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聚着的都是过去的同学好友。
“你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你要出国,之前怎么没见你出过半点声音?”
“对啊,赵治析,这也太突然了。”
和赵治析关系好的几个男生,都是和他在篮球场上打出来的友情,对他的离去极为不舍。
班上几个对他有些好感的女生,也都默默坐在桌边,有些伤感。
毕业毕业,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就有人各奔东西。
成长就是曲终人散的悲欢。
赵治析出国,算是有了个出路,可他们呢。
不是每个人对几个月后的高考,都有信心的。
赵治析笑笑,端起酒杯:“不说了,陪我喝一杯。”
他喝的厉害,整个人有种不醉不归的疯狂。
大家先还陪他喝,可看赵治析越喝越多,不免担心起来。
“别喝了,下午醒着点神坐飞机。”
有人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赵哥,你的小青梅呢?”
赵治析都要走了,怎么也不见谢蕊来送送。
听到青梅二字,赵治析神情顿住,随即换上一贯的笑容。
“我出去透透气。”
众人愣住。
刚才多嘴的人,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悻悻地站起身看赵治析。
他付了包厢的账单,叼根烟走出去。
在众人面前,脸上还是笑意,当走到马路,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神情落寞下去。
不是不在意。
其实心里很难受。
瞒着她,独独瞒着她一个。
他从来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
可唯独喜欢这件事,在谢蕊面前,他沉住气藏了那么多年。
那么多个春夏秋冬,他都忍住了。
但这个夏天,他决定走了。
如果让他留在这里,一天天的看着谢蕊爱上别人。
他受不了。
眼不见为净。
他不是赌徒。
知道必输的牌局,不会下场。
倘若不下场,不把那层薄的几乎透明的遮羞布扯掉,他日再见,他还勉强算是昔日的故人和发小。
而不是求而不得的失败者。
那天晚上,他在楼道脱口而出,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心。
他喝醉酒的样子,像个嫉妒发狂的疯子,逼着她一步步。
一定吓到了她。
赵治析深深吐出一口烟圈。
烟灰烫到指尖,他默了默,自嘲地笑。
谢蕊露出的惊愕和不安,足以令他明白,他没有胜算。
他是个聪明人。
他从小就是聪明的,多少人夸他啊。
所以聪明人也最不敢冒险。
他怕再面对她。
如果她说:赵治析,我们只能当朋友,你不要喜欢我。
或者: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他将无法自处,心痛地不能再说半个字。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看一下,却发现他已经关了机。
少年愣了愣。
他没有开机的打算,手机放回兜里,继续等待。
路口站了两分钟,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来的人脑袋上纱布未拆,却不狼狈。
他有双清冷的双眸,背脊挺直,像株孤高的竹。
路人也多看了几眼他。
赵治析抬眸,看向对方。
两人冷冷对峙。
就像赵治析那天在巷子口,看到谢蕊进了唐泽的门。
唐泽也知道那天除了他和少女之外,屋外有个失意误会的人。
可他放任误会,并不打算说明。
赵治析眯了眯眸,一贯挂着笑意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冷硬:“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欺负她。”
他一步上前,揪住对方衣领。
眸光威胁:“我不是让你,而是让她…”
让她没有负担、不用难受。
少年眉目冷淡,黑眸里没有惧意,看赵治析像看平静的石头。
“你多虑了。”
他几乎用尽了一切,才得来些许她亲近的希望。
他本就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赵治析点点头,松手的瞬间,像褪去了浑身力气。
他摆摆手,烟踩到地下,碾了碾。
唐泽静静看着,从头到尾并未多说一句话。
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也没有居高临下。
他只是用诡诈的心理攻势,逼走了一个对他的少女觊觎的人。
但这还不够。
他知道。
看着赵治析颓然的离开,唐泽黑眸平静无波。
大概他天生就是个卑鄙的人。
为了得到,不择手段。
就算表面上伪装出了无害温暖的假象,内里,还是诡诈又贪婪的。
他总为了她疯。
不知缘由。
*
打不通赵治析的电话,赵叔叔和阿姨又都不在家。
谢蕊打车去机场,她只能去那里蹲点等他。
在去机场的路上,她收到了短信。
“走了。勿念。”
谢蕊立刻回电话过去。
铃声响的那一瞬,赵治析沉默着按断。
熄了屏幕,拔掉手机卡。
他做得很果决。
