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剩了这么多?!”安迷修打开略显狼藉的饭盒,难掩惊讶。
“我……”前台姑娘撇撇嘴,笑得奇怪。吃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安迷修快来的时候才派人送下来,口嫌体正直的典型代表。
“味道不好吗?”
“挺……不错的。我胃口比较小。”
别问了,再问她又要忍不住说实话了,离职已经在向她招手了啊。
安迷修弯腰低头在柜台看了一圈,不见早上那盆多肉。
“奇怪,那盆多肉呢?”
“咳咳,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见了。”
这时一个下班的职员经过前台跟她打招呼道别,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没细想话已出口:“今天雷总从前台回去的时候拿了一盆多肉,你们说的是那盆吗?”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安迷修还没反应过来,前台姑娘的谴责目光已经扫过去了。职员打了颤,他实话实说而已,难道说错了?仔细回想一下,雷总好像还拿了别的什么东西。
“啊!我想起来了!”职员的一声惊呼惹来了两束不同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在疑惑和怒视的目光犹豫了下:“除了多肉,雷总还拿了个袋子!”
眼神四处游移,好像是要找出可以比较的东西,最终落在了安迷修手上的东西。
“对!就是这样的!雷总拿的就是这个!”职员指着保温袋大呼小叫。
前台姑娘捂住脸,完了,真的完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雷狮不仅拿了便当还接受了他的多肉,他有点喜不自胜甚至是喜极而泣了。
前台眼看情况发展脱离控制,赶紧打发走那个多嘴的职员,转向多种表情不停切换的安迷修。
“安迷修,你先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是雷大爷逼我的!!”
雷狮的大腿是抱不上了,那就抱安迷修的!
“你不知道哇!雷大爷今天气势汹汹地抢走了我的便当还顺走了多肉!害的我饭都没吃饱!不仅如此!他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看见我吃便当还一脸吃醋的样子!还让我把你给我的东西统统送到他办公室!最重要的是,他不让我告诉你!说他不在意你都是骗人的!所以,求你别告诉他!我真的没不想失业,呜~”
据她所了解,安迷修虽然喜欢男人,但对他口中“可爱美丽的小姐”相当没有抵抗力,她把雷大爷卖了的同时也卖个惨。
“他怎么能这样!”
“所以,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卖了他!”
“好的。”安迷修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只想兴奋地打转,但是他不能让前台姑娘就这么丢了工作。
“可真的如你所说,雷狮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别扭吧,傲娇也说不定。”
别扭?傲娇?
可他连睡梦中都是皱着眉头,眼神里更是历经沧桑看透世事,就像已至壮年的狮子,明明是最好的年华,却也明了迟暮的悲哀。
他总觉得自己是和雷狮是心意相通,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出巨大的风浪。
如果有上辈子,他们一定是朋友,是那种久别经年再次重逢仍旧无话不谈的知己,虽然他们不一定完全相同,灵魂当是有共鸣的。
“今天晚上八点我在公园等你。”
雷狮打开便当从里面掉出了这张纸,没有署名,但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
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如果便当是给前台的,那么这张就是给前台的。
其实这样也好,新的恋情正是他所希望安迷修能有的,可他到底过不了他自己那关。
那条纸条上的字每个字就像针扎在他心上,所以他没有一丝犹豫就让那张纸消失了。
不能放弃安迷修,但又不得不推开他。
便当里都是他喜欢吃的,可他就是提不起胃口。
街上的店家陆陆续续关门,公园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他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了?
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那个傻子可别还等着。
果然,安迷修坐在秋千上打瞌睡,雷狮哑然失笑。那家伙也不怕他这副样子被他喜欢的小姐瞧了去。
“醒醒,别睡了,会着凉的。”
风吹得安迷修的脸冰凉,贴在手上倒有些滚烫的热度。
“你终于肯理我了?”安迷修还闭着眼,手却迅速紧紧抓住雷狮贴在他脸上的手。
“安迷修,看清我是谁,你清醒点。”
“雷狮,我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
这一句算是告白?雷狮眉头反而皱起来了。
“知道还不放开?”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铁链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安迷修坐在秋千上,地下的沙地被踮出小小的坑,影子在暖黄的灯光下一会长一会短。旁边的影子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像棵树守护着一只飞鸟。
咯吱——咯吱——
“雷狮,我喜欢你。”
高高低低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知道。”
咯吱。
所以,雷狮还是不愿给他确切的答案。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走?!”
“我要去国外出差一段时间,可还是会继续追你的。”安迷修嘿嘿一笑,“只是那个,就不能做便当了,你要好好吃饭。”
安迷修背过身打自己的嘴,太蠢了
雷狮的脑子迅速转过弯,明白了事情始末。
“嘁,那个女人……”
“你别开除她,是我死皮赖脸,也是我求她说的。”
沉默太久,有些尴尬。
“你会来机场送我吗?”
