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侨在一片光亮中醒来。
梦里千般皆是虚妄,所有执念遥远得恍如隔世。
只是想起某个人喝醉了以后憨态可掬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卷着被子滚来滚去,来来回回都是甜蜜的气息,不时还发出阵阵傻笑。
忽然灵念一动想起了什么,她嗖地一下从床上蹦跶起来,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
刚打开房门,她就看到许嘉衍坐在二楼的小沙发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身上还穿着丝质的暗蓝色睡衣,微低着头一脸睡意朦胧的模样,像是朵刚刚承受雨露恩泽的洁白雪莲,柔顺地垂下了高贵的头颅,端得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程侨悄悄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里面是几颗芒果味的解酒护肝软糖,她刚才找了好半天才从行李箱的暗袋里翻出来。
许嘉衍抬头看到是她,也没多问,很给面子的拿了两颗,拆开包装吃了。
“昨天……”
“昨晚那个……”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微弱又细碎的声音撞在一起,转瞬便没了下文。
程侨在屋内作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节奏,原本准备的说辞瞬间卡了壳,神色讷讷不能成言。她这会儿心乱如麻,患得患失,既怕许嘉衍说点什么,又怕他什么都不说,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在腿上画着一个个凌乱的圈。
许嘉衍嘴里含着软糖,酸酸甜甜的果味沁入心脾,将她紧张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轻声说:“程侨,我只是醉了,并没有失忆。”
程侨画圈的手指头顿住了。
许嘉衍继续说道:“昨晚那些话,虽然突兀,但确实都是我想说的真心话,我全都记得。”
他的语气越发温和低沉,仿佛来自深海塞壬的蛊惑,“所以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好不好?”
答应他的事?是指……眼里只看着他吗?
这一瞬间,好像有一千蝴蝶在她胸口振翅飞舞,程侨整个人原地起飞,轻飘飘地升上了云端。
太、太犯规了,这人为什么总是一本正经地打出超级直球啊!
这谁抵挡得了啊!
屋内的气氛像是骤然打开了1800瓦的电暖气,开始急速升温,两人沉浸在微醺的暧昧中,空气里凭空生出许多五彩缤纷的梦幻泡泡,粉红色的滤镜浪漫又唯美。
——直到许嘉衍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啪唧”一下,程侨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拍开了他的爪子。
许嘉衍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她。
空气中的梦幻泡泡被戳破,气氛一下子从暖春掉到了寒冬。
程侨抿着嘴唇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我、我早上还没洗头呢!”
许嘉衍:“没事,我不介意。”
程侨面无表情:“我介意。”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你根本不懂女孩子对洗头的执念。”
“洗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有没有洗头决定了我今天一天能不能出门。”
“而且网上有个段子你看过吗,说一个女人对男人最大的冷漠就是——你都不值得我洗头!”
她得巴得巴念了半天,一抬头才发现许嘉衍早就笑得不能自抑。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长手长脚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眉目疏朗,嘴角微勾,很有旧时长安街头,鲜衣怒马少年郎的风华。
程侨从未见他笑得这般灿烂,一时看呆了。
半天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踢踢踏踏地跑回房间。
洗头去了。
随着《恋爱实习期》录制稳步前进,导演组为增加节目可观赏性和冲突性,向嘉宾们公布了一项新的任务:跟好朋友谈心,要求这周内随意挑一天完成即可。
因为姚婷身份特殊,不适合出境,程侨只能拜托暂时赋闲在家的方大小姐。
方溪溪爽快地答应了,两人约好这天下班后在琴院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上午程侨有一节小班课,学员是五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同一个宿舍的,组团来学古琴。
正是十七八岁刚上大学的最好年纪,个个眼里有光心中有梦,少年不知愁滋味,一首依依惜别的《阳关三叠》愣是被他们弹出了《欢乐颂》那股热情洋溢的范儿。
程侨听着被按下快进键3.0倍速播放的古曲,颇为头疼地扶住了脑袋。
偏偏小朋友们还不自知,弹完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求表扬。
“程老师,我回家天天练第一叠,现在都不用看谱了,弹得可熟练了呢~”
程侨点点头:“嗯,是挺熟练,也就剩下熟练了,我要是那位元二,估计会以为咱俩也就是塑料兄弟情,你是巴不得赶紧弹完赶紧送我走吧?”
小朋友不好意思地笑了,吐了吐舌头虚心接受批评。
程侨贫嘴完,还是耐心又细致地给学生们讲解了起来:“这是一首送别的曲子,大家带入一下,我和我的好朋友今日阳关一别,往后两地相思如梦,那是非常忧思的心情……”
底下年轻的学员们一听到“好朋友”两字,纷纷挤眉弄眼,表情丰富。
程侨哽了一下,也能猜到她们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很是佩服小姑娘们旺盛的脑补力。
她接着讲道:“所以我们的第一叠是个慢速,不能弹那么快,要弱起渐强,过弦要平和……和后两叠正好形成对比。”
她一边说,一边上手弹了一段示范。
古朴而悠远的乐声从她指尖倾泻出来,真挚的离别愁绪翻涌而上,仿佛她此刻正身处渭城清晨的细雨中,在青嫩翠绿的柳树下不舍地送别友人。
圆脸的妹子学员崇拜地望着她:“程老师,你弹得真有味道,真好听~”
程侨:“来,各位乖乖,想象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即将分别,再来一次。”
这次再弹,小朋友们出来的感情果然好多了。
程侨欣慰地点了点头。
下了课,程侨和小朋友们告别,散步进了茶室,找了个蒲团坐下了。
贺旭打量着她:“心情不错哈?”
