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浍默然。
“韩先生,我有个疑问,”杨牧云说道“王上的病,应该是久积成疴,先王在位时为何选他为世子呢?”
韩明浍闻听此言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出身世家大族,却家道中落,科举又屡试不第,不得已做了李瑈的幕僚。跟随李瑈多年,很多事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先王在位时,确实对勇武过人的李瑈青睐有加,一度有立其为世子的打算。但金宗瑞为首的大臣以嫡长子继承制为由让先王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事王上是知道的,难免耿耿于怀,如今见李瑈势大,一定心怀顾虑,所以借提拔另一个弟弟安平大君以平衡李瑈的影响,不是没有可能。
见韩明浍脸色数变,杨牧云顿时明白了,淡淡道“看来王上与首阳大君定是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往,是么?”
“都是过去的事了,”韩明浍叹道“自王上登基后,君上一直对王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他念。”
“韩先生,”杨牧云目光微闪,“一个人对君王忠心与否是无法揣测的,君王也从不相信这种空洞的说辞。对君王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能威胁到他的王权。大君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金宗瑞在朝堂经营多年,却因为大君起兵靖难而化为泡影。大君能够推翻金议政,也就有能够推翻王上的能力,不是吗?”
“唔杨大人说的言之有理,”韩明浍默然片刻说道。
“君心难测这句古语韩先生相必也不陌生。”
“杨大人,”韩明浍目光凝视着他问道“我家君上应如何应对呢?”
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炮口对准了他的老帅,微微一笑道“韩先生,我现在可要将你的军了。”
“我看看”韩明浍凝思半晌,摇头苦笑道“除非杨大人允许我悔一步棋,否则我输定了。”
“可以。”杨牧云笑着退了一步棋,“人生就如这棋局,不同的是一旦落子就再无悔棋的可能。大君若想真的不受猜忌的话,就直接将军,坐上位不就成了?”
“那怎么成?”韩明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变说道“那我家君上就成了乱臣贼子,为国人所唾骂。”
“韩先生,”杨牧云看了看他,缓缓说道“自古成王败寇,只要老百姓能好生过日子,至于坐在王位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不成不成,”韩明浍连连摆手,“王上与君上兄弟情深,君上是断不会这样做的。”顿了顿,“除此之外,杨大人还有何应对之策?”
杨牧云轻叹一声,“若大君不想居于主位,就应该推掉王上的一切封赏,一心在外领兵便了。”
“杨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家君上仍回咸吉道领兵?”
“这样不好么?”杨牧云的目光闪了闪,“朝堂上的水很浑的,大君不宜久待,一旦失势,又以何作为凭恃呢?”
“杨大人的话我会一一转告君上,”韩明浍说道“就看我家君上会如何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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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瑈回府时,脸色不错,见到韩明浍道“今日王上对本君是多加褒奖,并封本君为各道兵马都统使,韩先生觉得如何?”
“恭喜君上,贺喜君上。”韩明浍恭贺道。
“去,把杨贤弟叫来,”李瑈说道“韩先生你也作陪,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
韩明浍本想将杨牧云说的一番话转述给他,但转念一想,便闭口不言了。
晚上,李瑈、杨牧云、韩明浍坐在一起,酒到半酣,李瑈便将朝堂上李珦封他为各道军马统兵使的事说了。
杨牧云并未感到惊讶,也没有说恭贺的话,而是脸色淡然的说了一句,“这么说大君是留在汉阳了。”
“那是自然,”李瑈说道“王上封三弟为总议政,管理文臣,而本君,则是统领武将。一文一武,并列于朝堂。”
“那大君在咸吉道留下的空缺由谁充任?”杨牧云问道。
“李澄玉,”李瑈说道“他代替本君统率咸吉道诸军。”
“这么说他是大君的人?”
“不?”李瑈微微摇头说道“这是王上的旨意,本君既然留在汉阳,所以王上任命他为镇夷营都总管。”
“那这个李澄玉又是何许人呢?”杨牧云又问。
“他么?是兵曹副判。”李瑈想了想说道。
杨牧云看了一眼韩明浍,“看来王上已经在安插自己的人了。”
“贤弟这是什么意思?”