秋千又咯吱咯吱响起来。
“没事没事,不来也没关系,我就瞎想想。”
“好。你自己保重。”
“那我先走了,再见。”
雷狮果然不会来送他,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呢?脑子秀逗了?他跟雷狮压根没见过几面啊。
安迷修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雷狮仍旧坐在秋千上,专注地看他的背影。
雷狮有点不习惯。
他午餐期间会不自觉地走到前台,换来前台姑娘一个白眼才反应过来:安迷修出差去了,没有便当。尴尬万分的他只得灰溜溜地跑到让人提不起胃口的食堂,果然人是追求享乐的生物,他的胃对食堂的猪食反抗猛烈。
胃不舒服又没有食欲的雷狮只能饿着肚子戳着安迷修送的多肉打发掉午休时间。
“安迷修。”
这个三个字从一开始就牢牢和“雷狮”绑在了一起,不管雷狮还是安迷修有多不愿意,一次次的相遇,都只能给对方和自己之间接上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难舍难分。
雷狮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
安迷修已经忘了,像他一样永远忘记他们的过往,这样最好,可雷狮还是做不到。他太贪心,以为自己能够远远看着他幸福地生活下去就会满足,可见了他才发现他会不自觉踏出靠近他的那一步。
他陷入了死循环。
“安迷修,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如果你喜欢,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雷狮!你快开门!”
门被砸出咚咚的响声。雷狮皱眉,听出那是前台姑娘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雷狮猛得打开门,前台姑娘力度失控跌倒在他脚边,雷狮面露不悦,而前台姑娘既没有爬起来也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坐在他的脚边抽泣。雷狮刚想拉她起来,前台姑娘却拉住他的衣角,断断续续地说着:“海啸……安迷修……”
几度哽咽,难以成句,就这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关键词。
“你说什么?!安迷修怎么了?!”
恐惧,只有恐惧,突然就像迷失在了浓浓大雾中,不辨方向,不知归路。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他前几天和他坐在秋千上,月色作陪,他笑着说他会继续追他,还说他不在你要好好吃饭。
他不相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办公桌前,小腿撞在茶几上痛得他神经发麻,茶几上的茶具滚落到地板上碎成千片。熟悉的电脑界面他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操作,不知如何去证实消息的真假。他就这么愣愣地浑身发抖地对着电脑。
然而雷狮还没反应,新闻已经自动跳了出来,首页便是关于海啸的报道,而安迷修去出差的那个地方正好处于受灾区。
雷狮竟然扯出了一丝笑:“安迷修不一定遇难,是吧?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死了你怎么讨伐我?!你死了怎么让我喜欢你?!
前台姑娘的触及雷狮绝望的僵笑后,心下更生悲凉,立马转过头闭上眼:“出事的时候,安迷修刚好在那里海岸边的度假酒店,而震源刚好离不过百里远,所以……”
“够了!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纵使只有那么点小小的可能性,也请让他等到最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安迷修的手机打不通,死亡名单也已经陆陆续续发布了,雷狮始终没有见到安迷修的名字。
他还在等。
他越来越不敢看新发布的死亡名单,他生怕看见了被刻在血液深处的名字,却隐隐期待着那点渺茫的可能性。
雷狮的手机屏幕亮了,振动了一下,亮光又熄灭了。他赶紧拿起手机,是他秘书发来的短信。
“据证实,安迷修先生当时确实住在那家酒店。酒店的顶楼是那个小岛的制高点,刚好没被淹没,有人幸存,但当时与安迷修先生一起的同事在海啸发生前不久发了朋友圈,文字内容为:海滩,烧烤,阳光。配图里有安迷修先生。”
结论已经不言而喻了,安迷修死了。
雷狮觉得自己肺部的空气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渐渐抽离,窒息带来的痛苦比不上心被剜掉大半带来的痛苦。
他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想说。
现在连精神意识都已经消散了,除了名字,雷狮什么也不能拥有了。
他错得离谱。
什么要安迷修忘记他,什么只要他幸福就好,他只要安迷修还能对他笑,能够完完整整呆在他身边。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陌生的号码。
雷狮不想接。
可对方坚持不懈,像极了某个白痴。
他接了起来。
“雷狮,是我,安迷修。”
要不是正是他在梦中辗转千遍的声音,他险些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
“你在哪?!你现在还好吗?!”
对方一阵沉默,又说道:“你哭了?声音很哑。你在担心我吗?”
“是的!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我很好,我这里被海水淹没了,不过很漂亮,太阳又要升起来了,风也很轻柔。”
语气里都是醉人的温柔,仿佛在跟他叙说着岁月静好的景色而不是灾后的景象。
“能活着跟你说这些,真好。”
海鸥的鸣声,潮水的涨落声还有海风的爱/抚都从对面传来。
“安迷修,忘了告诉你,我爱你。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会每天都重复一遍。”
电话中断。
安迷修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无信号,很是惆怅。
海啸发生前,他收到前台姑娘的短信说雷狮胃不舒服饭都没吃,担心的他匆匆跟同事道别就往山顶的酒店走,那里的信号比较好,他也想趁此和雷狮聊会天。
等他刚走到酒店,海啸就发生了,就在瞬息之间,世界下只剩下海水和惊惧的幸存者。有的人在他身边哭到昏厥,可他哭不出来,他脑袋放空了很久,才回过神去照顾安慰妇女儿童。
总得要有人坚强。
等许多人累得睡着了,海啸的痕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太阳从海面升起,光芒带着柔软的水意。他突然非常想见到雷狮,他掏出手机,那一小格信号似有若无。
终于打通,原本郁塞的心情突然变得跟眼前的景色一样柔软而妥帖。
他那句话到底算不算数呢?
