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店,三层宴会厅,一贯是诸多盛会的落脚处。
但逢珠宝拍卖会,更是热闹非凡,名流云集,被戏称为“女人的斗兽场”,一众富家名媛、豪门阔太挤破脑袋,只为穿梭其间,争奇斗艳。
所谓珠宝美玉,不外乎大小、克数、纯度,样样比较,赛赛贵贱高低;
所谓相谈甚欢,实则三句离不开家世宠爱,五句之内,必有“我不想买,我老公/爸爸/妈妈/哥哥/非让我买”。
踩低捧高,处处挤兑的劣习实在养成既久。
以至于,哪怕暌违多年,卓青至今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席拍卖会时,那种被从头数落到脚的惨痛经历:私生女的身份就像一把利刃,将她剜得血肉淋漓。
细算起来,如若不是当时纪司予及时找到她,匆匆一个亮相,紧握住她的手,怕是都堵不住那群贵妇人喋喋不休的嘴。
——同样的场景,又譬如此刻。
“青青,你也来了。”
这话传到耳边时,卓青被纪司予小心搀扶着,正安心扮演着身残志坚、柔弱的跛脚四太。
没成想刚一落座,隔着两个座位,一身盛装打扮的纪家大太太叶梦,便特意把她给点出来搭话。
说话时,不忘抬起戴着硕大足金豹头戒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拨了拨颈上的cartier豹子祖母绿宝石项链。
卓青:“……”
没必要,姐,真的没必要。
可惜,叶梦显然没有意会到她那眼神中的愕然兼无奈,更无心等她接腔。
下一秒,轻慢视线便已从上到下,将卓青打量一遭,直至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得意神色。
“既然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也好搭伴过来,不用让司予专门陪你,耽误他正经事。”
叶梦掩唇一笑,千娇百媚:“或者实在不行,让我跟苏富比的人打个招呼也好啊,把时间往后推推。毕竟你一向都要睡午觉,这会儿过来,八成还懵懵懂懂没醒呢,穿的这叫一个素雅。”
一席话夹枪带棒,引来桌上众人或明或暗、小心翼翼的附和。
看看纪家大太太的脸色,也得观察观察四少神色变化。
身处暴风眼,卓青倒是只轻抿一口茶水,冷眼相对。
末了,不知想到什么,竟索性跟着笑起。
——到底是谁有眼不识货?
别的不说,至少她身上这件看似平平无奇的米白色针织裙,作为独立设计师品牌【porcelain&embroidery】今年秋冬高级成衣系列的代表作,售价可绝不比叶梦身上的……
卓青怒气值蓄满,刚要开口,一旁的纪司予忽而伸手,轻拍两下她手背。
她话头一哽。
后话登时倒回腹中,惊怒之下,蓦地侧头看人。
纪少依旧云淡风轻。
只手指轻抵面前高脚酒杯杯座,推移到她面前。
“那茶叶不好,喝这个,润润嗓子,”他说,“而且阿青,待会儿碰见你喜欢的,还得举牌喊价,其他的地方,就不必费口水了。”
话音刚落,正和身旁小姐妹交头接耳、笑意盈盈的叶梦,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笑容僵在当场。
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但她在纪家,可是亲眼见证过纪司予平时的冷心冷情,对自家老婆说不理睬就不理睬,去欧洲分部主事,更是两年,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
今个儿是抽什么风,演戏还是来真的?
“怎么,司予。”
叶梦思前想后,还是扭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搭了个话,“这次带青青过来,提前看中了哪件?——昨天我把邀请函给你的时候,提起的那个粉紫钻戒?”
“算是吧,那颜色衬阿青的肤色,我想应该不会错,就是不知道阿青待会儿看不看的上。”
纪司予将竞买号牌递到卓青手中,话音淡淡:“本来就只是我一时兴起,想起来要给她买个新戒指,我不像大哥那么忙,总想抽出点时间多陪陪她,她还不乐意,这傻姑娘。”
他不说还好,光明正大地提起纪司业,众人难免后知后觉,这纪家大少,可从来不见陪着大太太出席什么拍卖会,更别提什么一掷千金换妻一笑。
敢情这夫妻情薄的,究竟是四少一家,还是……大少?
