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土司有信来。”
清平官杨信义将一张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小小信纸递给了蒙九隆,沉声道:“奸王与其余四昭共率领二十万大军,猛攻我巍山城,城内损失惨重,巍山土司乌蒙放了几十只信鸽传讯出来,表明会死守巍山城,誓死不降奸贼,以报旧主之恩。”
那信纸上有血迹,见蒙九隆摩挲了一下那片地方,清瘦的杨信义叹息道道:“信鸽被射杀,几十只就飞出来这一只。”
清平官相当于一国宰相,杨信义是个深受儒家影响的文人,年轻时曾在大武国游学多年,也是蒙九隆的授业恩师。
布鹏有些不信道:“这么快他能凑齐二十万大军?”
他的父亲,大军将布博瓦道:“行军打仗,虚虚实实,总要往多了说些壮壮声势,满打满算也就十多万人吧,其中还有不少是奴隶拉来凑数的。”
布鹏不服道:“我们六万人,差了点儿,不过咱们的军队里都是勇士,以一可敌百!”
布博瓦呵斥道:“幼稚!”
蒙九隆抬了抬眼,面上笑容一如往昔淡雅,接着前话低声道:“如此说来不少信鸽落入他们手里,他们也知道乌蒙土司会死守巍山城了。”
大军将布博瓦道:“兵力悬殊,死守也是守不住的。”
杨信义道:“若是派兵去救呢?”
布博瓦摇头:“派兵去救了此处,别处又当如何,救巍山城容易,救下之后若要守住必要留大军在那里。杨大人也知道,我们兵力不足,身后的大武国在边境集结了三十万大军。蒙稳一心想咬死我们,他不会管这些事,我们却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如今我们腹背受敌!”
蒙九隆脸上带笑,口气却是冷的,他的眼神凌冽清明:“既然死守也守不住,何必牺牲那些将士们。请老师联络蒙稳,若是他们肯放过全城百姓的性命,我们就让乌蒙土司率军离开巍山城,拱手让之。请布军将安排人去接应乌蒙土司。”
布博瓦道:“蒙稳奸诈,即使答应也不可信,恐怕会屠城。”
众人都知道大军将说得是实情,蒙稳为人心狠手辣,素来不把人命当回事,想想巍山城若是被屠城,那会是怎样地狱般的场景,一时间没人接话,周遭的空气仿若凝固一般。
半晌,蒙九隆道:“只能祈祷蒙稳发些善心,若是……,多少能少死一些人。”他的声音很轻,像根蛛丝被风一吹就散,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强,必须有所舍弃,没法护住所有的东西,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布博瓦是个忠厚人,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明白了蒙九隆的意思:“眼下只有如此了,起码这样,乌蒙土司可以带着军队撤出来,我们保存下力量,就保存了希望,日后再报仇雪恨。”
杨信义看了蒙九隆一眼,他忽然觉得这个学生长大了,这一招看似无奈的退却,其实以进为退。
早有探子来报,大武国派了战功煊赫的秦王挂帅,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要三个月内让南昭亡国。蒙九隆派人将信息传给了蒙稳,提出以大局为重,双方合力先对阵外敌,蒙稳却不管不顾,一心攘外必先安内,带着五昭联军非要弄死蒙九隆。
这样不识大体的人,是绝不可能心慈手软的,他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巍山城后,为了给其他归顺蒙九隆的人一个教训,定然是要屠城的。
在国家多事之秋,王储率兵对阵外敌,国主却在国内屠城,孰优孰劣一望可知。
这一步棋虽然失去了一个城池,却得了人心。只是这代价是无数条血淋淋的人命,杨信义虽然理解蒙九隆的做法,也明白这是眼下最聪明的做法,但是一想到自己秉性纯良的学生,竟然会用一城百姓的人命做局,杨信义的心有点疼。
蒙九隆的心也很痛,但是内忧外患,他已经不想多谈,端茶送客,一根根修长而分明的指节用力握住茶盏。
布鹏刚走到门前,有个属下飞快地跑来同他说了什么,布鹏眼前一亮,立刻返身回去找蒙九隆。
胡晓光急急赶路,作为一个优秀的训练有素的陆军,她在这山里急行军的速度让几个随行的侍卫都汗颜了。
几个侍卫知道她是女身,原本还带了点不屑的心思,这一路上见她行事一点也不比男子弱,终于发自内心地钦佩起来。
薛存超道:“胡兄弟,我们到了南昭国以后要怎么办?”
