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
林柚曾经被这么称呼过。
如同字面意思一般，是所有人的晨星，破晓之光，黎明前亮起引人前行的遥远星光。或者换一种神秘的说法，象征着死亡与新生。
但对林柚来说，“启明星”仅仅是一个笼统的符号。
它绝不代表她本身。
只是和这三个字相关的时光，确实是平稳、明亮，也可以说充满希望的……
“砰！！”
撞击迎来的震动让墙灰簌簌落下，背脊磕在墙上，林柚因为反震回来的疼痛闷哼一声。
没有喘息的余地，她单手撑着借力，飞快地往床侧的阴影里一滚。
墙面如同钉板一般密密麻麻地冒出尖刺，指向她躲避的方向，最长的几根尖端赫然染上了红色。
因为疼痛带来的一霎僵硬，她没能完全躲开攻击，虽然是很快会愈合的皮肉伤，但频繁发动异能会消耗精神，在僵持的战斗中本身就是一种劣势。
……所以才说是鸡肋的异能。
林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它真的真的没什么用。
伤口的疼痛替换成愈合的麻痒，追击转瞬就至，林柚轻吸一口气，扬起脸死死盯着紧接而来的拳风——
砸落！！
硕大的拳头，几乎能抵得上林柚大半个脑袋，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脸颊，锤进木制的床头柜里！
木屑飞散，尖锐的木片划过眼前，林柚额头微痛，温热的液体流过右眼，半边视野盖上一片朦胧的红。
这个床头柜还是她自己做的，萧萧在上面画了小红模样的花纹，现在变成了残缺的碎片，星星点点的红色不知是染料还是滴落的鲜血。
没工夫去想这些。
林柚踏着床板跃起。
她好歹算半个强化系，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也从没放松过锻炼，过人的弹跳力让她横跃过上空时几乎碰到天花板。
一拳不中，向旁边横扫也落空的男人猛地向后抬起脸，和空中变换姿势的林柚对视。
男人在开战之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高硕。人如其名般高大健硕，面对面地站着身高就能带来压迫感，战斗中的破坏力也不可小觑。
对手的体格、力量都远远胜过自己，对异能的运用纯熟而灵活。相较而言，林柚的防御薄弱，攻击手段也非常贫乏，枪弹有限，每一发都需要慎重使用，擅长的体术则因为性别和体型的差异攻击上限极低。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有获胜的可能性。
但——她能活到现在，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高硕急速缩小的瞳孔里，映出了娇小轻盈的身躯。
黑色长裤包裹着纤细的腿，在脚腕处被登山靴收口，勾勒出盈盈线条。怎么看都是偏向瘦弱的体型，但发出攻击时充满力量，犹如灵巧的长鞭，从上至下地劈落！
——躲不开。
林柚的骨架小而轻，相比同样受过训练的成年男子而言缺乏力量，可换个方向说，她也更加灵动迅捷，擅长以速度取胜。
这一记攻势狠狠打在高硕举起来抵挡的手臂上，即使有泥团覆盖在身上做抵挡，依然击碎了他左手的腕骨。
在他吃痛的时候，林柚分开的小腿趁势往内收用力勾住他的肩膀，两人因为惯性摔倒在地，林柚的腿紧紧绞住高硕的脖子，下一步就是扭断他的喉咙……！
“唔……！？”
大腿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是他附着在身上的那团泥！泥土化成带刺的绳索，扎进她的腿，僵持的一瞬间，高硕抓住机会挣脱了困境。
林柚听见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冷笑，右腿被握住，在天旋地转中再一次被砸到墙上！腰撞上了墙面凸起的部分，是窗台的边沿，她没能成功受身，摔在地上的瞬间就被突起的尖刺穿过了右边的肩胛骨。
……好痛。
林柚咬住牙，把痛呼咽了回去。
贯穿的刺慢慢弯曲，像是钩子一般把肩膀吊了起来，她抽了一口气，仰起上半身，能感觉到在体内的部分蔓延出细小的倒钩。
“……真是小看你了。”
高硕捧着受伤的手腕，脸色阴沉。
虽然也有他之前就受了伤的缘故，但差点被出其不意地绞杀，对他来说，那一刻耻辱引起的愤怒，更胜于命悬一线的惊心。