狐疑的目光一下调转到这头。
叶梦哪里受过这样的眼神洗礼,窘迫登时转作绯红,在脸上一应蔓开。
急忙开口,向周遭几个熟人解释:“我老公最近公司事情多,他也不喜欢参加这种酒会啊拍卖会什么的,一切都以工作为重。不过平常他都是随便我买啦,我shopping得开心,他也觉得很有面子。”
她语调高扬:“他毕竟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我也不忍心让他在我身上浪……耽误时间,娶妻当娶贤,我这是受了家里老太太的教。”
这话说得稍欠信服力,众人的附和声中,难免有几分敷衍。
纪司予淡淡一哂:“那就好,大嫂是被教顺了,难怪奶奶上次也夸,说你很有长进。”
叶梦:“……”
她费尽口舌,却在这匆匆一个对视中,忽而明白过来他那笑容中的险恶之处。
换了平常,这本该是他妻子无往而不利的“战场”,可偏偏卓青今天哑了嗓子,他便随口挑拨几句。
不似女子置气,非要争个长短高低,有些话尽在不言中,适可而止,便足够看个热闹了。
纪家四少,最擅长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心理仗。
叶梦脸色尽垮。
终是偃旗息鼓,再不和这夫妻说话,心照不宣的诡谲,尽数掩在觥筹交错的喧哗声中。
拍卖会很快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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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富比拍卖行盛名在外,旗下分行遍布世界各地,拍出天价的奇珍异宝更如天边繁星,数不胜数。
此次香港分行北上,在上海代表处举办珠宝秋拍会,只为进一步拓展东亚市场,更不惜以罕见的10.64克拉粉紫钻戒作为这天拍卖会的压轴商品,确实招来了不少“大鱼”。
——要知道,粉钻作为钻石界的珍品,年开采量极低,仅占钻石总产量的0.0001%,颗粒更是偏小,平均重量至多不过1克拉左右。但凡有大克拉的粉钻亮相于拍卖会场,都难免成为众人的焦点。
更别提这颗重达10.64ct的粉钻不仅克数惊人,颜色等级与净度级别均达目前市场峰值水准,预估平均单克拉价格超过200万美元,总价高达1亿港币以上。
够大,够亮,够有面子。
无论其实际用处是否多余,尺寸是否合适,满足以上三点,便足够成为诸多无聊贵妇们竞相追逐的对象。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就等着将它一举拿下,花钱买上一份好脸面。
卓青靠在纪司予身边,尽力扮演着虚弱角色,忍了无数次哈欠,拍卖会终于接近尾声。
万众瞩目的粉紫钻戒迟迟亮相,引来场内一阵做作惊呼。
“第29号拍品,相信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那就是……”
她循着拍卖师手指方向望去:陈列柜中,相比传统的祖母绿型切割,这枚以雷迪恩矩形切割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八爪钻戒确实色彩明丽,光影透彻,哪怕众多拍品珠玉在前,也毫不失色。
拍卖师慷慨激昂的介绍刚一收尾,摆出势在必得阵仗的纪家大太太当即举牌喊价:“七千万。”
一下从最低起拍价六千六百万拉高四百万的差价。
但显然,距离它应有的价值还有距离。
纪司予示意卓青举牌,价格喊到七千八百万。
“八千万!”
“八、八千一百万!”
“八千三百万!”
照这速度,怕不是得喊到明天。
卓青生了隔岸观火的心思,遂停了举牌的动作,冲纪司予摇了摇头,“先等等好了。”
一旁的叶梦颇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鄙夷情绪一晃而过。
随即便悠悠举手,“八千八百万。”
有出手阔绰、连喊高价的大太太在场,气氛不出所料,再度被炒热。
无奈不甘心者众多,安静片刻过后,拍卖价格仍继续以百八十万的差额层层叠加。
一直到价格喊至九千八百万,察觉到身边似乎分外安静的纪家四少,复才忽而眉心一跳。
将频频震动的手机摁灭,侧头看向妻子:“真不举牌子了?再等,就得被别人拍去了,”他笑,“阿青,我们有钱,继续举。”
说着,便握住她僵硬的右手,一同举起号牌。
“一亿。”
“一亿元!17号的纪先生喊出了一亿元的高价!”
差距以千万之额飞速拉大,场中一静,面面相觑过后,许多号牌陆陆续续放下。
拍卖师似乎也没想到这进度条被飞速拉快,短暂愣了数秒,随即飞快堆起笑容:“好的,17号纪先生出价一亿元人民币,如果没有……”
“一亿两千万!”
一张号牌高高举起。
有这闲钱,还敢和四少撕破脸争起来的,无疑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纪家大太太。
纪司予握住卓青的手,这次放都懒得放,只晃了晃号牌,示意:“一亿五千万。”
卓青肉痛到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压低声音:“她一直在抬价,司予,我们干嘛陪她玩亏本买卖?”