“咸吉道镇夷营是大君一手带出来的,兵精将猛。如不派一个可靠的人掌控,王上如何能安心呢?”
“杨大人,”韩明浍却说道“君上可是各道军马统兵使,朝鲜国内所有的马步水军都受君上节制。”
“可大君人在汉阳,如何节制各道兵马?”杨牧云说道“各道军马统兵使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只要不出汉阳,就不过是个虚职。”
李瑈听了不禁一怔。
“看来韩先生并未将我的一番话转述给大君,”杨牧云叹道“也罢,算是我杨某人多心了。”
“贤弟跟先生都说了些什么话?”李瑈虽问的是杨牧云,目光却看向韩明浍。
“都不过是一些戏言,君上不听也罢。”韩明浍笑了笑,“今天是君上大喜的日子,喝酒、喝酒”说着端起了酒盅。
“杨某不胜酒力,告辞!”杨牧云起身说道。不待李瑈开口挽留,便转身走了出去。
“韩先生,”李瑈脸上收起笑意,向韩明浍问道“杨贤弟究竟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他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唔其实,杨大人也都是为君上好,只是言语上有些过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韩先生但说无妨。”李瑈追问道。
韩明浍踌躇再三,便把杨牧云下棋时跟他说过的话当着李瑈的面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
李瑈听罢之后沉默了下来,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
“杨大人也是替君上着想,”韩明浍心下惴惴不安,“君上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李瑈长叹一声,“杨贤弟对我是以诚相待,所以才会说这番话的,先生,你不应该对我有意隐瞒。”
“是,明浍知错,”韩明浍说道“只是其中有些话大逆不道,我怕君上听了会心中不快,所以之前没敢说出来。”
李瑈看了他一眼,“本君是心里不高兴,他的话有刻意挑拨本君与王上兄弟关系之嫌,不过为了让本君高兴而故意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本君还留先生在身边做什么呢?”
“是,是,”韩明浍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忍不住抬袖擦拭,“明浍不够坦诚,让君上失望了。”
“不过他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李瑈眯起了眼睛,“先王在世时,本君就是因为锋芒毕露,所以常常引起兄长不快。这些往事并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和他地位的改变而有所磨灭,本君看的出来,王上心里对我还是很忌惮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这又能怎样呢?他是君,我是臣,在先王面前本君曾发过誓的,要一生一世忠于兄长,绝不生异心,否则万箭穿心。这个誓言本君从未忘记。”声音微顿,“就是王上现在将我处死,我也是绝不怨言的。”
“可是,君上”韩明浍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王上沉疴在身,万一”
“闭嘴!”李瑈狠狠瞪了他一眼,“韩先生,本君向来是很敬重你的,但你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休怪本君对你不讲情面了。”
韩明浍身子一颤,不敢再言语。
“杨贤弟是要回大明的,”李瑈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些日子本君会很忙,你就代替本君多陪陪他吧!”
“是,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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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不多待些日子么?何必急着要走呢?”
在早上和煦的阳光下,韩明浍陪同着杨牧云向汉阳北门行去。他们的身后,朱祁镇和原香坐在马车上,宁祖儿和朱芷晴骑马在其后。
“已叨扰了这么些日子,”杨牧云道“总不能一直在大君府上住下去。”
“杨大人说哪里话,君上对您是一见如故,别说这几日,就算住上个三年五载,大君也是会欣然的,”韩明浍道“您就这样走了,君上不定怎么埋怨我等呢?”
“大君政务繁忙,就不必跟他说了,他日有缘,还会相见!”
韩明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君上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宁可王上负他,他也绝不负王上。杨大人说的那番话实不应宣之于口的。”
“这话或许说的早了些,”杨牧云笑了笑,“倒让韩先生难以在大君面前做人了,抱歉抱歉!”
“杨大人言重了,小人可当不起,”韩明浍道“不过您的话出自肺腑,想来对君上必有一定触动,并非全然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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