“到了再说,见机行事。”
胡晓光其实并没想好到了南昭国要如何同蒙九隆取得联系,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不停蹄地去做,遇招拆招。
“这,怎么能行呢?”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侍卫道:“圣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胡晓光道:“圣人又不上战场打仗,书上话要听不要全听。”
胡晓光回头,见那侍卫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便道:“我的老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个特别成功的商人,做生意特别厉害,他说自己成功的秘诀就是:预备、发射、瞄准。当别人惊讶地问:你们不先瞄准怎么发射?这个商人就回答:哪有时间先瞄准?我们都是一边打一边瞄准......兵贵神速,有些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和条件让你悉心规划、充分准备,咱们就必须要先干起来,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不断地调整路线,以保证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这样才能既实现目标,又保证效率,懂了没?”
七个小矮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懂,不过这女子一番演讲滔滔不绝,看起来颇有几分军师风范,让这几个大老粗五体投地,于是不再废话,一路开山劈路朝着南昭国急行军。
山里常有抓捕野兽的各类大小陷阱,不是猎户很难看出来,这几个人虽然都是好士兵,对这方面却所知甚少。
胡晓光一脚踏空,她心一沉暗叫不好,反身便拿登山杖往地上一戳,想借此稳住身形,跟在她身后的薛存超见她身子往下一陷,顿时明白了,连忙上前想拉住她。
然而还是太迟了,胡晓光贴着洞壁落入一个陷阱里,跟着落下来的尘土和草灰叶子呛得她咳嗽不已。待挥去眼前烟尘,看清楚洞的中间竖着一把刀刃向上的尖刀后,胡晓光吓出了一声冷汗,幸亏刚才她反应快,薛存超又拉了一把,若是落在正中间简直不堪设想。
“胡兄弟!胡兄弟!”上面几个人急得大喊起来,胡晓光刚想回答:“我没事。”忽然又听上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薛存超道:“来者何人!”然后便是一阵刀兵相撞的声音。
胡晓光急了,难道这陷阱不是抓兽的,而是抓人的,自己落在这里出不去,只要一阵弓箭雨,那便是必死无疑。她当机立断拔出了陷阱中间那边尖刀,打算藉由尖刀插进洞壁的力量试着爬出去。
她的手手刚拿起那把刀,陷阱里又落下一个人来,尘土飞扬,她闪身靠在一边,还没看清是敌是友,来人伸手捏着她的手腕巧一用力,胡晓光只觉得手腕一酸那匕首便落了地。
洞中昏暗,只能看清那人一袭白衣,胡晓光顿时知道不是自己人,她还没来得及先发制人,便被那人温柔揽入怀中,一个公主抱腾身将她带出了陷阱。
蒙九隆一袭白衣不染尘,抱着她笑道:“看来这陷阱里今天抓住一只好宝贝。”
“是你?”胡晓光惊喜极了,“你怎么会来?”
蒙九隆没有回答,只是关切问道:“可伤着哪里?”
胡晓光凝神感受了一下:“似乎哪里都不疼,没伤着,你放我下来吧?”