还没说完,那头又是一声:“一亿五千五百万!”
卓青急忙按住身边人蓄势待发要抬起的右手,摇了摇头。
“不拍了,”她这次咬牙切齿,“不值得了。”
叶梦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于公于私,这颗粉钻戒指,都理应她这个长嫂相让,如今不住哄抬价格,分明就是在帮着主办方杀价冤大头,眼下该喊的价喊了,她的气也消了,实在犯不着拿一亿多来买这点面子。
更何况,如果把局面闹得不可开交,之后老太太生日宴上撞见,要是又给说起来,叶梦还不得联合那群妯娌剥了自己三层皮?
虽说这次要能买下来,确实是很爽,又特长脸——
卓青死命摇头,把这危险想法晃出外太空。
即便如此,耳边还在继续传来以百万之额陆续往上累加的喊价,似乎是在有意给纪司予留好喊高价的时间。
她只得继续劝,把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说真的,让她喊去吧,要是真拍下了,八成大哥也得肉痛好久。”
“但我想要。”
“你哪里想要了!”卓青无奈,“……你不就是因为我上午随口说的要买戒指,反正,纪司予,我们不陪她玩抬价游戏了,你自己也说了啊,以后陪我回湖州,我们重新打一对银戒指,肯定比那颗粉钻好看多了。”
纪司予不答话,玩袖扣。
卓青:“……”
纪司予伸手去摸号牌。
卓青:“……!”
可她来不及拦,便被人用另一只手按住手腕。
“抬价就抬价吧,难得阿青愿意花我的钱,”纪司予将她那副傻样收入眼中,笑着,摩挲她右手虎口处薄薄一层茧:“而且我觉得这戒指就该给你,再多钱也不亏。”
卓青嘴角抽抽,挣扎两下:“我都说了我不要。”
“那我买来扔了,也不给阿青不喜欢的人。”
“……”
“或者我买来了,偷偷丢在地上,你捡起来,免费的,就不算花了钱,对不对?”
男人幼稚起来,真的很可怕。
卓青又好气又好笑,早上那濒临爆发点的怒火、诸多无来由的揣测,竟都在这久违的偏爱中,不知不觉消散殆尽。
一句“幼稚”说到一半,到底没拦住他举牌,开口便喊出“一亿八千万”,声惊四座。
“17号的纪先生出价一亿八千万!”
拍卖师一语落地,满场目光向这头聚焦。
“一亿八千万第一次。”
那小金槌悬而不落,拍卖师的视线定在叶梦身上,若有所指地拉长话音。
“一亿八千万第二次!”
叶梦举牌的手迟疑片刻,被一旁的小姐妹猛地按下,连连摆手,瞧着口型,像是在说“别逞强”。
“一亿八千万第三次——”
拍卖师自知无人敢再抬价,终于一槌落定。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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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否从心,亲眼见证这天价买卖,场内议论纷纷之下,一时间仍掌声雷动。
当然,也有人在席间带头鼓掌祝贺,笑嘻嘻地带头喊“纪少真帅”……熟悉的嗓门叫人不住扶额。
卓青侧头,向那喝彩声方向看去,满面戏谑的宋三少正巧举杯,揽住身旁少女柔弱腰肢,遥遥向她和纪司予做出碰杯手势。
上海滩交际花,绝不缺席衣香鬓影美人多的场合。
卓青:“……”
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正要扭头拽拽丈夫衣角,示意还有熟人在场,回头一看,身边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拍卖会场的工作人员。
她登时收回手。
眼见着一叠文件递到面前,纪司予百无聊赖般、随手翻看两页,随即翻到最后,在《成交确认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上姓名。
作为满场瞩目的焦点,这些个钱,他花的眼都不多眨一下。
末了,合上笔帽,将钢笔递给身后助理。
对方一边接过,复又忽而按黑手机屏幕,躬身凑到他耳边,低言数句。
卓青虽靠的近,也只隐隐约约听清了几个模糊字眼,什么“会议”、“大少”……后文却难再辨别分明。
听完,纪司予神色仍淡,问了句:“他们开的是批斗大会,还是揭发大会?”