他算不得是坚强的人。
喜欢了十多年,都没有机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怎么明悟别人的心意,然后轰轰烈烈的恋爱,嫁给别人么。
赵治析做不到。
他临时改了航班。
提前了半天,只为了躲开谢蕊。
他可以去见唐泽,甚至威胁警告。
却唯独听不了来自谢蕊的只言片语。
她只要一开口,他肯定就舍不得走。
可若留下来。以后呢。
要他再嬉皮笑脸,若无其事的恢复从前吗。
那样太狼狈。
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
夜深了,房间里没开灯。
静谧的屋里,有清浅的呼吸声。
骆可晴在谢蕊身侧,小声问:“小蕊姐,你…别想太多了,睡觉吧。”
少女声音带点鼻音:“嗯。这就睡了。”
骆可晴听出来表姐是在哭。
可她这个时候却不太好去安慰。
因为选在夜深时偷偷落泪,表姐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看见的。
以前她很羡慕表姐。
羡慕表姐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身边总有喜欢的人。
可桃花多了,似乎并不怎么幸福。
表姐还是心软,容易难过的人。
她翻来覆去失眠,心里肯定不好受。
骆可晴早就看出来赵治析喜欢表姐。
她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
假如她是表姐,身边有一个十多年的竹马喜欢自己,还有唐泽那样优秀的人…
好像无论拒绝哪一个,都很难选择。
何况表姐是要拒绝两个。
骆可晴翻了个身,叹息着,悄悄把纸巾往表姐那边推了推。
第二天,谢蕊想起来今天要去看唐泽。
本来是该周六去的,然而她因为赵治析的事情,把那件事往后推了推。
少女两个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她骑了自家的小电动到唐泽家。
那里的风景依然幽静,是人间烟火。
谢蕊喜欢唐泽家的小院子,每次来看见茂盛的花木,都会心情好一些。
可是,以往过来都虚掩着的小院大门,这次没有留缝。
谢蕊按了按墙上的门铃,等了一会儿,小洋楼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少女沮丧的垂下头。
有点落寞。
拉起来的窗帘后,少年站在窗口。
他静静看着大门外的少女。
阳光细碎,一院子的鸟语花香,不如她站到门前时的亭亭玉立动人。
可他却没开门。
谢蕊站了一会儿,见小洋楼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有主人在家的样子。
她咬了咬唇,有点内疚。
她明明周五那天傍晚,答应的好好的。
说第二日会来看他。
还会来给他煮汤喝。
甚至那天晚上,唐泽还特意打电话问她,明天来不来。
她答应了,却食言了没来。
唐泽他…
少女掩下的眸子,看了眼脚边从花坛里探头出来挨着她的白色雏菊,盈满内疚。
是不是也生她气了。
谢蕊自责极了。
她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什么都没办好。
少女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给唐泽发短信。
“唐泽,你在家吗?我今天可以来看你吗?”
她没提自己已经站在门外。
少年短信回复的很快。
“不用了。”
谢蕊抿着唇,看了好一会手机,心里复杂万分。
她猜不出来唐泽是不高兴了,还是就性格如此。
他平时待人就很冷淡,话又不多。
一院子盛开的花,终于没等到被少女看一眼,门前没人了。
唐泽皱眉,看着屏幕上少女发来的“对不起”,薄唇抿紧。
他拉开窗帘,光倾泻到他身上,洗去了刚才站在暗处的冰冷。
少年身影孤独,凝望谢蕊慢慢离开巷子的背影。
那句“谢蕊”,最终还是只变成了喉结的几下滚动。
他忍住了渴望。
见到她的渴望。
开始时他要同情,现在却不要同情。
所以不能现在见她。
同情、内疚和可怜,就那么多,用完就没有了。
所以他要省着点用,在用完之前,让她爱上自己。
但这可能么。
少年手撑着窗台,骨节捏紧发白。
眼里是被什么东西点亮的浓浓偏执。
*
周一去学校的路上,谢蕊在公交上刷到了一个当地的新闻。
昨天公安局有一起数人报案的事件。
受害者带着证据来警察局。
这些报案人涉及的当事人,竟然都是同一个。
换句话说,被那么多人报案检举的,是一个同时犯了抢劫、偷盗、暴力伤人、甚至当众猥亵的人。
公交上有不少人在说这个事情。
“这也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做了那么多坏事,有报应的啊。”
“你看这人就不能做坏事,他一次不被抓是他运气,现在好了吧,那么多人都报案抓他。”
“还抢老人的看病钱!这种人要被枪毙的好不啦,没良心!”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几桩比较恶性的事件,触犯了法律,积少成多,这个人吃几年牢饭是躲不了的了。
谢蕊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犯罪嫌疑人“施某”,豁然瞪大了杏眸。
她认得他!
