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儿张着嘴,这事怎么帮啊?可是想想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要嫁给一个三十一岁的老男人做妾,英姐儿心里又有些不落忍。她有些犹豫地看着宋先生:“师父有法子?”
宋先生苦笑着看着她:“我出宫,就是想永远都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心。谁知道,离得千里万里,还会跟这些事扯上关系!今日我便认认真真地给你上一课。也许是你能从我这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了。”
英姐儿忙给宋先生添了热茶,挺直了腰背,做出一副认认真真听课的模样来。
宋先生却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点了十几个墨点子。
英姐儿跟着起了身,站在宋先生边上,没有发问。她已经适应了宋先生这种看似毫无联系其实直中要害的教学法。
果然宋先生道:“你随意挑一个点作京城。”
英姐儿手指一点。宋先生便在那个墨点上加了一个圈。
然后宋先生把笔交给英姐儿:“你选一个点作苏州。”
英姐儿随手圈了一个点。
宋先生问道:“若是要从京城到苏州,你有多少条路可走?”
英姐儿仔细想了想:“我可以走旱路,也可以走水路,还可以走海路。三条!”
宋先生伸手一指那纸上的墨点子,摇了摇头:“无数条。你可以绕路,东南西北,无数的路可以走。无论怎么走,你只要知道苏州在什么方向,你就能到达。”说着提起另一枝笔,在纸上随意画了几条路线,有的弯弯曲曲,有的曲曲折折,最终都到达了苏州。
英姐儿看着这张图,心有所触道:“师父想说的是,我们只要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便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路可以走。比方说,我想帮文萃……”她在一个点子上画了一个三角圈起来。“我不想帮文萃……”她在把另一个点子涂成了三角。“我可以有无数的法子到达这两个点子,师父是这个意思吗?”
宋先生没有说话,提笔在这些点子间加了很多的横道:“不错,做事第一要点便是要清楚自己想去哪里。所以我才问你,想不想帮她?然后才是想有没有法子。法子总是有的,只是无论哪个法子,中间总是会有很多的阻碍。你既需要看清楚每一条路上都有什么阻碍,也需要懂得怎么才能绕过这些阻碍。”
宋先生一边说,一边在图上很多地方画了一个个大大的叉:“而且,这些选择,很多时候不仅仅是阻碍,还有危险,小则损失金钱,大则可能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不过是一个妾,陈王不会这么小气吧?”英姐儿心里觉得这事小题大做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东宫怎么可能是真的看上了文萃?东宫看上的是周侍郎!是周家!”宋先生叹了一口气,东宫格局还是太小了。
英姐儿还是不明白:“东宫是下一位皇上,老爷还能不巴结吗?还用娶了文萃?再说,老爷不是侍郎吗?上面还有那么多的大臣,东宫要一个个娶过去,还不得挤破了大门?”
宋先生苦笑道:“你小瞧你家老爷了。周侍郎,说是大齐第一庶务高手也并不为过。这几年户部尚书早被他架空,整个户部都在他手里。你不也知道,一个家,最要紧的是有入才能有出吗?一国与之同理。太子需要这样的心腹,皇上需要这样的心腹,就连想做太子的人也同样需要。”
“想做太子的人?”英姐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那个庶出的儿子吗?这算不算谋反?英姐儿觉得自己的背心一阵阵发凉。她很是沮丧,自己做事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为什么什么事都要这么复杂?这文萃,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若是过去的自己,想帮文萃,就把她留在苏州,偷偷藏起来。不想帮文萃,就把她押送回京。可现在听宋先生这么一解说,英姐儿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搞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无从着手。
宋先生看着英姐儿一片茫然的模样,接着道:“不错,这事太过复杂,你根本无从判断,那么就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宋先生在图上加了一两个小人。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去选择一个人,跟着他,虽然不一定能完全避开危险,但至少比你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地瞎撞要好。”宋先生若有所指地看着英姐儿。
英姐儿看看宋先生又看看纸上的小人:“那我选师父!”
宋先生气得拿笔往她脸上画了一道:“笨蛋,我不是你们周家的人,你们周家就是最后抄家灭族也跟我没关系!”
英姐儿愣了一下,抖着手一把抓住宋先生的衣袖:“师父,这事有这么可怕吗?”
宋先生默默地把袖子抽了出来,半天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从龙之功从来都是沟壑分明。跨过去,几十年荣华富贵;跨不过去,满门鲜血淋漓。最可怕的是,在有些位置上,不由你不选。上一次,我选对了,而这一次,我也不知道如何选择,所以……逃了!”