“说不清,老板,本来是该您去主持的会,大少这么横插一脚,我们在那的人都有点不好站队,”助理挠了挠头,面露难色,“会还没开完,只知道地产部那边说,好像是借机升了几个人的职,又换了两个项目负责人。”
纪司予淡哂。
把手中签好字的文件交付一旁工作人员手中,这话题就此掀过。
剩下卓青满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从拍卖会莫名转到了公司大会,又突然没了下文。
她还在迟疑要不要问清细节,纪司予却已先一步起身。
“阿青,在这稍微等我一下,”他轻拍她肩膀,指了指拍卖会场后的小侧厅,“文件签完需要交接,我简单处理完就回来,不会太久。”
卓青只得点点头,暂时放下心中疑虑:“那你去吧,我就坐这里等你。”
更何况,纪司予前脚刚走,会场的安保人员便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略久了一点。
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
卓青懒得和那些有意上来套近乎的熟面孔们闲唠,恰好又在装病,后来索性撑住下巴,靠在桌边假寐。
脑子里神游太虚,思绪飘散。
一时想起今早宋嫂讽刺自己那段话,一时联想起今天纪司予的态度,甚至两年前自己的态度。
她心里隐隐约约生出点“庸人自扰”的自嘲,夹杂着莫名的愧疚和半点悔意——今天因为节目的事这样“大发雷霆”,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错怪纪司予了?
他明明对两年前的事都没消气,却还愿意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花上大价钱来哄人开心,自己倒像是蹬鼻子上脸。
……或许,适当的时侯,应该好好聊聊吗?
正想到关键处,她肩膀忽而一重。
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思索主动寻求转机的办法,忽而被这么没轻没重的连拍数下肩膀,哪怕她原本打定主意装睡,这时也不得不转回过头去——
眉心微蹙,一句“请问什么事”说到一半,喉口猛地哽住。
好半晌,才挤出一声:“姜……承澜?”
面前的青年剑眉星目,五官硬朗,衬上健康的小麦肤色,显得格外开朗爽利。
“你还记得我啊,卓青,”咧开一口大白牙,他冲她热络的打着招呼:“最近过得好吗?很久没见到你了,听说纪司……四少拍下了个天价钻戒,我想肯定是为了你,结果你还真的在这,平时你都不怎么出来的。”
“呃,确实是好巧,”卓青打着结巴,话里颠三倒四:“我今天正好,就是得空,还有,呃,司予回来了,然后就顺带一起……真的好巧。”
她把尴尬和无地自处都写在脸上,对方却似乎并不介意她这笨拙的表演。
笑了笑,复又冲她伸出手,“来来来,怎么说也是老同学,毕业这么多年,先握个手。”
那笑容经年不变,永远元气又爽朗。
卓青不想败兴,只得也勉强地提起嘴角,笑出点弯弯弧度,而后垂眼,看向眼前那宽阔手掌。
她伸手与他交握。
左手无名指上,那大了小半圈的白金戒指被硌向里侧,莫名显出无处遮掩的窘迫。
哪怕在更盛大的场合,她也从没试图掩盖这枚戒指的寒碜模样,此时却下意识地右手盖左手,冲人尴尬一笑。
她试图转开话题:“毕业以后,确实很久没见了。”
“是啊,你都不来参加同学聚会,想想大学毕业的时候,虽然挺多事吧,但我还跑到过你们学校,想最后祝你——算了,”姜承澜傻呵呵一笑,“后来我就帮我爸处理酒庄的生意,跟那群老外打交道,常常都在广州和香港那边啦。这次还是因为我和香港苏富比那边有点交情,专门过来捧捧场,不然都见不到你。”
卓青更尴尬了。
“嗯嗯,祝你工作顺利啊,”她只能点点头,再顾不上什么社交礼仪,客套两句,便准备告辞,“我想司予也快回来了,想去那边看看,不如……”
“需不需要我送你?我看你腿脚好像有点不方便。”
“不用了!”