是那个草坪里跳出来醉酒的男人!
周四那天晚上的记忆还很鲜明,毕竟那是谢蕊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遇到那么危险的事。
他记得那个人凶神恶煞用玻璃片扎唐泽的场景。
他被抓了?
谢蕊扑闪着杏眼,心里总算有了点开心。
这两天谢蕊不再去摆摊了,她收起了仓库里的东西。
创业之路才开始,就被扼杀在了起步的路上。
第二节课下课时,从班级里前门进来一个少年。
他一进来,本来闹哄哄的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都睁着眼睛看他。
周诗诗捂住嘴:“是唐泽吗?我的妈啊…”
谢蕊闻声看过去,手里的笔一松,纸上的一个字多蜿蜒出了一个撇。
少年扣了一个帽子,半遮住眼睛。
帽檐下的脸清俊,弧度分明,眼眸黑而幽深。
他取下帽子,露出脸。
少年的头发理短了,清清爽爽的板寸,头上一个ok绷。
几日没来教室的少年,也许是因为发型的缘故,多了几分冷峻。
他和往日好孩子干干净净的形象,大不相同,叫人错愕。
却更加帅了。
女生偷看的更多,悄悄讨论:“唐泽怎么忽然剪头发了,他这样帅到我了。”
“我有点不能呼吸…”
经过谢蕊桌边,唐泽垂眸。
谢蕊捏住钢笔擦,和他对视了一眼,移开眸光。
心跳的有些快。
虽然知道唐泽理发,应该和头上的伤口有关系,谢蕊也不可避免的对这个模样的少年,有几分新鲜感。
气质变了。
变得看起来令人更不敢搭话了。
谢蕊默默擦掉刚才歪掉的那一个字。
想起昨天明明唐泽就在家里,却不开门。
她心里滋味难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确实是她答应了又放鸽子。
如果唐泽因为这个生气,是应该的。
那她可以做什么让他消气呢?
少年面无表情的落座。
余光看向隔了一个过道的谢蕊时,心口微动。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昨天的举动。
如果他开了那扇门,他就会多出一天愉快的记忆。
而不是煎熬又难耐的失眠一夜。
他见识过少女的温柔,比任何人都熟悉。
他贪恋,又想念。
他很想她。
*
下午有体育课。
继排球运动和体测后,学校又整出了踢足球的运动。
不论男女,都要领球组队加入。
唐泽站在队伍中,身形笔挺,裹在校服裤子里的两条腿很长。
他就像一夜之间抽条的树苗,忽然之间有了大人的模样。
那种青涩的少年气去了不少。
三班九班的女生都悄悄看他,少年却平静到不在乎。
大家听体育老师的话去领球组队时,谢蕊没忍住,走了过去。
唐泽垂眸,薄唇动了动:“怎么了。”
他主动开口。
他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
少女落到他身上的眸光,湿湿润润的,似丛林里跑出来的小鹿。
眼儿清澈明朗,他无法忽视。
所有人的目光他都可以无视,只有她的不行。
见唐泽开口,谢蕊心头一松。
看起来,唐泽没生她的气。
他还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她抿了抿唇,梨涡若隐若现:“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去踢球了。好吗?”
