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里常常出现一棵桃树,可是那树上粉红的桃花沁满了鲜红的血色。
初秋了,这好像已经是第三个秋天了。每次都会在夜里辗转难眠,想象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儿还没有幸运来到这人世间。心如死灰,痛的夜夜不能安睡。一碗汤药,只是一碗平常的汤药吗?
陈阿娇是单纯如纸,可是却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更何况她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裙角,下腹那个和她骨肉相连的孩儿正在流失。她真的很想哭,可是悲伤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头上的凤冠轻摇,阿娇苦笑眼神呆滞,是不是成了皇后就注定身不由已呢?孩子,娘亲愿你以后不再投身帝王家。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刘彻来到甘泉宫看到殿内血迹斑斑,满脸的怒气已经没有办法隐忍。
“陈阿娇你竟然不要孩子,告诉朕,那个孩子,是不是你从来都不想要?”
面对这样的帝王,陈阿娇的心就像百尺寒冰一样没有半点温度。别人不懂刘彻,难道陈阿娇还看不清吗?刘彻,那碗汤药是你要卫子夫端给我的,喂我喝下那碗药的人竟然还是那个卑贱的歌女。她说,皇后娘娘还是依了陛下的意思。不要孩子的人,从来就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帝王。
随后,整整一个月。
“陈氏阿娇,失德失仪,不可以承天命,遂收其上玉玺,退罢长门冷宫。”
等了一个月的负心人,等来的却是一道废后的圣旨。那孩子的无辜冤死,是卫子夫所赐,更是刘彻的罪孽。陈阿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负心人,也不愿意再和过往种种纠缠下去。她就穿着那身嫁衣走出椒房殿,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椒房殿内的刘彻一眼,她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独居长门将近三年了。
陈阿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没有一点生机的躺在院落中的一棵桃树下,手里还抱着一个金丝楠木制成的盒子。情爱就是饮鸩止渴,然而到死陈阿娇都不愿放弃那份承诺。待刘彻打开阿娇手里的盒子,看见自己年幼时的笔迹之时,眼泪从眼角滑落至怀抱中那个女子的脸庞。歪歪斜斜的笔迹是年仅三岁的刘彻写下的金屋藏娇,也是他对六岁的陈阿娇表姐许下的青梅竹马的诺言。
“彻儿,我若帮你成为皇帝,你会不会不要我?”六岁的陈阿娇问着三岁的刘彻,当时,那个稍有些害羞的小男孩说,我要盖一座金屋子把阿娇姐姐藏起来。
还记得,当年父皇遗诏被改。在陈阿娇爹爹的坟前,他当时很不耐烦的回答她的话,最后她还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彻儿,我愿意帮你。”
“彻儿,你说你不忘金屋藏娇之约,还有你不许看别的比我漂亮的女人,你可以骗我,但是你不可以骗我爹爹的在天之灵。”那时,刘彻还是不愿意提起金屋藏娇,毕竟那只是他的童言无忌。阿娇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拽着娇嗔道:“彻儿,你说,你说啊。”
也许,刘彻真的被陈阿娇问的有些烦了。
他举起手,发誓说:
“我,刘彻不忘金屋藏娇之约,绝对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如有违背,就……”骗人,陈阿娇骗你一时又如何?
那时,阿娇还极为单纯的问他:“金屋藏娇的娇是谁啊?”刘彻轻轻地刮了一下陈阿娇的鼻子,笑的如沐春风,开口说:“当然是,堂邑侯府的翁主陈阿娇。”
金屋藏娇,金屋是长门宫,可是结果却是金笼囚娇。他从不相信陈阿娇,就像他不相信自己在这一刻爱上陈阿娇一样。佳人魂断时,才知道用情至深已经晚了。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是带走了他年幼时的承诺。
自此,武帝刘彻从未踏进过长门宫半步。
直到那一日,他正在逗弄怀中的幼女,听闻长门宫失火已经化为灰烬,他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水烫到了手。刘彻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是把怀中的幼女交给了身旁立着的宫女,接着快步跑到长门宫的宫门口望了一眼暗自神伤。
最喜欢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却没有哪个女子的眉目长得像她一般有黛眉远山开的味道。
刘彻,你后悔吗?后悔,那我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你了。
刘彻,你还爱吗?还爱,那我就亲手毁了你的心头挚爱。
她的眼睛再一次睁开,感受到了周围温暖的气息。阴阴冷冷的陵墓竟然照进了一道阳光,陈阿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重新活了过来。直到,看清身边的那个男子的面容,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椒房殿的布置,还有穿着玄色龙袍的刘彻,她真的还是他的皇后吗?