蒙九隆道:“那可不行,那你就假装受伤吧,总要给我一个抱着你的理由。”
“原来是胡姑娘来了呀。”布鹏看清了蒙九隆怀里的人儿,又看到王子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真实笑容,心里十分高兴,连忙命人放了胡晓光的几个侍卫。
南昭国民风热情奔放,没有中原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矫情规矩,青年男女们都是自由恋爱的。
蒙九隆的亲兵见王子从陷阱里抱上来一个傻乎乎的猎户,还死活不肯放人下来,正在奇怪,听到布鹏这一句“胡姑娘”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家,立刻便明白了这是王子的意中人,开始吹起口哨起哄。
南昭国有一句谚语:“六月六,杨梅熟,阿哥阿妹要上山。”说得就是每年六月初六的时候,小伙子们和大姑娘们上山赶杨梅会,唱歌跳舞寻找意中人。
那一天姑娘们只要看上哪个小伙子可爱,就把自己的绣花荷包送给自己意中人作为定情物。小伙子们接过荷包,如果对姑娘满意,就会主动地去品尝姑娘杨梅箩里的杨梅,你来我往双方就算定了情。如果姑娘愿意,当晚就可以带着个小伙子回家里过夜。
胡晓光的脸红的像秋天树上的柿子,她小声道:“你赶紧放我下来吧。”
蒙九隆见她真的害羞了,知道她是中原女子面皮薄,不忍再逗她,依然轻轻地将她放下来,熟料胡晓光脚一落地,立刻痛苦地“哎呦”了一声,原来竟然扭伤了脚,方才在陷阱底下心里紧张未曾察觉。
蒙九隆连忙再次将她抱起来,起身上马:“还是我抱着吧。应该是扭伤了,去卿卿楼找乌各大婶给你推拿一下。”
卿卿楼?胡晓光想问这是什么地方,看着蒙九隆前进的方向,顿时了然,这家伙看起来像个才子啊,为什么给那小竹楼起个这么肉麻的名字。
她又想起乌各大婶说那些男主人女主人,挑选老年婢女防止女主人吃醋之类的话,以及二楼挂着的自己的画像,胡晓光羞得心里直发烧。
“准备洗澡水和干净衣裳。”蒙九隆抱着胡晓光进了院子,对迎上来的乌各大婶道,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跟着胡晓光来的几个侍卫,又道:“好生招待这几位贵客。”
蒙九隆抱着胡晓光去了浴房,放在贵妃榻上便要去解她的衣裳,胡晓光大惊失色揪着自己衣襟道:“这这这,不合适吧。不妥,大大的不妥,我自己来,或者你找个大妈来帮我。”
蒙九隆很坦然:“有什么不妥,别人来照顾你我不放心。你我早已定情,我们南昭国只要男女确定了心意,当晚便可以在一起。”
“啊?这么开明的吗?”胡晓光惊了,“那那那,要是相处一段日子觉得不合适呢?”
蒙九隆道:“不合适便相忘于江湖,男未婚女未嫁的,一别两宽各自再寻所爱。”
“我的天,这恋爱过程也太太太……”
胡晓光心里吭哧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想,你们这种对待婚姻和两性关系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先进了呢,太超前了呢,怎么感觉你们才是穿越的呢?
仆人进来在浴桶里倒入热水,蒙九隆从旁边的柜子了取出一些花瓣认真地放入水中,他轻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每个人都应该和自己所爱之人度过一生。中原人不理解我们,我们也不理解中原人那种陌生人结为夫妇的婚姻。所以你们的学者总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胡晓光想了一下蒙九隆的话,两相比较,南昭国这种恋爱方式比起中原古代那种撞大运似的婚姻确实还先进不少,再说一千年后的现代人,不就是像南昭国人这样谈恋爱的么,于是她认可地点点头:“我觉得你们这样也挺好的。”
蒙九隆笑了,嘴角弯出一个愉悦地弧度,又来解她的衣服,胡晓光连连躲避:“不要啊,我自己来。”
蒙九隆停下来,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有迷惑不解和受伤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为什么不要?你方才不是说挺好的。”
胡晓光头痛了:“我说的是,你们的恋爱观念挺好的,没说你帮我脱衣服洗澡挺好的。”
她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再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定的情我怎么不记得了?还有,你这是第几次啊?”