不过，收起轻慢之心后，到底还是他赢了。
高硕居高临下地望着委顿在地的女人。
她非常小巧，而且纤瘦，像是能被人一手拎起来。此刻被迫靠在墙壁上，微微阖着眼，额头流下的鲜血在白皙的脸颊上划出红色，顺着细幼的脖子打湿衣襟，单薄的胸膛缓缓起伏。
他看过资料，当然知道她不像外表这么……年幼。
可那张稚嫩的脸，和纤柔的身形，看起来无疑是个小孩子。
“喂。”
他踢了她一脚。
……湿润的眼睫轻轻一颤，她睁开眼。
被阴影覆盖成深蓝的眼瞳混合着血色，有种令人心旌神摇的绮丽。似乎是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她只是用沉默的目光紧盯着这边。
“你不用这么……抗拒，我没打算杀你。”高硕笑了，蹲下收走了她的枪，用完好的那只手掐住林柚的下颚，“你要是乖顺一点，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毕竟……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想了，像娃娃一样漂亮的‘启明星’。”
高硕的拇指用力擦过她的脸颊：“听话一点，我就完整地把你带走。”
“……”
淤泥般的视线，轻易地勾起林柚不快的记忆。
她厌恶地抿起唇，下半张脸被紧紧箍住。男人问她：“把丧尸变回人类的药剂——我知道，临山基地最后研究出来了！完成品在兽潮时肯定交给了你，你把它放在哪了？”
“没有那种东西……咳！”
林柚喉咙里泛起铁腥味，忍不住咳了一声：“就算有，你觉得我会留到现在？”
“不对，你有。”高硕摇头，他似乎对自己的消息来源深信不疑，“就算没有完成的药剂，你也肯定有药剂的制作方法，你可是‘启明星’啊！”
“……呃！”
右肩传来撕扯的痛楚，持续的失血让右手变得冰冷而麻木，林柚咬紧牙，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妙。
“启明星”。
与其说代指她，不如说是代指以她为样本的实验计划。临山为首，联合各个基地，以她千万人里独一份“不会被丧尸病毒感染”的异能入手，研制阻断丧尸化的特效药。
这个计划是成功的。
在突如其来的兽潮把一切摧毁前，他们已经可以稳定产出在受伤两分钟内注射就能打断丧尸化的针剂。而实验的最后，也确实制作出了或许能把丧尸变回人类的药剂样本。
或许能，因为那只是没经过实验的未完成品，并不一定有效。
而且那些未完成的样本，早在兽潮来临之前就不知所踪。
林柚手上有全部的实验数据没错，但……她不打算交给这个人。
“我说了，没有这种东西……咳咳……”面对他的逼问，林柚咳出一口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和血液粘在脸颊上，她忽的笑了一声，“……而且，你恐怕不只小看了我。”
高硕一怔。
他们此时的位置就是一开始林柚躲藏的地方，他右手面是窗下的书桌，桌沿放着的吊兰盆栽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到，微微摇晃了一下，往下掉落。
啪。
塑料的花盆落在地上。
高硕背后一个激灵！他在察觉到不对的那一刻就想往后撤，但林柚垂落的左手忽然闪电般地探出，死死拽住了他的衣领！
外面明明还守着他的同伴！高硕扭头往窗户的方向看，半开的窗户月色依旧，什么都没有……不对，那两根藤蔓，之前有那么长吗？
细细的藤蔓垂过窗台，在书桌上蜿蜒前行，悄然贴近了高硕的脸侧。
绿藤缀满橘色的花苞，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几乎透明的色泽，猛然绽开后，房间里顿时充满馥郁迷醉的香气。
首当其冲的高硕心里暗叫不好，但已经晚了，他的眼神在袭来的香气里缓缓空白……
林柚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右肩的刺失去控制者后软化下来，她忍痛把自己拔出，喘了口气，刀尖对准男人没有防护的眼珠，用全身的重量，深深地，刺了下去。
……
激痛大概唤醒了男人的意识，被钉在地板上的那刻，他瞪着那只完好的、充血的眼球，张开嘴：“……”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瞳孔已然溃散了。