唐泽的伤不只是脑袋,还有胸口。
他不说疼,就这么来上学了,不代表不疼。
谢蕊不由自主就是明白。
少女说话声音小小的。
似乎是顾忌周围有人,她杏儿眼看着前方,只嫣红的樱唇悄悄动。
唐泽收回目光,眼里带笑:“嗯。”
伤口的疼,在见到她小动物似的靠过来时,变成了晕乎乎的感觉。
他察觉自己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他心里有盛夏蝉鸣似的躁动。
谢蕊顿了顿,再次开口:“对不起。周六我答应了你来的。”
她抬眸,鼓足勇气看他:“你那天救了我,我心里一直是感谢的。所以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
如果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她心里会一直内疚。
会觉得亏欠唐泽。
他们上辈子的恩怨,在她这里,已经一笔勾销,她不再记恨了。
少女声音真挚,她也许没留意到,她这么软乎乎的和他说话,就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唐泽目光柔和下来:“你想做什么?”
他把问题抛还给她,并不趁机提什么过分要求。
谢蕊犯难地想了一阵。
她一直想啊想,忽然想起来唐泽的胃不太好。
“你平时早饭都吃什么呀?”
春日里,少女脸上落满了光,轮廓柔和的似小天使。
唐泽的心被什么撞了一下。
黑眸想到往日,晦暗了几分:“不吃。”
谢蕊默了默,小心翼翼试探:“那我以后给你带早饭?”
她带着一腔亏欠的心情,恨不得能立刻为少年做什么。
自然留意不到,形势已经颠倒。
她从昔日被猎人追着跑的猎物,变成了瞪着大眼睛主动走近窝里的小兔子。
因为猎人伪装起来,变成受了伤的同类。
春日阳光明媚,似所有十七八岁少年人的青春。
唐泽胸口多出生的气息。
他动了动指尖:“好。”
他想拥住她。
想得心口疼。
*
学校最近有个座谈会。
是临市的一个企业家,以投资者兼学术交流的身份来四中。
黄校长和企业家欧阳继丰绕着学校边走边聊。
这个时候整个学校还在上课。
校园里一片安静,偶尔会听到每个班级传出的老师讲课声。
欧阳继丰走到学校贴出的学生光荣榜前时,点头:“比我们那时候好啊。环境也好,孩子读书更用功了。”
黄校长和欧阳继丰是老同学了,闻言笑呵呵道:“长江还是一浪推一浪的。现在教育资源也比咱们那时候丰富多了。你想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环境。上学归上学,放学了还得去干活。”
欧阳继丰脸色忽然一变,他盯着光荣榜上排在第一个的少年:“这孩子、叫唐泽?”
他走近了几步,认认真真看起巴掌大的照片。
黄校长看出他不对劲:“唐泽怎么了?你认识他?唐泽是我们学校尖子生,明年考试还指望他拿个状元呢。”
欧阳继丰面色恍惚,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置信:“你能把他的资料给我看看吗?”
这孩子竟然没死…
班主任课间来了一趟教室:“唐泽,你跟我来。”
陈老师径自带着少年往校长办公室去。
谢蕊注意到,唐泽出去以后,这节课就没回来。
等他第二节课回来,脸色很冷。
那双眸子,黑漆漆的,没有半点温度。
陈老师领着唐泽回来,看到他这样,作为老师竟然也有些不自在。
他并不清楚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原本想问一问唐泽的,可却问不出口了。
少年周身气压冷飕飕的,满是冻人的冷漠。
唐泽进班级时,谢蕊从作业里竖起脑袋。
“怎么啦?”
和少年遥遥对上眼神的那瞬,她用口型问。
唐泽戾气满满的眸子,缓缓恢复平和。
他扯了扯唇,挤出一个近似安抚的弧度。
他坐到座位上。
小纸条嗖的落了过来,掉在桌上。
少女朝他眨眼。
唐泽沉默地展开纸条。
这是他第二次收到谢蕊的小纸条。
第一次,是他转到三班。
第二次…
他缓缓展开,看到纸条上清秀的字迹。
“你要多喝水呀。枸杞泡茶,养肝明目!”
他抬眸。
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杯水。
红色的枸杞子,漂在清澈水中,像两抹火焰。
办公室里,因为看到“故人”,想起的所有阴暗记忆,悄悄被驱散了几分。
他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察觉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