她这两句话,第一句是个反问句,表示否定,意思是咱俩根本没有定过情!第二句纯属她个人恶趣味,好奇罢了,她就是想知道蒙九隆这么好看的一颗白菜,到底被多少猪拱过。
蒙九隆一张俊脸腾得红到脖子根儿,显得皮肤愈加白皙,皮肤下面的血管都隐隐可以看见。他算是南昭国人中的一个异类,胡晓光曾经好奇地问过他,听说你们那儿太阳大,人都挺黑的,你怎么这么白。蒙九隆说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总之别人都是越晒越黑,他反而越晒越白,让胡晓光羡慕不已。
沉默了很久,蒙九隆才下害羞不已道:“你是我第一个,我今晚尽量努力做好,不让你失望。我让乌各大婶来侍奉你洗澡,我先去问问有经验的属下们。”至于第一个何时定情的问题,他忽略不计了。
什!么!鬼!
胡晓光猛抬头看着蒙九隆逃也似的背影,郁闷地想,我说什么了,我答应什么了?怎么感觉他这个撩骚的,被我这个被撩的还害羞呢,该不好意思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乌各大婶带人进来细致地替她洗去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又替她换上了一阵精致的南昭宫装,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看着她笑道:“王子对着这身衣裳画美人那日,我还说着世上哪有如此好看的人儿,怕是王子眼界太高了,如今见到小姐真人,竟比画上还要美三分,简直是天上的仙女落入凡间。王子这么多年总算没白等。”
这身衣裳,毫不夸张地说是胡晓光回到古代穿得最漂亮的一身衣裙了,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新衣服的,特别是漂亮的古装,看着那些精致的配饰,她心里有些痒痒起来,“大婶,有镜子吗?”
乌各大婶搀扶着她来到一面铜镜前,胡晓光照了几下,总觉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毕竟这个时代的打磨技术有限,也没有现代镀水银的制镜技术,当然不可能有清晰度高的镜子。
胡晓光惋惜道:“可惜这镜子看不清楚,要是有能照得清楚的东西就好了。”她从镜子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乌各大婶。
乌各大婶听她这样说,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喜道:“还真有一样,不过……,咳咳好镜子都在南昭国王宫里,等王子打回去,到时候小姐再好好照一照。”
“好的。”胡晓光笑了笑,没有戳破,连她跟石昊一起去大武国皇宫里见过的镜子也是这个德行,南昭国王宫的镜子又能强到哪里去。
胡晓光知道乌各大婶想起了什么,一定是那光滑无比的设备箱吧,那玩意比这个时代所有的镜子都清晰。手环告诉她,设备箱就在这个地方,胡晓光想:看来我得去找蒙九隆谈谈。
“王子呢?”她问道。
蒙九隆就在门外,听她问起自己,推门而入,见到胡晓光精致一新的模样,顿时看得呆住了。他容貌漂亮温柔,并不像其他的南昭国人般阳刚,但是当他琥珀色的眼睛专注于某一事物的时候,眼神中隐约透出野性与桀骜,让胡晓光明白,虽然这个男子看起来儒雅,但他骨子里血液,与自己并不一样。
胡晓光见他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轻声嘟囔道:“这衣服有那么好看吗?”
蒙九隆一笑别过了脸,简单实在地答复了三个字:“人好看。”
美而不自知,才愈加显得刻骨美丽。
胡晓光被他当众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别人说说我也就厚着脸皮接受了,被你这样好看的人说出来,我怎么感觉这么心虚呢?”