英姐儿打了个寒噤,突然明白,别说她逃到了苏州,就是逃到天边,自己的命运也是跟周家紧紧绑在一起的。所以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好选择的,她要做的就是做周侍郎想要她做的事,而不是自作主张。至于文萃的命运,也是一样,同在周家这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嫁谁不嫁谁,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
英姐儿回到屋里,文萃还在等着她。文萃张着一双跟周四郎很像的清亮的桃花眼,满怀希望地看着她。英姐儿心里一软,面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别这么瞧着我,你的事,我得好好想想。你先安心住下吧。”文萃听了这话却安了心,想着英姐儿这是愿意帮忙了,便不再缠着她,也是累极了,倒头便睡了。
第二日,英姐儿就偷偷写好了书信,让任侠也不走水路,买了匹马,快马加鞭往京城给周侍郎送了去。又吩咐家中所有的人,一律不许往外面说家里四姑娘来了的事,只说是章明的表妹。
文萃听了,更加笃定英姐儿会帮自己,便安安心心地住下了。
这边她却加快手把小郡主的货物全部出脱了,让章明和拾柳又采购了丝绸,并京中周三郎送来的部分东西,算算是五千两银子左右的货,上了王府的船,往南边运过去了。英姐儿连自己分红的银子也一起投进去了,总之这样滚个几个来回,英姐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用操心钱的事了。却没敢碰茶叶,他们对茶叶一无所知,何必去冒险。
她仔细想了很久,还是在给小郡主的信中隐晦地提了文萃的事情。她想着要是当初文萃回家就跟周侍郎说了碰到陈王的事情,也许周侍郎早就有了对策,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小郡主……但愿不会被这些事影响到。
办妥了这些事,眼看就要过年了。
英姐儿自己在屋子里算账,周三郎那边,赚了二百两。小郡主这边,她不好意思拿一半,两成半,赚了五百多两。加上上次卖蒲园的钱和抄书的钱,她这半年功夫,已经赚了快一千两!她心里又开心又自豪,周四郎回来,看不臊死他,还怕自己管不好他的钱呢!唉,这天越来越冷了,又要过年,不知道四郎在山上过得怎么样了?
拾柳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进来。英姐儿不喜欢吃点心,偏喜欢喝热腾腾的玉米粥。
英姐儿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今儿怎么你送了粥来?初春呢?”
拾柳看着那粥:“奴婢抢了她的差事,这粥是奴婢亲手熬的。奴婢有话想跟奶奶说。奶奶这粥怎么也不加点儿枣子核桃的?这也太素了。”
英姐儿笑道:“加了那些东西就喝不出玉米本身的香甜味儿了!”英姐儿低头喝了口粥,皱了皱眉头。
拾柳有些担心地看着:“怎么了?火候不好?”
英姐儿摇摇头:“今儿换了新玉米?怎么味道比平日熬的好很多?”
拾柳放了心,笑道:“奶奶要喜欢,以后就由我来熬吧。”
英姐儿摆摆手:“你多少事忙。不用。说吧,什么事?”
拾柳红了脸,低了头:“奴婢……章明说了要娶奴婢……。”
英姐儿闻言粥也顾不上喝了,笑道:“你可真会挑时候,我这才算账挣了点儿银子呢,你就来挖钱了!”
拾柳忙分辨道:“奴婢之前有些积蓄,章明跟着奶奶也挣了些钱,我们不缺钱,只是身契的事……。”
英姐儿笑道:“你的钱是你的钱,我总不能那么小气。不过……章明要娶你,你来说可不成,得让他请了媒来!你娘家人还找不到,我就是你娘家人!”
拾柳闻言满面是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真是有了大福气,能够伺候奶奶!奶奶,奴婢和章明商量了,就是脱了籍,成了亲,奶奶要是不嫌弃,我们两口子,还替奶奶管事!”
英姐儿忙下了炕,把她拉起来,眼圈也有些红:“别哭了,我也离不开你们呢!”拾柳见雪香草香萝,这四个丫头在她心里可比文萃亲。
第二日章明请的媒人还没上门,任侠就回来了,带来了周侍郎的信和六千两银票。周侍郎信中说,文萃既已与章明千里同行,就让文萃留在苏州,定给章明,待文萃满十五再成亲。一千两,是文萃这两年的生活费,五千两就让英姐儿给文萃办嫁妆!
英姐儿捏着那信,手簌簌发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初周家就是这样赖上自己的,一回不够,这次又要赖上章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