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辞一早醒来,睁开双眼,入目是浅灰色的丝织罗帏。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烈,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尚不知身在何处。
但紧接着,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温热的,新鲜的,五谷杂秽之气。他皱眉坐起,环顾四周,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客房。但床脚,有个小小的布包,正在轻轻蠕动。
他好奇,提过来一看,布包里竟是个小小的婴孩。孩子看见他,呀呀叫着冲他伸出粉嫩的小手。那股奇怪的味道更浓烈了,北宫辞掀开襁褓一看,一股臭气顿时扑面而来……
“呕……”北宫辞捂住口鼻,连滚带爬从床上掉下来冲出门。
北宫界主平时第一次直面如此秽物,也顾不得什么风仪了,张着嘴大口呼吸着门外的新鲜空气,排去胸肺里的浊气。
“咦?”李由喜回过头,“你可真能睡啊,这都晌午了。”她背着手站在院中一个小池塘边,妆发整齐,神采奕奕,不似他这般宿醉的狼狈。
北宫辞走出几步,皱眉问:“这是何处?”
李由喜说,“秦府的客房啊,还能是哪里?”说着冲他招手,“你快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北宫辞狐疑,却还是走到她身边。李由喜蹲在池塘边,指着里面说,“你快看,这个像不像你!”
他跟着弯下腰,李由喜食指拨弄着池水,“你看这个王八,背上都长绿毛了,跟你好像啊,绿毛龟!”
“嗯?”北宫辞眉毛凝成了一个川字。
李由喜继续说:“忍者神龟唉,像你一样,又绿又能忍,我真佩服!”说着拍拍他的肩,“不过咱俩昨晚已经拜过把子,在土地公公面前磕过头了,我不会因为这个而嫌弃你的。好兄弟嘛,一辈子。”
北宫辞没有看见她说的绿毛龟,只看见池水倒影中自己的样子。额头上一片黑灰,束发的玉冠里卡着一片半青不黄的蔫菜叶子,衣襟上还有一滩颜色奇怪的污渍……
他惊恐看着水中的人,不自觉摸了摸脸,这是我吗?
刚巧秦府的下人听见动静准备进来侍候,就看见池塘边一个白色的人影旋风般冲进了屋。不消片刻,北宫辞已经整理好衣冠板着个脸从里面走出来。
李由喜切了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两个下人径直入了屋,没管他。李由喜跟着进去,帮着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收拾干净了才抱着孩子出来,两个年轻妇人跟在她身后。
李由喜将孩子抱到北宫辞面前,“知道你忙,没时间。这是我拜托秦领主给你找的奶娘,以后就跟着你了。不过她们自己也有孩子,所以得带着孩子一块上定北宫。”
“什么!”北宫辞一脸震惊,“哪来的孩子!”
李由喜说:“你忘啦,昨晚我们刚刚结拜完,天下duang一下就掉个孩子下来,这是老天爷可怜你们北宫家无后,赐给你的。名字我都帮起好了,叫过儿。”
北宫辞扶额,努力回忆,好像有点印象……
李由喜已经替他做主了,将孩子交给奶娘,“去吧,让秦领主安排人送你们去霜临界。”
送走了奶娘,李由喜回过头,就看见北宫辞满脸颓丧坐在池塘的石台边上——心累,就是特别心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迷茫。
李由喜拍拍他的肩,“怎么,孩子都给你生了,你还不高兴,你可真难伺候。”
北宫辞抬头,目光哀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由喜摸了摸鼻子,“我怎么了呀?我没做什么呀!”
北宫辞不答,他坐在池边,委屈得像个八百斤的孩子。
这是第几天了?如果是从遇见她的那天开始算起,算上今天还不到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仅仅半个月而已。
如果要将她留下来,一年,十年,百年千年,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她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自己?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圣女。如果是北宫辞的外山弟子,自有千百种办法管教她。可她偏偏是圣女!他的未婚妻子!杀不得,打不得,骂不过……
他脑中甚至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大婚之夜,洞房花烛,另一个人就在她的身体里,看着,听着……甚至有可能现身……
他抱住脑袋,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李由喜抱着胳膊看他,“你在想什么呀?”脸上表情五颜六色的。
就在北宫辞郁闷的时候,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人。来人一身蓝白宽袍,是北宫辞的弟子。他大喊:“界主不好啦!苍澜兽放火烧了六壬书院!那火焰呈蓝色,凡水竟无法扑灭……”
他话还没说完,北宫辞已经抓住李由喜的手一下消失在原地。
此刻的六壬书院已经被火焰烧成了一座废墟,书院前的空地上,一群灵兽正在拍着巴掌欢呼。
“嗷嗷,太好啦!书院没啦!”
“嘻嘻,以后再也不用来念书啦!”
“圆圆你真棒!我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偶像!”
“不!你就是我们的老大!所有灵兽的老大!”