看着眼前这一对容颜俊美的青年男女互相称赞对方,房间内的几个仆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姨母笑。
乌各大婶道:“王子和小姐都好看,真是登对。”
蒙九隆终于也有些羞赧:“是她好看,我哪里有好看。”
胡晓光却不允许他谦虚:“除非是瞎了,谁能说你不好看。别的不说,就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多少女孩子都要羡慕的。”
蒙九隆垂下眼眸一笑,似乎是故意,也似乎是无意,把他长而卷翘浓密睫毛完全展露在胡晓光的眼前,那颤巍巍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两只黑色蝴蝶煽动着纤弱的翅膀,说不出的美好与神秘。
胡晓光脚有些扭伤,她不是个矫情的人,真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要在读书那会儿最多训练停个两天,一点也不耽误她一瘸一拐去上课吃饭。
但是蒙九隆却坚持不让胡晓光自己走路,将她横着公主抱起来上了二楼,进了一间装饰精美房间。
胡晓光一进去就有些眼花缭乱,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门上挂着的水晶珠帘,又发现窗子上挂着琉璃和羽毛装饰的风铃,架子上摆着各种小玩意儿,陶瓷的、泥塑的、木雕的,这些人偶和小动物都做得很可爱,似乎是知道她会喜欢,蒙九隆刻意在架子前多流连了一会儿,然后又抱着她看了看梳妆台,上面摆着的都是胡晓光叫不出名字的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匣子里放着各种漂亮的首饰。
“你喜欢吗?我问了些手下,他们说自家的女人就喜欢这些东西,我不知你喜爱什么,就都买了来。”
胡晓光没料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她客气地说道:“很好看,都很可爱,我都非常喜欢,谢谢你。”
蒙九隆把胡晓光轻轻放在了床上,胡晓光看着那堆满床榻深深浅浅各种红色的床品,心想就差上面再绣一点hellokitty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大老爷们睡在这样甜腻腻的地方,不难受吗?”
蒙九隆轻声道:“看着这些物件想起你,我满心都是欢喜,只有甜没有腻。”
胡晓光见他这样,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可是甜久了也会腻的啊。
胡晓光把目光移向别处,这才注意到这是一张双人大床,四面都有帷帐,放下来就将床隔绝成一个独立的空间,跟外面是两个世界,这个暧昧的氛围太适合做某件事了,她感觉有些窒息,连忙道:“我们出去坐坐吧。我上次来去了你的露台那里,风景很不错,我还想再去。”
蒙九隆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他自己也有些紧张,正好仆人送晚饭进来,蒙九隆便吩咐摆在露台,抱着胡晓光去了露台。
吃完晚饭侍奉的下人都离开了,只有两个人在,胡晓光靠在栏杆上,吹着南昭四季如春的晚风,看着寂静的夜空,天空辽远,星星很亮,银河就像挂在头顶上,真的很美很美,在现代的时候,已经很难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
她沉浸在这安宁美好的夜色里,一时无言。
很久之后,耳边响起蒙九隆低沉醇厚的声音:“你想我了吗?”
胡晓光回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像银河一样粼粼闪光,她想我要怎么办,回答“想”或者“不想”似乎都是不对的。
胡晓光笑了笑:“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蒙九隆眼里的星河黯淡了下去,他蹙眉道:“假话吧。”
那神情分明在说,若是你不想我,我的心会疼,我真的受不住。
胡晓光想想他这几个月的境遇,忽然不忍心再往他心头插刀子了,她硬生生地把“想你了”三个字憋回去,笑着说:“要听假话的话,那我没想你。”
蒙九隆明显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大约是关心则乱,他那么聪慧的人,竟然要思虑一下才能反应过来这个小小的转弯。
胡晓光也笑起来,这个小小的玩笑终于让暧昧的气氛缓和了,她开门见山道:“你拿了我一样东西。”
蒙九隆道:“你也拿了我一样东西。”
胡晓光奇道:“布鹏我早就让他回来找你了啊,我拿了你什么?”