卓青瞳孔骤缩,一把挥开他手。
“对不起,但是,”深呼吸数次,她复又抬头:“麻烦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给我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谢谢。”
这画面已足够划清界限,足够疏远与警惕。
然而旁人或许并无实感,后脚跟着纪司予从偏厅出来的宋致宁,却莫名感受到满身寒意,甚至颇有眼力见的,连一贯哥俩好的勾肩搭背都没用上。
宴会厅廊柱斜侧方,是个难以发现的视线盲点。
纪司予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少,此刻背影冷清,手中不住把玩着戒指盒,露出的半截手腕,莫名青筋毕露。
宋致宁站在他身边,悄悄转过视线,试图从那张覆满冰霜的脸上找到半点四少寻常时的漫不经心和冷静从容,最终也毫无所获。
只得苦笑:“司予仔,有时候我真的分不太清,你到底是特别爱卓青,还是受不了卓青有任何从你羽翼底下逃出来的想法?”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宋致宁把自己手中的另一件拍品——他刚才委托身边小美人代为举牌拍下的蓝鹊白金胸针,随手抛起又接住,“譬如你手上的戒指一亿,我手上的三百万,我到现在也分不清,你究竟要把哪件送给卓青。”
“……”
“听说你大哥趁你不在公司,鸠占鹊巢,开了个大会,事情这么短时间内能传开,八成是你派人散布了消息,”宋致宁摩挲着下巴,看向卓青的方向,似笑非笑,“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深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还总想提前预估,一箭三雕,真恐怖。”
聪慧通透如宋致宁,甚至随便就能举出几百个例子来。
“因为卓青”缺席公司会议,对卓青而言,是关心则乱;对他纪司予而言,是意料之中,给人挖坑;
“因为卓青”公然和大嫂作对,对卓青而言,是关心执言,对纪司予而言,仍然是给人挖坑;
“因为卓青”不惜花天价、费重金拍下珍宝粉钻,对卓青而言,是千金一换佳人笑,对纪司予而言,却有可能是——借花献佛。
当然,他绝不会当着纪司予的面把这一切点破,最多不过轻轻点拨。
“反正,钱你也给我了,这胸针我暂时帮你保管,什么时候要过去哄老婆,我随时送到,”是故,到底也只退上一步,笑着调侃,“但过了今天,我倒是越来越期待纪老太太的生日宴了,司予仔。”
纪司予眉心一蹙:“这些话,我不太希望听到第二遍。”
“我也不会讲第二遍的,”宋致宁耸耸肩膀,“而且,你担心什么?不管怎么处理,以你的性格,什么样的结局,都有两种解释的口径,卓青是不可能察觉得到的,最多只会自己内疚。”
宋少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发笑:“说到底,她前面十几年都在‘民间’流浪,缺课这么些年,就算后期再勤奋,到你们纪家,那也是学前班小学生,”他话有所指,“要不是有你在后头搭凉棚,哪里有她跟叶梦争高低的份——人家叶梦好歹也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大小姐,现在被你整的下不来台,真是精彩。”
不远处,卓青似乎和姜承澜说了些什么,终于将人打发走,重新坐回原处。
说好坐在那等他回来的原处。
纪司予的脸色缓和些许,只道:“她不需要懂那么多,只需要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就够了。”
“按小说里演,她应该飞扬跋扈永葆天真。”
“我不喜欢做梦,致宁,那些故事是留给孩子们的睡前童话,”纪司予话音淡淡,“别跟我说你忘记了,当年装着‘永葆天真’的宋家三叔死在那场车祸里,结局可是相当的不美好。”
“……”
宋致宁无声片刻。
末了,释然一笑:“是啊,那还是谨小慎微吧,等你当家了,再天真也不迟。”
毕竟,话事人才有任性的权利,这才是人类世界通行的准则。
生在富贵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的了解到这一切。
没有任何人有权力责怪他们的无情与冷酷。
充其量,不过是有人深情予一人,有人滥情慷慨世人罢了。
“那你干嘛还不过去?”
话题绕了大半圈,又回到原处,后者撞了撞前者肩膀,“再不过去,你老婆魂都吓飞了。”
“我在想,致宁,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喂喂喂,别打我主意啊!”宋致宁夸张地后退大半步,“老子每天风流潇洒,美人在侧,没时间帮你哄老婆的,再者说,你就不怕我把你老婆——”
呃。
后背一寒。
宋致宁打了个哈哈:“别当真,我对卓青可没兴趣,我压不住她那磅礴气势,吓死个人。”
卸下白莲花人设的卓某人,当年可是一个能打四个的女壮士,他对这类男女互搏没有兴趣。
“……”纪司予挑眉:“但你对姜家人,特别是姜承澜的妹妹曾经很有兴趣,我没记错的话。”
“那都是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当年放过姜承澜一马,也觉得这事陈芝麻烂谷子也就罢了。”
纪司予打断他,话音蓦地森冷。
“但我放过他,他掉头来,倒是想来掀我家玫瑰花的玻璃罩,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
他自问自答:“那就重新算算账。”
也不等人接腔附和,四少长腿一迈,已径自向卓青的方向走去。
唯独最后一句,依稀飘到宋致宁耳畔。
“反正也只半个月了,索性,帮我约姜承澜到老宅喝趟寿宴酒,”他冷笑,“省得单独见了他,心里实在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