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古称汴梁,自宋代起就是中国乃至世界第一大城,史称“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万国使节来朝,各国商旅云集,汴河两岸,别墅河房,雕栏画槛,绮窗珠帘,富丽堂皇。夜晚的时候,灯船来去,宛若火龙,船内丝竹歌吹,自东水门至金明池,喧闹达旦,成就了开封府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后来金灭北宋,开封虽然陷入胡虏之手,但宫阙依旧,城池的格局犹在。以至后来蒙古入寇,金帝南迁汴梁,不须大兴土木就可直接入住。直到蒙古铁蹄突至,开封再遭兵灾。一场浩劫,使得这座闻名世界的华美大城遂成丘墟。史称宫阙市集民居尽毁,民无噍类。百万人口的都市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至此开封进入了一个漫长的衰落期。
直到大明朝建立,徐达、常遇春北伐收复开封。太祖朱元璋一度想把都城迁到这里,终因这昔日的宋金旧都过于荒凉破败而就此作罢。后来这位太祖皇帝将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周王朱分封到这里,经过八十年的休养生息,这座北宋故都重新兴盛繁荣了起来,虽比不上数百年前的东京繁华,但也是八省通衢之地,比起南北两京也只是稍逊。
周王府坐落在开封城北,建在宋朝宫阙旧基上,规模宏大,殿宇众多。府内有山,山高五丈,山上松柏成林,山下是一大湖,湖中碧波荡漾,金鱼跃浪,水鸟飞鸣。沿岸遍是水亭,各样游乐之处,奇石异花,重峦叠嶂,揽之不尽。
周王朱有爝携着他新纳的侧王妃正在王府内的湖边游玩。朱有爝年约五旬,生得方面大耳,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虽身着便服,但举手投足间,颇有王者威仪。
新纳的侧王妃叫涵依,还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身材袅娜高挑,穿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云髻翩翩,玉姿柔媚,鹅蛋脸上飞着几许晕红,显得娇悄动人。
他们驻足的湖边,密密匝匝的围了一圈金鳞红鲤,涵依抬起纤纤玉手,将手中鱼食像雪花一般散落湖中,红鲤纷纷挤出水面,此起彼伏地如同有人在水面扬洗一片红布。
“王爷,再过几天就是您的五十大寿了,到时来府的贺客一定很多吧?”涵依撒完鱼食,侧首对朱有爝笑道。
“一应俗事而已,何足挂心。”朱有爝捻须说道“年年过生日,年年贺寿,寡人也烦了。本想就此模糊不提,谁知底下人拿皇室规制来劝慰寡人,唉”微微叹息一声,“寡人还不如这湖中锦鲤,活得逍遥自在。”
“王爷坐镇中州半生,凡事自然看得淡了,”涵依嫣然一笑,“但今年却有所不同”
“哦?”朱有爝捋须一笑,“如何不同,寡人倒想听爱妃分说分说。”
“这是臣妾入得王府以来给王爷过的第一个生日,这对王爷来说虽然不算什么,”涵依眼波一转,“但对臣妾来讲那可是珍重万分的。”
“对,对,”朱有爝呵呵笑道“你看寡人这记性,爱妃今年春天才入的王府为了爱妃,寡人也得隆而重之的操办好这次寿宴。”
两人正说笑间,这时一位十六七岁的锦服青年在一位青衣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周王与王妃三丈处站定。
“二王子殿下求见。”青衣内侍声音不高不低,保证朱有爝能够听到。
“哦,”朱有爝转过身来,“原来是子到了。”
“子参见父王,涵母妃。”朱子目不斜视,俯身一揖到地。
“请起,请起,”朱有爝笑着摆摆手,“子呐,寿宴现在操办的如何了?内务堂拨付的银子可还够用?”
“父王”朱子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依父王的意思,请帖都已送了出去,寿宴的一应用度核算完还有结余,上面已注明详细条款,还请父王过目。”
朱有爝对着涵依微微颔首,涵依
莲步轻移,上前伸手接过,退至一旁。
“知道了,你办事,我放心。”朱有爝沉吟了一下,“世子没跟你一起么?”
“王兄”朱子迟疑了一下,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朱有爝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严厉了起来。
“是,父王。”朱子连忙说道“王兄本来要和子一起来的,可临时有几位士林中人找到王兄,要和他探讨一下诗词文章。王兄就跟他们去了醉霄阁”
“之后呢?”朱有爝脸膛有些发黑。
“王兄王兄没能节制好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子已着人将他扶回府中。”说罢头一低。
“岂有此理,”朱有爝勃然大怒,“身为世子不理政事,不为诸弟作表率,只知跟几个酸腐文人在风月场里吟诗弄月,成何体统”
“王爷息怒,”涵依忙上前劝道,随即向朱子递了个眼色,“你下去吧。”
“子告退。”朱子躬身退了下去。
朱有爝依然怒气冲冲,面孔赤红,胸脯起伏不定。
“王爷,”涵依待他情绪稍定便劝道“世子性情中人,友人盛情相邀,他不忍推却,一时误事,您又何必生那么大气。”
“好酒贪杯,不务正业,”朱有爝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如此世子,如何服众。”牙一咬,“爱妃不必为他说情,他如再不悔过,寡人一定上奏皇上,褫夺他的世子之位。”
“王爷”涵依正欲再劝,一个满脸皱纹,身穿红袍的老太监象一只老猫似的走了过来,尖声细气地说道“王爷,三王子和郡主回来了。”
“知道了,” 朱有爝有气无力的一挥手,“寡人今天身体不适,叫他们明日一早再来拜见吧。”
“是,王爷。”老太监答应一声,脚下却不动步,“王爷,三王子和郡主带回来几个朋友,却不知要如何安顿,还请王爷示下。”
“朋友?”朱有爝一皱眉头,“子和芷晴在外面与人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回来?堂堂王府,岂是什么猫三狗四的人都能往里进的么?你去把他们打发走也就是了,还禀报寡人作什么?”