蒙九隆转脸不敢看她,望着遥远的银河道:“你拿了我的心。”他外表看起来很平静,其实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胡晓光心说怎么话题又回到这里了,她尴尬地看向蒙九隆,想要找个话题换一下氛围,却意外的发现蒙九隆的脸色酡红,像喝醉了一样。
她十分惊讶地“嗳”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你没喝酒啊,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问完意识到不妥,连忙转头咳嗽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责怪自己不问问脑子就擅自行动的舌头,骂自己真是脑残。
蒙九隆脸色微变,随即坦然自若地笑了,不徐不缓道:“星河在上,美人在侧,如此花前月下的情形,让人很难不起绮丽的心思。”
胡晓光可没他这么从容镇定,正正经经的女孩子,明知道身边男子情动,怎么可能不窘迫,她红了脸:“那我们回房间吧,不看这些星星月亮了,我有话想同你说呢。”
蒙九隆自嘲地笑笑:“在房里我更难控制自己的心思。”终是忍不住问她:“今晚你愿意同我一处吗?”
“我不愿意!”胡晓光冲口而出拒绝了,她连忙解释:“我毕竟不是南昭人,我并不是说你们这样谈恋爱的方式好或者不好,对或者不对,我也没有资格评价,我就是……我我不行的,我接受不了。”
蒙九隆沉默了,他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和他的情绪一起隐没在星光里,虽然他脸上带着一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胡晓光却感觉得到他心里并不欢喜。
片刻之后蒙九隆转过头,对上她的眼:“回去吧。”
蒙九隆起身抱起胡晓光,同石昊不同,他的肌肉不夸张也不明显,却精致流畅,胡晓光觉得后背甚至能感受着他手臂肌肉的温度,她紧张极了,如芒在背。
胡晓光胸腔里一颗心脏跳得像战鼓一样,她想,这是要做什么,拒绝的话我已经说过了,难道他打算硬来。
蒙九隆目不斜视,直直地抱她回了房间,将她轻轻放在那张巨大的绣床上。
胡晓光紧张得后背已经出了汗,她将手伸向衣襟解开了最上面那两粒盘扣,这样会方便她去拿脖子那枚护身符,她知道打起来自己不是蒙九隆的对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话,这么近的距离,或许能将对方一击毙命。
但是,胡晓光心慌起来,即使他硬来,她也觉得自己不想要蒙九隆的性命,她真得下不去手。
蒙九隆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紧绷着的情绪一下子松弛下来,或许是烛火的印衬,胡晓光竟然觉得他娇羞的像个新娘子。
蒙九隆道:“你不是说不肯么,何必这么急着脱衣服。”
胡晓光:“……”
老子什么时候脱衣服了!
蒙九隆又道:“我其实还没有准备好,你先把衣服扣上。”
胡晓光:“……”
这他娘的中间肯定有误会!
蒙九隆拉过一条锦被温柔地给她盖上,“战事吃紧,前线不可一日无主帅,我得回去,这里很安全,你留下好好养伤。”
胡晓光意外:“你要走?”
蒙九隆道:“嗯,你舍不得么?”
“我有话要同你说,你别走。”
“我懂,我也一样同你有说不完的话,乖乖等着,我明日还来。”
外面响起了一阵马哨声,蒙九隆起身揉揉胡晓光的头,他魅人的容颜因为深情,蒙了一层柔光:“布鹏在催我了。”
胡晓光一把拽着他的袖子,急急道:“那你带我一起,我本来就打算去前线找你的。”
蒙九隆沉吟了一下:“营地中很多投奔前来的部族,带着老小家眷,你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如今你伤着,我只想让你好好养伤。”
卿卿楼里藏卿卿,我只想把你安全地留在这里,如今战况不明,我不想让你以身涉险。
“我哪有受伤,我就是扭了脚,这也叫伤!你太小瞧我了吧。”
胡晓光可不想待在这里等着蒙九隆有空的时候来寻自己,这感觉好像是被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她一心都是速战速决。
“你……”
“我非要跟你一起去,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胡晓光犯了驴脾气。
蒙九隆看着这张倔强的小脸,情不自禁地心颤了一下,生而为男,贵为王子,他知道这世上愿意陪着他风花雪月的女子有很多,但愿意陪自己上战场同生共死的女子又有几个,今生得遇,三生有幸。
“真拿你没办法。”蒙九隆无奈道:“那我骑马带着你。”
打不得骂不得,话说重了自己舍不得,男子总是会拿心爱的女子没办法的。
“不用,我会骑马。”
胡晓光尴尬,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男子都喜欢和心仪的女子同乘一骑,转瞬又想开了,大约和现代那些男人喜欢开车带女人出去兜风是差不多的心情吧。
蒙九隆云淡风轻道:“好吧,那你先别去了,等你伤好了再骑马去。明日我再来寻你。”
“别啊,那你带着我吧。”胡晓光泄气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真是老……小奸巨猾!”