“娇儿,过来。”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刘彻的眸子里是宠溺。头痛欲裂,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微微闭上,睫毛轻轻颤动,直到周围的一切渐渐的模糊。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小很小,最后渐渐地消失在那份光芒里。她只知道睡觉,原来的记忆也渐渐消失。
好一个黛眉远山开,果真是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桃花小眼还睁不开,凭着本能啃着手指的样子甚是可爱。若是翁主,应该不会委屈了这个小姑娘。
哇的一声,她仿佛要哭尽前世所有的委屈。
熟悉的怀抱,小婴孩极有安全感的在母亲的怀里睡觉。醒来也是饿的想要吃东西,说起吃,她真的很喜欢吃。小小年纪,吃的当真比哥哥还要多。
当她不吃的时候,她就在思考人生哲理或者就听见娘亲喊她娇儿。
小婴孩的人生哲理依旧还是吃,饿了就赶紧扯开嗓子哭一下。满月之时,她的小身子已经显得很圆润,小胳膊上面的莲藕节甚是可爱。只是,馆陶公主从来不曾想过她的女儿竟然这么圆润。为了安慰娘亲的玻璃心,每次娘亲喊她娇儿,她可以听得见,也可以装做听得懂的咿咿呀呀的回应娘亲了。我们家小翁主满月之时就是一个贴心的小棉袄了,看见可以吃的东西之后就更贴心了。
圆滚滚的小眼睛看着满桌子的吃食,嘴里也不由自主的流出口水。满月的孩子竟然把口水留在众人的面前,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婴孩。馆陶公主抱着婴孩脸色染上了一层红晕,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如此丢人过。
“女儿啊,你真会给为娘丢人。”
馆陶公主在内室给小阿娇喂奶,一边忍不住叹息的说着。只见,小阿娇用力的吮着自己食物,还闭上眼睛小手扶着额前全都是享受的小表情。
她也有些困了,便抱着阿娇补了一个回笼觉。等到睡醒,已经是宾客散尽,只剩下夫君陈午呆呆的立在她们母女身旁。
阿娇翁主备受皇帝舅舅所喜爱,馆陶公主经常奉旨进宫还要抱着小阿娇。陈午发誓,他对女儿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有一点,自阿娇出生之日起,他的存在感在馆陶公主的面前是不存在的存在。
馆陶公主又一次的进宫去了,陈午没有办法只好去陪儿子陈皎玩儿。紫衣华服,金玉束发,陈午静静的立在那里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韵味。陈午眼里闪过一丝皎洁的明媚,有阳谋,不是阴谋,吩咐自己身旁的管家说:“罢了,去叫皎儿过来。”
故计重施吗?侯爷,你放过小公子,好不好?管家替陈皎小公子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嘴上还是乖乖的答话说:“是,侯爷。”
陈午素来都喜欢竹子,更喜欢安静一点的氛围。竹园外面,远远的就听见一个脚步声,不沉稳却有难以掩饰的焦急。看着那抹身影靠近自己,陈午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不过,想到要算计自己的孩子,他还是于心不忍啊!不过……他一个人会很孤独。况且,妻子还是儿子,陈午早就选了馆陶这个妻子。毕竟,儿子是妻子生的,不是吗?
“皎儿见过爹爹,爹爹您找孩儿可是有事情嘱咐?”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有着一份不属于自己年纪的成熟。这对陈午来说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他抱起这个小大人往自己房里走去,给孩子递了一块糕点才说:“皎儿,今晚和爹爹一起读书。”
一块糕点,读一夜的书。这样算起来,他可真的十分划不来。一定是娘亲又去了宫里,爹爹晚上睡不着才这样。好吧!他作为娘亲的孩子,就代替娘亲陪一下爹爹也是可以的。
结果,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然陪了两个月。娘亲啊,皎儿好想你。没有你在府里,爹爹整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看他读书。还说什么“废寝忘食”之类的句子来糊弄他,在宫里的馆陶公主看到孩子求助的信函又哭又笑。
这才没有过去多少日子,陈午风姿不改只是那可怜的孩子眼圈都黑黑的晕上了一层不一样的光彩。
“臣见过皇上,皇上长乐无极,太后,万岁无忧……”陈皎此时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爹爹的智商真是令人堪忧啊。瞧瞧皇帝舅舅那黑黑的脸,简直比身上的紫色龙袍还要深沉上几分。果真,舅舅动怒了!
“陈午,你给朕出去。皎儿,舅舅带你去见你娘亲。”语毕,拉着还处于游离状态的陈皎去看他的娘亲。
站在原地的陈午不知错在何处?更不懂,他做错了什么让皇上那么生气?只是,求助一般的看着窦太后。那眼神,果真是无辜。只可惜……
陈午罪不至死,可是失了礼仪这件事却不是那么简单。
“朕就罚你见不到皇姐,还有可爱又圆润的小阿娇。”刘启帝王金口,挡住了陈午这些日子对馆陶公主的思念。平生会了思念,近在眼前又见不到的思念才最磨人,真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