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茹的声音很轻。
这声音其实很适合讲故事,细声细气地娓娓道来,温柔又好听。
她做人的时候就不爱说话,做了魂以后更是一只内向孤僻的游魂。
很少跟别人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跟别的魂就更没有了。
苏铃耐心地听着。
程茹确实学过跳舞,从幼儿园一直学到初中。
但初三要中考,就没有再继续学下去。
她从前获得过大大小小的许多奖项,如果继续学下去,其实对她的升学也该有所帮助。
但她家里人不同意她走这条路。
不是书本上的知识,不是语数外史地政物化生,就都属于歪门邪道。
程茹不跳舞之后变得更加自卑,高中的同学没见过她以前爱笑又自信的样子,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当然,同校也有她的初中同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一个人的口中开始,传出她曾经跳舞很厉害的消息。
没人相信这样的传闻,它们反倒成了别人嘲笑她的话题。
小姑娘本来就心思敏感又细腻,被大家恶意地嘲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那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泥潭。
他们升到高二之后,学校里举办了一次迎新晚会。
这是她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应该去报一个节目,给大家跳个舞,让大家知道她可以。
但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再跳舞了。
她错失了这次机会。
迎新的那个上午,他们还要照常上课,刚好那天的语文课讲到一个成语,叫做不舞之鹤。
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不会跳舞的鹤。现在用来比喻那些名不符实的人,或者用来讥讽无能的人。
她觉得这个成语就是在说自己。
她是那只不会舞蹈的鹤,如今连翅膀也一起陷入漆黑的泥潭,不断下坠,无法挣脱,更加无法起舞。
她是那个无能的人。
……
许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当程茹的书包被人丢在教学楼后面的灌木丛里,她拎着裙子想要进去找的时候。
许贺拦住了她,轻手轻脚地把灌木丛拨开,把她的包拎了出来。
“是你啊。”他看着她,眼前一亮,满眼都是笑意,“你认识我吗?”
程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来自同一所初中,但不是一个班的。许贺在学校一直是年纪前几名,每次学期末总结表彰大会他都会上台领奖。
她那个时候也时常去表演,却没想到许贺真的能记住她。
程茹支支吾吾说不完整一句话,许贺把书包抖了抖递给她,看上去有些失落:“好吧,你不认识我。”
“我,我知道的。”她紧张道,“你也……认识我吗?”
许贺高兴起来,点头道:“我看过你的表演。”
他像是一束光,穿过深黯的泥沼,把她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在许贺的支持下,程茹又一次捡起了她的梦想。
她在课余时间会偷偷练习,因为有许贺帮忙,学习成绩一点都没掉下来,反而一路高歌猛进。
她打算在高三的时候再次报名那一年的迎新晚会。
当时谁也没料到,她根本等不来这个机会。
学期初的一次月考,她因为生理期肚子疼得厉害,数学试卷没能做完,空了不少题目在那儿。
她的父母背着她查她的手机,看见了她和许贺的聊天记录。
和男生谈恋爱,周末出去“鬼混”,最后成了她考试失利的原因。
祸不单行。
她为许贺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有礼物盒里夹着的、写满感谢的小卡片,都被班里的同学翻出来,当做“表白信”争相传阅。
与此同时,学校宣布取消了这一年之内的所有“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活动”。
包括每年例行的迎新晚会。
打击接踵而至。
其实每一件事情她都可以抗过去的,但它们手拉着手,排山倒海似的一齐压过来。
那一天,她从同学的手里抢回破碎的卡片,再被老师喊去办公室讨论数学试卷有一半没有写出来的事情。
而另一个办公桌前,许贺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面带微笑地接受这一次市级物理竞赛一等奖的证书。
整个办公室仿佛从中间裂开一条巨大的鸿沟,他跟她站在深渊两端,一边永远有鲜花和掌声,一边只有无尽的恶意和苛责。
她抗不过去了。
少女最终从楼顶一跃而下——想要把烦恼和黑暗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
苏铃之前从未想过,许贺在故事里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对于不幸的人来说,世界上美好的一切固然可以成为他们想要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努力的目标和希望。
但若是他们发现,这美好的一切他们都未曾拥有,也永远无法拥有……
希望反而会变成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如果事情只是这样。
许贺在这个过程中给到的都是正面的力量,他没做错任何事情啊。
苏铃不解道:“那,是你把许贺的魂给叫走的吗?”
“……不、不是的。”
程茹说:“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她说要帮我报复渣男……我跟她解释,这一切不是许贺的错……她不听。”
“她去找许贺了,还变成我的样子,喊他下楼。”程茹回忆起那个画面,仍旧有些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中途把他劫走了……”
苏铃:“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我之前就把他送回去了。”程茹小声说。
她说的时间,苏铃他们都还围在病房里。
如果许贺回来了,他们早该知道的。
苏铃和程茹说完话,给了她一张超度魂灵的符纸。
她是自杀的魂,死后迷失方向很正常,需要别人的指引才能成功地转世投胎。
“我这个符画的不太好。”苏铃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以前都靠这样,物理超度。”
程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苏铃挠头,心说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啊。
她送走了程茹,才顺着程茹给的线索去继续寻找许贺的魂。
苏铃去了几个程茹提到他经常会去的地方,最终在学校的大会堂舞台上,找到了许贺。
许贺垂着头,站在舞台中央,看上去无比落寞和丧气。
他偏头看了一眼苏铃,迟疑着问:“她是不是知道了?”
苏铃:“……你是指?”
“她知道了吧。”许贺笑了一声,跪在舞台上,“就连我的道歉都不愿意听,一定坚持要把我赶走……”
“……”苏铃觉得,程茹赶他走,应该是觉得他的魂再不回去,身体也会死亡。
而且她想做的是风水师,不是年轻游魂感情调解员啊。
苏铃无奈地挠了挠头:“你要说什么,我帮你转达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