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少年嬴政（二）
小青龙简直惊呆了。
他刚认识嬴政的时候,他才十岁！这孩子居然一直以兄长的身份自居吗？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提醒道。
嬴政：“……”
看着抱在自己怀里还矮半个头的小少年，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看都还是一只幼年期的小小龙，五十多岁才学会化形……
可能神兽的寿命是不能用寻常人类来计算的，他安慰自己道。
嬴政松开了手臂，低头打量着人形的小青龙。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蓝色长袍，腰带绑了一圈又一圈，衣摆从脚踝拖到了地上。
他解释道：“他们没给我准备适合的衣服。”
嬴政理解地点头。
从宫人们对龙的敬畏态度来看，肯定以为他化形以后会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谁想到呢？
夜晚的空气中仍残留着寒意，他余光一瞥，看见小青龙没有穿鞋袜，光着脚踩在地砖上，圆润的脚趾微微蜷起，便伸手将他拉进门内,小心地避开其他人,回到自己位于偏殿的屋子里。
他很快就不住在这里了,等那些人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就会将他迎到咸阳宫的主殿里,不过至少现在,他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不被任何人打扰。
“冷吗？”
小青龙摇摇头，嬴政又想,哦对，神兽肯定不会和普通人一般畏惧寒冷。
但他还是将火盆点了起来，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着，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玩伴的意外出现实在令人惊喜,嬴政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来祝贺我的吗？
他想想，觉得有些多余，对方刚化成人形，还未适应，便费尽力气大半夜跑来找自己，难道只是为了闲聊？
但他们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闲聊了。
“你刚才叫我……算了。”嬴政对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顿了顿，遗憾地放弃心里那一点小执着。
兄长还是弟弟并不重要，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就算他想叫甜心小宝贝，自己也不会有意见的。
他转而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蹙眉摇头，想了许久，火光照得他脸色忽明忽亮。
“没有名字……吗？”嬴政猜测。
他状似苦恼地点点头。
在传承于血脉之中的记忆里，上古神兽很多是没有名字的，一般是以身份相称。何况如今人间只有他一条青龙，也不需要额外取什么名字。
嬴政说：“在这里，我们都需要有个名字。”
小青龙缓缓点头。
他起身，走到窗前，撕开门洞上的丝绸一角，屋外夜色深沉，只有天边隐约露出一丝白光。
他指向东方，说那是他降生的地方。
嬴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可我听他们说，你是大将军从蜀地带回来的。”
小青龙微微歪头，犄角在窗户上又戳出了一个洞。
他说：“可能是我迷路了。”
于是嬴政想象着，一颗流星划破天空降落在陆地上……本该顺着原定的轨迹落地，但它却打了个喷嚏，半路拐了个弯……
龙蛋噗通一声落在荒山野岭里，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不久之后，蛋壳碎了，晕头转向的小龙爬出来，一头撞进了武安君怀里。
有了，这就是守株待龙的故事。他眼睛一亮。
“……”
“咳，开个玩笑。”少年正色道，“你说的应该没错，青龙属东方之神，书里有写。”
他指向东方的夜空，迟疑了一下，目光在那颗格外明亮的晨星上停留着。
“那是启明星。”
嬴政想，可以叫他小明什么的……
但是好像有些草率。他又想，以后他要跟着自己走上王典高台，受万人朝拜，应当有个更响亮的称呼。
他决定叫他孔明。
小青龙甩了甩尾巴，没什么意见，欣然答应。
他的尾巴是从衣服后面钻出来的，在屁股后面拱起一块，看起来有些别扭。
嬴政问他：“不能收起来吗？”
孔明闭上眼睛尝试了一下，龙角和尾巴都瞬间消失了。
他终于可以顺顺当当地坐下来，盘起腿，将赤-裸的双足缩到了衣摆下。
嬴政惊奇地看着他空荡荡的头顶，没忍住摸过去，确认那并不是幻觉，触手可及的只剩下一头柔软的长发。
小青龙当然不懂梳头的事情，他是披头散发过来的，衬得一张青涩姣好的脸有些男女莫辨。
嬴政便说：“你等一会儿。”
他悄悄地摸进了赵姬的寝殿里，向她“借”了一根玉簪。
他们还未到加冠的年纪，他回忆着宫女们梳妆的手法，给他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大功告成，他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
在他少有的记忆中，秦王和赵姬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抚摸她柔软秀丽的黑发，甚至还会替她梳头，美名其曰情趣。
这时候他永远被奶妈抱得远远的，回头望去，只能依稀看到屏风后面晃动的剪影。
孔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宫里其他同龄的孩子相比，嬴政似乎看上去更成熟一些，一张脸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了。
以前他还未化形，他们之间的交流从连蒙带猜到心领神会，或许有一些误会，但大体上还是很和谐的。