蒙九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到底小不小。”
撩骚这件事,那是男人刻在基因密码里的,再正经的男人面对喜欢的姑娘调起情来也不会手软的。爱虽然没有既定的具体表现,但是真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有迹可循。它一定能激发出一个人从不示人的另一面。
胡晓光阻止了他继续撩下去的势头:“你派人送封信给石昊,告诉他我已经平安找到你了。”
蒙九隆脸色微变,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同他商量好的,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随着胡晓光点头“嗯”了一声,蒙九隆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胡晓光道:“不过你说反了,确切地说,是我让石昊来找你的。”无视蒙九隆微微讶异的表情,她又补充道:“带着他那三十万大军做礼物。等到了你的大营里,我会好好跟你说一说这件事。”
大武国最南边的定州府,城外五十里的征南大军中军帐内,石昊正在和刘录一起商议此次的出兵事宜,听着刘录汇报这次在均州联络的将领们的情况,石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忽然油灯的灯芯噼里啪啦地爆了几次,他神情微动。
刘录顺手拿起一把剪刀去剪那灯芯,石昊挥手拦住了,喃喃低语道:“据说灯芯开花是有喜事的预兆。”
刘录停下了手上动作,示意勤杂兵再添盏灯来,笑着道:“确是有此种传说,王爷此次必当出师大捷。”
王柏冷眼望着,知道王爷心中所忧虑是何事,胡侍卫一走两个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南昭国乱成这样,处处危机四伏,王爷岂能不忧心忡忡,他心有不忍,若有所指地劝了一句:“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刘录瞧了瞧石昊的脸色道:“说到坏消息,我和刘立在来得路上看到朝廷邸报,知道王妃急病已逝,还请王爷节哀。”
提起这件事,石昊脸上不悲不喜,只有些不解的神情一闪而过。
刘录不知道,石昊早已收到皇帝的密信,将袁佳灵的死因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石昊十分惊讶,他惊讶地不是袁佳灵死于嫡母与嫡姐之手,而是为何父皇竟然调查此事,并且还将调查结果告知了他。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也事关自己的颜面,皇帝在邸报上发袁佳灵是病逝的,显然并不想将此事公诸于世。
石昊想不通他父皇这么做的深意,难道是在暗示自己父皇对袁家也起了疑心么。石昊不想追究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给了袁佳灵那么多条生路可以走,她仍偏偏要选一条死路,同江静白苟且,难道真是因为小姨子对姐夫而言有莫名的诱惑。可他不想用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人生苦短,拿来爱的时间都不够了,哪有时间拿来恨。
既然父皇对他毫无隐瞒,他思虑再三,修书一封告诉皇帝:“儿臣临行之前,已与袁佳灵约定和离,并给了她一封和离书。如今闻此噩耗,儿臣深表惋惜,请父皇转答儿臣对故人的悼念,望国舅一家节哀。”
他想说:这一切都同我没有关系了,如果父皇也愿意,我希望过去和现在都同我没有关系。
刘录其实并不想提袁佳灵的死讯,但是他作为属下是知道了,总不能不表示两句,如今看出石昊不想谈这件事,顺利成章地转了话头,“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半个月了,王爷一直按兵不动,几个知道内情的将领跟我说起来的时候,都有些着急。”
石昊抬头看向他:“怎么说?”