程侨傲娇地抬头:“我哪天心情不好?”
贺旭无情拆穿:“也不知道是谁哟,前两天苦大仇深病怏怏的,我寻思这扮演林黛玉呢?这才过了几天又春风满面了。啧啧,女人!”
程侨刚想反驳,一边正闲聊的其他老师也参与了八卦的阵容。
“你还别说,我那天可看见了啊!有个帅哥在底下等小程老师下班哦~”
“真的吗真的吗?长什么样啊看清楚了吗?”
“哎哟喂,那脸那身材,就俩字,极品!”
“哇塞,程老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我最近老看到你背后跟着摄像机在拍啊,是在录什么节目吗?”
程侨很快就顾不上一边捧着茶杯偷笑的贺旭了,面对各种提问应接不暇。
“没有没有,还不是我男朋友呢,真的不是!”
“对,是在录节目。”
“什么节目?现在还是保密期呢,不能透露。”
“啊?要替我打call?好、好的哈哈……”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战斗力是惊人的,程侨在群众面前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只好再三保证节目播出前一定、肯定、绝对会通知到她们。
下班后,程侨去了和方溪溪约好的咖啡馆。
刚推开门进去,她就看到方大小姐一派贵圈名媛姿态,优雅大方地倚在靠窗的卡座上,黑超风衣大波浪,旁边还放着个闪闪发光的鳄鱼皮铂金包。
程侨咋舌:“你这是……选美去了?还是刚从宝丽丽酒店下来?太夸张了吧。”
方惜惜摘掉墨镜温婉浅笑,表情纹丝不动,声音却透着一丝咬牙切齿:“不是给你撑场子么?老娘化了快三个小时的妆,你可知足吧!”
两人面对面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摄影老师们很上道地支起器材,对准了她们。
沉默。
流淌着爵士小调的咖啡馆内,唯独她们所在的角落鸦默雀静。
沉默是今晚的乐章。
这可不是王摩诘给元二送别,两人握着双手情真意切,难舍难分的。
程侨和方溪溪实在是太熟了,天天沉迷于斗图掰头,插科打诨怼来怼去的,现在要她们在镜头面前正儿八经地谈话,一时片刻有点改不过来,怕一个没留神就暴露了本性。
导演看两人神情拘谨,还以为是对着镜头放不开,好心地提醒:“你们聊点什么都可以的啊,像闺蜜的话题啊,这几个星期的烦恼啊,都可以说说的。”
两人对了个眼神。
方溪溪忽然起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我最近在研究鱿鱼的吃法,你说这东西腿那么多,不好好处理一下不是挺浪费的么。所以我打算买一条大的,左边三分之一呢,切碎了大火爆炒,中间就裹上淀粉滚锅油炸,至于右半截,给它每条腿串上签子上铁板碳烤,你觉得怎么样?”
程侨还能怎么样,只能辛苦地忍着笑意。
这哪是在说鱿鱼,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还问她怎么样,拐着弯儿埋汰某些人呢!
程侨赞同地说:“还得在背后划上几刀,这样下锅才会开花。”
方溪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两人从这个话题出发,一路聊到了程侨隔壁邻居装修用的地板胶。
按照这种趋势下去,说不定她们可以聊到下届m国大选出结果。
就这么云里雾里地混了半个小时,采访结束,一头雾水的摄像组撤退了。
两人终于放松下来,心平气和地喝了会儿咖啡。
临出门时,方溪溪站起了身,依然是那副纤细苗条,弱不禁风的样子。
程侨的视线落在了她平坦如初的腹部。
方溪溪静默了一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缘分。”
她的孩子掉了。
当然不是她自己主动取掉的,哪怕这孩子的生父是个混帐东西,方溪溪初为人母,满心满眼都是期盼和希冀,始终感恩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这事说来也是一盆天雷狗血。
因为执意与渣男离婚,她老公又死活不肯,两人僵持不下,天天在家里吵架冷战。
谁知那位天真烂漫的小三竟然愚蠢地相信真爱无敌,堂而皇之地找上了门。三人白刃相见,矛盾瞬间激化,渣男本来就摔断了腿,又和小三在她的房子里大打出手,伤上加伤直接二进宫送了医院。
方溪溪情绪起伏太大,最终孩子也没保住。
闹到这地步,事情反而好办了。
人证物证皆在,方溪溪忍无可忍,直接走诉讼离婚程序,将她老公赶出了家门。
至于那位脑子明显不太清醒的小三,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恶人自有天收,听说事情传开后她就被单位辞退了,现在天天哭着折腾躺在医院里的渣男。
程侨轻轻抱住了她。
方溪溪靠在她的肩头,瘦削的背依然挺得很直,声音却微微颤抖:“翘啊,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恋爱和结婚真的是不一样的,至少恋爱回想起来都是幸福和甜蜜的,不像婚姻,只要进去了,就是一地鸡毛,终归会走向末路。”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结婚,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变得这么不堪?或许他还是上学时候的那个样子,只会傻笑,不会骗我。”
程侨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愿天下的好姑娘都能不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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