“是,老奴告退。”老太监转身欲走。
“慢着,”涵依叫住了他,“年公公,三王子和郡主带来的是什么朋友?”
“回王爷,王妃,”年公公恭恭敬敬答道“据三王子说,他们都是锦衣卫的”
“锦衣卫?”听年公公一说,朱有爝本来萎靡不振的脸色就像吃了还神丹一样陡然精神了起来,“他们怎么会跟锦衣卫的人成为朋友的?”
“他们中一人姓杨,是京师北镇抚司的千户,由于身中剧毒找到三王子医治,这才跟三王子和郡主结识。”
“哦?”朱有爝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去,把他们亲自接入王府,晚上寡人要宴请他们,让子和芷晴也来作陪。”
“老奴领命。”年公公站立片刻,见王爷王妃再无别的吩咐,便转过佝偻的身躯,脚下如行云流水般飘然而去。
“王爷,”涵依见年公公走远,方才说道“不过是个正五品千户而已,王爷您用得着亲自宴请么?”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朱有爝哼了一声,“我们周王府的第一次劫难就是拜锦衣卫所赐”见涵依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便续道“那是洪武三十一年的时候,当时父王在位,寡人年纪尚幼。一日晚间,父王和我们一家人在厅中围桌用膳。”目光沿着湖面看向远方,思绪也随之飘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日晚上,寡人记得很清楚,厅中的烛火很明亮”
涵依的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
他,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一个月后,当时的逊帝朱允突然下旨,说我父王吃饭时违制,用了绘有龙纹的餐具,蓄意谋反,着即押解京都”看了一眼一脸诧异的涵依,嘴角一勾,“你一定会很奇怪,开封和京都远隔千里,寡人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用的什么餐具怎么皇上都会知道”
见涵依一副不解的样子,朱有爝脸上现出一丝带有寒意的苦笑,“那晚在厅外的一座假山后,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他们藏匿好行迹取出纸笔,对着厅内的情形,将寡人一家人用膳的情景全部细细地描画了下来,连餐具的形制都画得很清晰”
朱有爝说的很轻很慢,涵依却听得毛骨悚然。
“寡人一家还未吃完饭,他们就已经画完了,当下收了纸笔,又悄悄潜了出去。一个月后,我父王就被冠以谋反大罪下了应天府的大牢”见涵依脸现惊骇之色,叹道“那两个黑衣人,便是逊帝朱允所差的锦衣卫。要不是太宗皇帝起兵将逊帝朱允赶下了皇位,我们周王府一家恐怕就要在宗室中除名了。”
“锦衣卫这些人怎么这么恐怖,好端端的竟然窥人府邸。”涵依说着不禁回头向四周看了一下,深恐在某些暗处会有人窥视自己。
“他们是直接从属于皇上的特殊侍卫队,专门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甚至处决。”说到这里朱有爝的声音不禁一颤,“被刑部下狱,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下到锦衣卫的诏狱里,恐怕连死都会让你很痛苦。”说罢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子和芷晴所遇到的锦衣卫不知为何会来到开封,我好好招待一下他们,顺便摸摸他们的底,今晚你陪寡人一起见见他们。”
“我?”涵依怔了一下,只得说道“臣妾遵命。”脑中相像着王爷所说的锦衣卫是一副怎样可怕的形象。
杨牧云入得城来,但见街道宽阔,市井繁华,行人如织。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绸缎、珠宝、瓷器、茶叶、首饰一切物品应有尽有,酒肆茶楼瓦舍勾栏百业兴盛。
“中州风物,比起江南另有一番光景。”杨牧云赞道,侧过身看向侍立一旁的玟玉,“玟玉姑娘,就在这里停下吧。”
"杨公子,现在还没有到王府。"玟玉提醒他道。
"杨某贸然来此,已经搅扰了两位殿下的清净,"杨牧云拱手一礼,"怎好再行去王府叨扰,就请玟玉姑娘转告二位殿下,杨某就此别过,他日有缘自当相见。"
"可三殿下和郡主让奴婢领公子直到王府,"玟玉担忧道"杨公子病体初愈,还需三殿下用药慢慢调养,怎可就此便走?"
"药方已在杨某手中,杨某自可抓药调理,姑娘毋须担心,"杨牧云对她一揖,"一路上得姑娘照料,杨某感激不尽,就此谢过。"
"杨公子,玟玉一介奴婢,侍候人是份内之事,怎敢当您大礼,"玟玉说着敛衽一礼,"只是您现在下车,玟玉无法向两位殿下交代。"
两人正说话间,突闻前方一阵人喊马嘶,似是有一队人马向这里飞奔而来。
杨牧云掀开窗帷看去,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向这里疾驰而至。
“这队官兵看起来姿容不俗,不知是那个高官显贵府里的卫队。”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
“是王府的侍卫队。”玟玉眼尖,不禁脱口而出。
这队官兵来到郡主马车跟前肃然立定,然后向两边一分,露出一辆跟郡主马车相比毫不逊色的豪华车驾来。
从车上下来一位满脸皱纹的红袍老太监来,他缓步来到郡主马车前,扯着尖嗓子说道“杨千户在车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