鲜红的液体漫延到翻倒的花盆边。
林柚想把它拿起来……她的手也很脏。匆匆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她把掉落的吊兰和原本就种在书桌下的凤仙花放到桌上。
浅色的花盆边沿留下了红色的指纹，她仔细地擦掉了。
书桌上铺满冷寂的月色。窗外，守在院子里的瘦高个心里隐隐不安。在行动前，高硕就警告过他，屋里的事屋里解决，让他站远点，除非被叫了不然别进去。
所以屋里响起明显的打斗声，他也没掺和，何况听起来是那个小丫头被按着打。
但现在……他总觉得，有点过于安静了。
瘦高个吞咽了一下，对着黑洞洞的窗户喊：“大哥？”
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像是被寂静的夜色吞没。
瘦高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好。毕竟是生死相交的同伴，他没有犹豫，用风包裹全身，往屋内冲去——比他更快的是窸窣生长的藤蔓，眨眼间就封住了窗口。
变异生物！什么时候……？！
瘦高个化风为刃，割向密密麻麻的花藤。
他的异能是控风，在他手下，自由的夜风会成为最锋利灵活的武器。
按照预想，风刃会利落地割断藤蔓，然而它们凌厉地发出，却在接近目标前温柔地吹走了。
“……”
这个场面，不是没有出现过。
事实上，曾经出现过很多次。在遇到同样是风系的变异生物或异能者时，如果他不紧紧地把握住操控的风，控制权就会被夺走。
背后响起粗噶的鸣叫。
瘦高个僵硬地扭过头，院墙上停落着青色的细颈鸟，长长的鸟颈，美丽的尾羽，细羽上流动的光泽与月色交相辉映。
它的上方落下细碎的冰晶，雪白羽翅的鸟儿挥舞着翅膀盘旋。
又是变异生物，怎么回事？！
其中还有一只和他属性相同，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瘦高个瞟过被藤蔓遮盖的窗户，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狠狠心，一边躲避飞射而来的冰锥，往隔壁休息的院落跑，一边大喊：“思慧！帮忙！”
院墙另一边，三个人里的女性潘思慧冒出头，对准青色的细颈鸟开了枪。
瘦高个得到喘息的机会，回过头配合弹道向青鸟发起攻击——先解决掉这一只，他们打不赢总能跑得过！
没人注意到，窗前挂落的藤帘缓缓移开了位置。
冰锥骤然变得密集起来，空中的青鸟身形微顿，被一枪打中翅膀，往下坠落，与此同时，瘦高个围绕在身边的风盾停住了一刹那。
——砰。
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躲开了急射的冰锥，但没能躲开混杂在枪声里的一记枪响。
“……啊！”
同伴突兀地倒地，潘思慧蓦然转头，窗口那里已经没人了。她一个愣神的功夫，立刻被悄悄爬上墙壁的藤蔓缠上，摔到了院子里。
她飞快地拔出短刀割断缠住自己的藤条，顾不上去管为什么两只鸟停止了攻击，就地一滚往院门的方向跑。
院子的铁门没有什么复杂的门锁，随手就能打开，但她拉住门的瞬间，子弹精准地打中了她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潘思慧捂住伤口，后知后觉地发出惨叫。
她靠着门回头，之前给她开门的小姑娘左手举着枪，稳稳地指向她的脑门，正走下檐廊。
月辉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浅浅的湖蓝色眼眸含着冰冷的光，轻薄锐利，好似刀刃反射的寒芒。
“别……别杀我！不要杀我！”
潘思慧知道自己在颤抖。她从来很惜命，知道自己不擅长战斗，就一直避免上前线，好在她有一个好用的异能，平时基本不出基地。这次……这次都是因为……
“高硕……都是高硕！是他们！他们要对你下手！我劝过的！”潘思慧大声喊，“不要杀我，我的异能、我的异能是制造晶核！我可以帮你，我、我……”
潘思慧对着神情漠然的少女，像是被掐住脖子，声音慢慢弱下来：“……我什么都能做……”
“别急。”
她不知道“启明星”的事，也不是战斗人员……这个三人小队不是特意为了自己来的。而且既然是一直被保护的珍贵异能者，她为什么会跑到基地外来？
