家过日子。”
香草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走了,阿英姐一个人怎么办?香萝还那么小!”
英姐儿正要说话,响起了拍门声,香草止住了泪:“是谁?”
“是我,见雪,奶奶,出事了!”见雪的声音里有隐隐的兴奋。
英姐儿让香草开了门。见雪满脸兴奋得通红,特意拉开了大门:“奶奶,听见了吗?”
英姐儿凝神听去,好像有什么闷闷的声音传来,听不真切:“这是什么声音?”
香萝头上还裹着头巾,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神色恐惧:“奶奶,又打板子!打的是谁?”
英姐儿有些怔怔地,看着见雪,只见雪眼中含泪,面带微笑:“奶奶,是爷,是爷让人打守静二十板子,还要撵了她出去呢!”
英姐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刚才周四郎那样抬脚就走了,居然是去打守静了么:“守静?她不是最会喊救命?”
香萝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害怕:“打板子都是堵了嘴打!不能吵了主子们!”
英姐儿心里并没有终于报仇雪恨的松快,反而有些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迷茫……。
没有多久,周四郎就一脸平静地回来了,看到见雪、香草和香萝都在,也不意外。
尤其是香萝,他还记得成亲那日,香萝这个小丫头寸步不离地守着门口。见她头上裹着一条红花头巾,露出出长短不一的枯黄头发来,整个人显得又瘦又小,一根手指头都能戳倒的模样。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刚才因为惩罚了守静而有些难过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英姐儿见他进来,挥了挥手,见雪等人都退了出去。
周四郎并没有走到床边去,而是在交椅上坐了下来:“守静,我让人先送她家去了。她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我让大嫂帮着找个合适的人,把她嫁了。”
英姐儿用有些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这样?不是说她是你姐姐吗?”
周四郎想了想,问道:“如果香萝犯了错,我越过你直接惩罚香萝,你会怎么想?”
英姐儿皱着眉头,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没有说话。
周四郎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笑:“有主的人,犯了错,你该去跟那主人说,让那主人来处置;你若是越过主人直接处置,就是逼着主人站在那人一边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英姐儿慢慢地低了头。
周四郎接着道:“第一次你不过问我的意思,就要把她撵出内院。换了你,你会答应吗?相反,如果你先忍住气,等我回来,跟我商量,我就会教训她,也许后面也不会出那么多事了。”
“第二次,她掌着这院的事,是太太的意思;你不管不顾地收拾了她,是在打太太的脸面。就是我要处置她,也要先得到太太的同意。我昨日出门,一是去给太太赔罪,另外,也商量了守静的事情。”
英姐儿半张了嘴,觉得好像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周家处处碰壁了!她以为自己事事占了理,可是她这样事事不顾东西地直接打回去,却从有理变得无理了。如果周四郎不告诉她,不知道她还要在周家吃多少苦头!
她突然跳下了床,对着周四郎深深地做了个揖:“四郎,谢谢你!只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什么之前一直跟我闹,现在突然惩罚了守静又告诉我这些道理?”
周四郎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突然莫名地心虚起来,想想还是应该告诉英姐儿实话:“因为,现在还有我在中间帮你,等我走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
英姐儿只觉心头一窒:“你要走了?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