而现在他看出来了，嬴政的确是以兄长的身份看待自己的。
“你饿了吗？”他问。
孔明说：“不会。”
“我没见过你吃东西。”嬴政沉思，“难道神兽仅靠天地灵气就能活下去吗？”
孔明想了会儿，慢吞吞道：“他们会给我带来很多贡品。”
他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照顾、看管他的宫人们。
他们听从秦王的吩咐，战战兢兢地守在宫殿四周，不敢靠得太近。送过去的珍馐大多不被理睬，只能不断变换着花样。后来他们渐渐发现，小青龙几乎不怎么进食，但他喜欢晨间绽放的花瓣上最剔透的露水，偶尔也会饮几口花蜜，挑食的要命。
难怪长得这么慢，嬴政听完，暗暗评价道。
这么娇贵，也只有大秦王宫才养得起了。想到自己是这个王宫，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他不由骄傲起来。
这可是他养的龙啊。
天光渐亮，少年们注视着晃动的明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怎么懂得我们的语言？”
“因为我聪明。”
嬴政没有觉得他自吹自擂，看着他扬起的唇角，还有弯弯的眉眼，觉得很可爱。
“……你也能听懂其他动物的语言吗？”
孔明看了他一眼，很从容地道：“他们不会说话。并不是所有动物都像人类一样用语言沟通的。”
“肢体动作？”他猜。
“还有一些信号，会透过他们的身体传递出来。”孔明仔细地描述着，但对年轻的嬴政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很抽象。
他注视着对方抬手时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微微地出神。
这双手腕看起来很细很脆弱，但嬴政确信，青龙的力量绝不仅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或许，若是他想，随时可以召唤雷电风雨，腾云驾雾而去，甚至将咸阳宫打得七零八落，也没有人能阻止。
可他愿意留在这里，陪伴自己……
嬴政想到这里时，孔明突然靠近了他：“在想什么呢？”
他吓了一跳，微微后仰，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喝着露水长大的青龙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气息，他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怎样的味道，但只要出现，他就能记起来。
也因此，他刚才突然从黑夜里出现的时候，嬴政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孔明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举个例子，像这样的气息……是我们召唤同类的方式。”
嬴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但是这里只有你一条青龙，不会有别的龙被你吸引过来的。”
“谁说得准呢？”
他们安静地坐了会儿，孔明又说，我本来是想来安慰你的。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安慰？”嬴政微微惊讶。
孔明也有些惊讶：你老爹刚死，难道不会难过吗？
他迟疑地摇摇头，侍从们都忙着安慰、照顾赵姬，而他自己也没有感到多少所谓“悲伤”的情绪。
守灵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整个宫殿里的人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下一位登上王位的就是自己，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怎么会呢？”
小青龙低头沉思。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他们会为死去的家属亲眷悲伤，若是家中长辈，则要守孝几年……
嬴政的脸色又淡了下来，轻哼一声。
“你没听他们背后议论么，”他说，“他们怀疑……他不是我亲爹呢。”
“那是谁？”
“不知道。”他冷冷道，“或许是另一个大权在握的男人。”
“你没问过你的……嗯，亲娘吗？”孔明微微犹豫，总不会赵姬也不是他的亲娘吧？
嬴政说：“没有，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呢？”
过去的经历，确实让他比寻常的孩童更早熟几分，此时脸上也露出隐隐的讥讽之意。
但孔明像是没看到一样，安慰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关系啊，”他说，“兽族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只要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就足够了，父亲的身份或许有误，但生自己出来的母亲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嬴政不由一愣。
这个说法太……新颖了。
人们从来只在乎一个人的父亲是谁，会被历史记载的也只有父亲的名字，只有母亲？那根本不重要。
“你们神兽一族……也是这样？”嬴政忍不住问，“那你知道你的生父生母是谁么？”
孔明点点头说，那是继承在他血脉里的记忆，从他苏醒以来就知道。
“其实……我们没有父亲或者母亲这种说法。”他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自己就能生。”
“……”
从那以后，嬴政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启明星，就是金星。
嗯……太白金星的那颗星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