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豆豆做的菜,色香味俱全。
项驰时常愿意将果果放去江家,多少也有些想让她吃口好饭的意思。
以前没有果果,他在外工作,独自生活,都靠外卖度日。
后头果果来了,他虽也点外卖,但也是量力而行。
甚至学着下厨,只可惜厨艺不佳,似乎天生就没这个天赋,不论如何对着菜谱努力都是白搭,勉强可以入口,但好吃却是完全算不上。
因此,小朋友好像也不太热衷于吃饭。
但自从江爸的邀请让他和果果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到饭点,但凡在家,果果都巴望着墙那头,可怜兮兮问他:“驰驰,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给果果打洞呀?”
他哭笑不得,请了姨婆来家里帮忙做饭,还是不得章法。
果果似乎就是觉得别人的月亮比她的圆,就是喜欢吃江家的饭。
他没得办法,只好装作不经意,放着小家伙去蹭了好几次饭。
江豆豆也不计较,一来二去,果果的脸都嘟起来了,肉眼可见的胖了。
比起果果,他倒是没那个口福,上回江爸的邀请不算,这还是他第一次吃上江豆豆做的饭菜。
怎么说呢?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厨水准。
只是,当江豆豆打开最后一个砂锅的盖子,看清里头的菜,他抿了抿唇。
“怎么?”江豆豆看着项驰忽然僵了一下的表情就笑了,把砂锅盖放在一边,“这道菜是我特意做的,很符合我们俩的处境。”
“什么处境?臭味相投?”项驰拧着眉看着里头的料,“臭豆腐烧肥肠?这是你自创的?你觉得你是臭豆腐还是肥肠?”
你才是臭豆腐!你才是肥肠!
江豆豆飞他一个眼刀,“才不是我自创的,这应该是湖南菜,我有一次在私房菜吃到的,十分惊艳,就模仿了。”
“湖南哪有这道菜?”项驰就差否认三连。
“可我就是在湖南的菜馆吃到的。”
“幼稚不幼稚,在东边吃到的西瓜就变成东瓜了么?”项驰笑她,筷子转了个向,夹起了一口番茄炒蛋,夸她,“好吃。”
江豆豆乐了,“你怎么急转弯啊?臭味相投你怎么不尝啊?我给你夹一块?”
“我不吃臭豆腐。”项驰拒绝。
“那你吃吃肥肠呀!”
“肥肠也不吃。”
“那你吃榴莲么?”
“不吃。”
“苦瓜呢?”
“不吃。”
“行吧,你这人显然吃不了苦。”
项驰挑了挑眉,放下筷子,忽然说:“人为什么一定要吃苦?多点甜不好么?”
江豆豆给说愣住了,点头,“对。”
“那这道菜我不吃了,我洗碗。”项驰一锤定音。
江豆豆看他一眼,见好就收,“行。”
一顿饭吃得十分满意,江豆豆吃完也不需要洗碗,看着项驰冷着张俊脸又是洗碗又是擦桌子,心里特别舒坦。
她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轻轻地摇,雨还在下,滴滴落在不远处的石砖上,溅起涟漪。
项驰洗完碗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女孩长发披肩,睡得正酣,她真的很美,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空中绽放的烟花。
他记忆最深处,一直都有她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
他和她曾经想象过的完全不一样,又似乎她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回了房间,取了剧本,又重新回来,坐在了她不远处的屋檐下。
四下都很安静,他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的青苔。
很新鲜,翠绿着躲在潮湿的阴处,从不祈求光明,永远自得其乐。
他注视了一会,目光才从新落回自己手中的剧本。
江豆豆醒来时,雨已经停了,盖在身上的外套让她愣了一下,她下意识闻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撇过头,就见项驰坐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本a4纸打印后订好的书。
“你在看什么?”刚睡醒的她软绵绵地问。
“工作室送来的剧本。”见她醒了,项驰下意识笑了一下。
江豆豆犯懒,躺在摇椅上没动,看他一会,撇开脸,望着天井和他说话,“你要准备拍戏了么?”