林柚打量着门口瑟缩的女人：“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潘思慧一愣，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我回答、我一定回答！”
林柚问：“你们是来干嘛的？”
“啊？这，这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潘思慧支支吾吾了一会，“其实我们……不，是高硕，他是抢了物资从基地里逃跑的。”
林柚：“……从基地？为什么？”
不管怎么看，他们三个的实力也没到能在这个末世里横着走的地步，顶多勉强自保。林柚想不到他们从有防护措施的基地里脱离的原因。
潘思慧说：“因为前阵子的兽潮发生后……”
前阵子，兽潮。
这两个关键字挑动了林柚的神经，她条件反射般打断了女人的叙述：“什么兽潮？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你，你不知道吗？”
潘思慧比她更愕然：“就是一个半月前的兽潮！和两年前的一模一样……”
“……”
林柚收紧了握着枪托的手。
她不知道。蒲江基地离这里算不上远，但她什么都没感觉到。温和平缓的日常生活模糊了她对时间的感知，但说起一个半月前……她模糊地抓到了记忆里的疑点。
差不多的时间之前，有一天她见过反常的往南迁徙的鸟群，还有萧萧提到的“不安”的变异生物。
萧萧……不可能是萧萧。
可是两年前操控兽潮攻击人类的那只丧尸王，应该已经被姐姐杀死了！
林柚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她的脑子里过去充满血腥气的记忆被翻出来，和混乱的思绪搅在一块。
潘思慧继续说：“那次兽潮后，蒲江基地也完全毁了……没剩下多少人，我们基地长也死了，高硕他，”她脸上忽然露出明显的厌恶，“他简直是个疯子，想趁机对果果……我们基地长留下的女儿下手，被人拦下后，打伤了那个人抢了剩下的物资跑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柚一眼，补充道：“曹峰，就是那边那个，是他末世前就结交的兄弟，我是被威胁的……”
林柚沉默片刻：“蒲江基地最近是不是有新加入的一家三口？”
“有、有！”潘思慧听到这个问题眼睛一亮，“是信杜的对吧？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杜岩刚来基地时念叨的那个！他说了好几回呢……咳，那个时候我们没什么人手，就没来找你……”
“不过他们都还活着！女的那个就是被高硕打伤的人，伤得不重！我知道他们在哪，我可以带你去找……”
林柚说：“用不着。”
潘思慧在她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神下呐呐住口：“哦、哦，那……你问什么我都说，你不会杀我了吧？”
林柚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把时间往前推一点，在她脱离同伴，和萧萧同居之前，她或许会无所谓地放过眼前的人。可是现在……林柚不会完全相信敌人，她在估量这个人的危险度。
放过她，她会就这样离开吗？
她会不会藏着什么后手？
她认识别的异能者，其中可能有会造成威胁的人吗？
在这里就解决问题无疑是最方便的……林柚动了动负伤的右手，握住了衣袋里的口琴，木质外壳上凹凸不平的花纹贴着她的手心。
她一直不说话，潘思慧的心越来越沉。
她不想被杀，她还不想死！沉默如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在无声的酷刑中……她身后的门动了。
咔嚓，有人推开门。持枪的少女脸上露出惊讶，甚至转开了目光，仿佛完全被这细微的动静夺走了注意力。
潘思慧的心快要跳出喉咙了。
她扭过头……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向着被推开的空隙处撞出去！
快点！再快点！能跑掉！！
她不知道，自己莽撞的动作是踩在了对手紧绷的神经上，林柚几乎毫不犹豫，遵从下意识开了枪！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