李圆圆翘着脚坐在一只黑熊的背上,身边围满了兽,捏腿的捏腿,捶肩的捶肩。她学东西非常快,虽然识字不多,但现在说话基本没有障碍。
她得意扬起下巴,“那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
众兽符合,“都听,都听,我们肯定都听老大的!”
外山所有弟子基本都参与到了救火行动中,这蓝色火焰用普通的水无法浇灭,必须要修士用灵气运水,及其耗费体力。
倒不是她恶意纵火,起因是晌午吃饭的时候,没吃饱。因为昨天李由喜没在,没人被她备零食。
李圆圆说想吃肉,黑熊就去厨房偷了一块肉献给她。李由喜教过的,她知道肉不能生吃,于是便打算喷火将肉烤熟,于是火就这样烧起来了。
暮先生发现的时候,火已经窜上房梁了。她一边示警,一边救人,灵兽们倒是没受伤,就是书院没了。火势蔓延得很快,书院这边人少,很快就顺着烧到了外山一片小竹林,又从竹林烧到了弟子起居的小灵峰。
小灵峰上多草木,火势也越来越大,现在整个定北宫稍微有一点灵力的人都赶来参加救火了。
谭离一边指挥着人救火,一边命人去通知北宫辞。却不见玉嫣。
而万松林的山洞里。
十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撅着屁股正在奋力刨坑。
“咔”一阵脆响,一大块星蓝石碎裂掉落。十阳心中一惊,借着微光一看,前面出现了一个山洞。
竟不知不觉顺着挖到了另一个山洞里,他将金刚杵幻出莲灯,一眼就看到放在洞中石台上的一个黑盒!
他心中又是一惊,急忙跑上前,抬手抚摸。是的,是黑曜石打造的黑盒!乌召松竟将它藏在了这里。
他先将黑盒收好,又在洞中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但心里却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山洞距离地面起码有百丈深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这里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十阳坐在地上休息,背上已经被汗浸湿,总觉得这事有些太容易了。乌召松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这个盒子也确实是盛大魔王秽身的盒子,只是为什么会选择放在这里呢?
他皱眉苦思,汗水顺着面颊滑到嘴唇,他伸舌头舔了舔,咸咸的……
等等!他忽然想到了!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围开始变热了!之前一直忙着挖洞不觉得,现在已经休息了好一会,为什么还是这么热?
他抬袖擦了一把汗,手贴在洞璧上,滚烫无比,空气里是有些奇怪的硫磺味。用莲灯凑近一看,山石竟是赤红色的。
“咦!”他好奇,手贴着洞璧一寸一寸摸过去。剑灵之体,无谓寒暑,手贴的位置已经烫得能煎鸡蛋了,却无法灼伤他的手。
摸着洞璧整个走了一圈,他又发现了一个通道,应该是从另一头挖过来的。通道和山洞内壁凿得非常光滑,是乌召松的风格——连刨洞都刨得那么精致。
顺着通道一直往上爬,他爬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坡度渐缓,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丝白色的天光。他心中一喜,快步上前,一脚踹开堆在洞口的山石,冲了出去。
新鲜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用力吸了几大口。此处位于一座高山的山顶,山巅整个被积雪覆盖,洞口藏在一块巨石后面,很难被发现。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眼就看到远处定北宫火光冲天,泛起滚滚浓烟!
“蓝色的火焰?是圆圆?这么快就开始了!难道这是在给我发信号吗?”他喃喃。
他脑中灵光一闪,又回身冲回了洞中。
再次回到山洞里,他走到洞中放盒子的那块石台旁,蹲下身仔细观察。果然,石台上布满了雕刻,是他熟悉的一种封印阵法。
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了石台之下呢?十阳一掌将石台劈碎,露出底下一个大洞。耳边立即传来奇怪的咕噜声,那股子硫磺味也越来越浓。
他探头一看,洞底一片火红,融化的铁水一般翻滚着往上涌,在他愣神的片刻,已经从洞口涌了上来。
“是岩浆!”
地底开始颤抖,山石簌簌掉落。十阳惊叫一声,化为剑身转头就跑。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哪怕是烈火里铸造的剑身,要是不小心被裹进岩浆也会没命的。身后翻滚的熔岩像煮沸的开水一般疯狂涌出,追着他的屁股咬,速度非常之快。
山洞整个被岩浆迅速填满,耳边是熔岩灼烧山壁的咝咝声和地底如野兽般的嘶吼狂怒。
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十阳终于逃出,身后岩浆喷薄而出,山顶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他飞到半空,看到暗红色的岩浆裹挟着滚滚黑烟喷涌而出,山体裂开了无数缝隙,无数赤色熔岩顺着山势往下流淌,汇聚成了一条河。
他捂住口鼻在半空飞行,很快发现了端倪。岩浆顺着两座雪山之间的深坳流淌,不消片刻,这周围整个都会被岩浆覆盖。而山下,就是圣女诞生的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