刘录:“没怎么说,就是急着起兵往北,这么大的事悬着,就像一块石头不落地,人心焦虑也是有的。”
石昊道:“你告诉他们,本王欲先往南再往北。”
“先往南?”刘录一愣:“真去打南昭国?”
石昊点头:“三十万人从不同的大营调来集结在一处,要先操练一番,协理好上下指挥关系才会有战斗力。我们去南昭国,正好小试牛刀练练兵。你告诉那些将军们,跟着本王,建功和立业一样也少不了他们的。”
建功立业可以是一件事,也可以是两件事,有心人自然能琢磨出他这话里的深意。
刘录想了一下,频频点头道:“王爷说得有理,去南昭国先打一仗,正好看看哪些人得用哪些人不得用。”
刘录告退了。
石昊又看了一眼王柏,虽然他没说话,王柏却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声道:“刘立已经动身去南昭国寻找了,他为人机灵,一定能找到的,王爷安心吧。”
皇极殿,有小内监进来通报道:“国舅爷求见。”
“宣吧。”皇帝打开手炉的盖碗,将石昊的密信放在碳火里烧了,短短几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有趣,心说这小子倒是坦率,瞒着爹硬是把媳妇离了,倒是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虎劲儿。
袁华俊进来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起身的时候发现皇帝面色和煦,他本想顺着皇帝的心情笑一笑,又想起自家刚刚才有丧事,遂面色沉痛道:“臣有事禀报。”
皇帝猝然咳了起来,福来连忙上前替他顺气,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示意袁华俊说话。
袁华俊道:“皇上要保重龙体。臣见军报,说秦王已将大军集结完毕,却停留在国境线边上迟迟不肯发兵,臣特来请皇上下旨督促。”
皇帝道:“国舅乃是武将出身,该听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你我身在千里之外,秦王身处前线,自然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他既然按兵不动,必然有他按兵不动的道理。”
袁华俊没料到皇帝会这样说,忙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此岂不是贻误军机”
皇帝道:“正因为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才更应该由主帅判断情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命秦王挂帅了,就该相信他有本事打好这一仗,咱们这些老家伙,安心看着便好了。”
袁华俊急了,他这次来是因为安插在国境线的探子飞鸽传书,说南昭国前段时间阴雨连绵,想必山路难走。他一心想催促石昊早些发兵,心想若是大军在山里迷路,肯定能滑倒摔死不少。一旦大军进山,补给困难,想必还能饿死不少。等到少数残军狼狈不堪地越过国境线,到了南昭国境内,里面人生地不熟,更是寸步难行。
据前线探子发来的军报,五昭国联军有十五万人,又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也算同石昊实力相当。
袁华俊不知道,因为地形的阻隔,大武国同南方的几个国家来往甚少,大武国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农业国家,国情同尚存在奴隶制的五昭国是有很大不同的,南方五国的职业军人不多,大多是辅军。一万人的精兵需要二到三万的奴隶做辅兵。辅兵负责开山铺路,做饭,当先锋,收管俘虏等等杂活,这些面黄肌瘦被当成社畜的奴隶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而石昊带领的这三十万士兵,由于有当地行政州县徭役的强大支持,辅兵并不多,几乎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精兵组成,这战斗力和为了利益凑在一起的五昭国联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袁华俊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石昊手里有胡晓光临行前照着手环重新绘制的南昭五国详细地形图。
连皇帝也不知道是,石昊此时不出兵,并不是怕迷路,而是胡晓光临行前再三叮嘱等她的消息。
皇帝却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缓缓道:“袁爱卿啊,你不是总说秦王踏平南昭国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么,朕的儿子如今在前线,朕都不担心他,你担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又有锁章,哎,更新完我得改文去,不怕写,就怕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