“还没,在找合适的剧本。”
“你喜欢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别敷衍哦!认真回答。”
项驰选戏的眼光真的是没话说,江豆豆蛮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内核的故事更受欢迎。
“小人物。”项驰想了想说,“就我个人,更喜欢具象的,好似微不足道却有张力的人生。”
“我以为你会喜欢大开大合的人物,比如霍去病。”
“他其实也是个小人物,只是你把他想得太高了。”项驰放下手中的剧本,“我演他的时候曾经在想,他会不会有遗憾。”
“你觉得他有遗憾么?”江豆豆来了兴趣,扭头看向他。
“我后来发现每个角色都有遗憾,遗憾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人生但凡有幸运的时刻,都要珍之重之才好。”
四周□□静了,空气也好,环境也好。
刚睡醒的江豆豆透着一股慵懒的温柔,他沉下心看了很久的剧本,心思也异样的明净,不由就有感而发。
江豆豆微笑的表情却因为他的话慢慢收住,她清澈的眼睛看向项驰,像被点中了什么,忽然就变得有些忧伤。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项驰轻轻地问,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温柔。
“我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曾经和我说过,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平事,做我们这一行,受委屈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得向前看,要明白幸运幸福难得,但凡遇到,都该珍之重之。”
有的人,不去想起,永远都不会去提。
但凡提起,就是深深地忘不掉。
江豆豆我已经很久没提起自己的老师了,在江家,这也是一个不能碰的话题。
只是现在,她忽然想借这个机会提起老师,她们的网站并不重要,她更想告诉大家世界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平凡却又伟大的人。
“老师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在学校的时候耐心温柔,知无不教。后来我实习,分在急诊,她当时是急诊科的护士长。我记得太清楚了,那天晚上急诊特别的忙,有老人家摔倒被送来的,还有出车祸的,后来来了个最轻的,是个三岁小孩,大半夜的发高烧就是下不来。医生开了吊针,我取了药给那小孩扎针。那孩子太胖了,血管又细,我扎了两次都扎不准,家长本来就急,我一扎小孩就哭,家长就气呀,就骂我。她越骂,我越慌,更扎不进去,就这么着被打了一巴掌。”
“当时那种委屈,我现在都记得。但是没办法,其他人都去手术室了,除了挂号护士,急诊科就剩我。我被打了一巴掌,还得继续给小孩扎针。后来我去洗手间,就看见自己的脸肿了。那一刻,我就绷不住了,躲在厕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师找过来了。”
“她问我,我为什么哭?我哭的原因太多了,自责,那么小的小孩扎不进去针真的很可怜,我技术不佳,不够专业,导致小孩受苦,我自责。同时,我并不是故意的,却被家长辱骂甚至挨打,非常之委屈,还不能还手,特别委屈。”
“然后呢?”
“老师知道事情的始末非常的生气,她坚持这就是医闹,指责急诊科的保安为什么没有及时制止,并且报了警。后来家长道歉了,她就给我放了假,说了刚刚那段话。因为我自责,不自信,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她还说,很多水果都有可能研究出来无籽的品种,但石榴绝不可能,因为石榴肉的部分,实际上就是种皮,你可以把它看做是种子外面包裹的一层厚厚的皮儿,所以如果研发无籽石榴,石榴就没得吃了。同理,是人就会生病,不过早晚而已,医务工作者是无可替代的。她用坚定的信心和温柔的抚慰,安慰了初出茅庐的我。”
“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江豆豆不由自主的又在重复这句话,这句话的背后,是她深深的遗憾和惋惜,“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前年,大过年的,因为医闹死了。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我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满地都是血,那个人那么疯狂,她那么无助。我从没见过老师无助过,我永远不能忘记她的眼神。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人的一生,快乐的日子是确实短暂的,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遇见神经病。”
“那天,我们科值夜班的医生护士都守在手术室门口,还有几个住院病人,都不睡觉了,也陪着守。院里的医生都赶回来了,就是想把她抢回来,但是没办法,抢不回来,筋都断了,只连着皮。以前我看小说,形容人,有作家会写,她就像个破布娃娃,觉得特别搞笑,人怎么能像个破布娃娃呢?结果,医闹真的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破布娃娃。”
“后来,我看见病人就讨厌,就害怕。工作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我有我的职业道德,救死扶伤是医务工作者的天职,我尽我所能挽救所有的生命。但在那同时,我是惧怕并排斥的。”
“然后,你辞职了。”项驰默默地听着她的话,走近她,将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江豆豆接过,不小心碰触到了他温热的指尖。
或许,是下过雨后的空气潮湿,有好闻的泥土味道冲入心肺,又有项驰安静的聆听。
她终于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远离了霓虹和高楼,也终于敢于面对自己心中的想念。
“我特别想念老师。”她哭着说,“我更愤愤不平,谁能想到,她走到最后,遇到不是医术的瓶颈,而是人心的瓶颈。”
真正的别离根本没有长亭古道,小桥流水,更来不及再说什么,只会是很忽然的,有的人被留在昨天。
项驰蹲在她面前,竟然十分有耐心,伸手,默默为她擦眼泪,“找机会,我陪你去看她?”
“我不敢去。”江豆豆摇头,“我不敢去见她,我已经是逃兵了。”
老师一心教她,她却选择了不再当护士。
“那怎样会让你开心起来?”项驰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眸光很深邃,为她拭泪的手温热而宽大。
江豆豆惊于这个发现,愣了愣,“你的手好大,可以盖住我的脸了。”
项驰忍不住笑开,“所以你开心起来了么?你看你的脸这么小,高颅顶,小圆脸,大眼睛,长得像明星一样漂亮。”
江豆豆脸微红,也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羞红的,“我第一次听你说我好话,没想到你还吃这套。”
“因为这是真话。”项驰否认,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软,很温柔。
他站起身,将一旁的椅子拉来她身边,坐下,望着天井,忽然说,“我觉得这里可以看见星星,晚上我们一起看星星?”
“你想说老师变成星星了么?那是骗小孩的,我已经三十了。”
“那我一边陪你看星星,一边给你唱歌?”
“大可不必,你越唱歌我越悲伤。”
“那你看过一本叫《原
作者有话要说: 子力量》的书么?里头说,‘我们犁的土都是星尘,随风四处飘散;而在一杯雨水中,我们饮下了宇宙。’”说着,他伸出手,屋檐上落下的星点雨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笑着回眸看她,“江豆豆,你想尝尝宇宙的味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