安迷修睡着前这么想。
雷狮再见到安迷修是两天后。
那次通话突然中断,再打过去,只有冷冰冰的“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惴惴不安。
直到雷狮在港口见到完整的安迷修才将心安回原处。
遥遥相顾,无语凝噎。
安迷修脸上全是肉眼可见的憔悴,睡眠的严重缺乏让他的眼袋厚重,面色苍白,碧海般眸子像是倒映着暴风雨时的天空。即使衣着被仔细整理过,斑驳的水渍、不规则的褶皱,或大或小的口子的存在昭示着面前的人确实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
雷狮的狼狈和安迷修如出一辙,他不眠不休地等着他的消息,一听到风吹草动他就立刻赶来。隔着无数相拥而泣的人,他早就看到他抱着一个在他怀里熟睡的小女孩下船。雷狮难得露出了笑容,可脚却生了根,数着一分一秒耐心地等着安迷修发现他。他会看他,他也会看他,看到对方只有自己,看到安迷修服了软,慢慢穿越人群走到他面前。
如果他说“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会点一个诚恳的头然后回答“我爱你”。
如果他说“雷狮,我回来了。”,他会说“欢迎回来”。
如果他说“我好想你”,他会说“我也是”。
但安迷修什么也没说,只冲他露出一个带着水意的笑。
“车就停在外面,你要先回家吗?”
雷狮自然地接过他所剩无几的行李,他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安迷修再次产生了故友的错觉。如果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这一生的擦肩而过是真的,那么上一世他和雷狮衣服都擦破了吧。
安迷修失笑,无论干什么他几乎都能往他和雷狮身上套而且他特别爱胡思乱想。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以前见过你。”
安迷修笑着解释继续往前走,雷狮被落下一大段距离。安迷修转头想看雷狮却发现他呆若木鸡地停在原地,心生疑惑。
“你怎么了?”
他身上现在一股怪味,只想早早回去泡个澡。他也非常自然地询问对方的情况。
“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我什么也没想到,我该想到什么吗?”安迷修反问。
雷狮呆愣了一会,琢磨了一番安迷修这话,感觉他并没有察觉到,才释然一笑,提起行李箱信步走到安迷修身边,随手拨开安迷修的刘海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是我想多了。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
说完,雷狮便径直往前走。
安迷修的手掌感受着那个吻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让理智能够继续存留在他的脑袋中。
有点奇怪,他的理智这么告诉他,可哪里奇怪了,他不清楚。
他们很快就变成了单身狗眼中的天敌,凯莉更是直接在店门口竖了块小牌子,上面写着“理智秀恩爱,关爱单身狗”。
所以雷狮陪着他到花店时,他们直接被凯莉堵在了门口。
“啧啧啧,你们故意的!没看到店门口的牌子吗?!”
“看到了,可我们没有秀恩爱。”
“都用上我们了,还说没秀!”
“那我和雷狮行不行?让我们进去呗。”
“这还差不多,进来吧,你和雷狮来干嘛?!”凯莉坐会柜台开始剥橘子,“你个没良心的有了男朋友就一次都没来我的花店,留我独守空闺你竟然忍心!”
“真的对不起!”安迷修双手合十道歉。
“哼!”凯莉随手将橘子皮丢了一桌,将几瓣橘子塞入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将刚剥的橘子解决好听,“说吧,你和雷狮来干嘛?”
“买营养土什么的,”安迷修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最近搬到雷狮家……”
“你又秀!”
“哪里秀了?!你听我往下说。”安迷修打开凯莉指着他鼻子的手指,“雷狮家里最基本的园艺功工具都没有,他买的那些花花草草几乎死得差不多,快心疼死我了。”
凯莉又不知从哪掏出瓜子开始嗑:“记得让你老公多买点,补偿你的过错。”
“知道了,我懂的。”
眼看雷狮转了个弯隐入花丛中,凯莉赶紧吐掉瓜子壳,招手示意安迷修凑过来。安迷修皱眉有些怀疑凯莉的动机。
“跟你说真的,快过来!”
安迷修半信半疑地凑过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奇怪了?”
凯莉大力地拍了下安迷修的肩:“你傻啊!你不觉得你们的关系转变得太迅速了吗?”
“很……迅速吗?我明明追了好几个月。”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凯莉压低声音,“我是说,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倒像雷狮追的你。”
“什么意思?”安迷修嘴上这么说,却早就感觉到这不对劲的地方。
“就是、就是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的温柔让我们这种单身狗受到了万吨的伤害,而且他在你出事前都对你不冷不热的,这态度转得比墙头草还快。”
“可能、可能他就是因为那次意外才察觉到。”
“呵呵,他之前不是还拉着你的手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之类的,你当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之前一直隐藏的疑虑终于在此刻都抖落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