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听伊慕榕说话的语气、只看她的表情,肖慧会以为伊慕榕并不欢迎妈妈的到来。
但她的行动出卖了她。
伊妈妈的飞机从温哥华起飞，不晚点的话,将于今天下午4点半到达洛杉矶。
伊慕榕昨天结束了在北美的所有行程，今天上午，从10点半开始，肖慧便沦为一个不需要动脑的拎包妹，跟在伊慕榕后面。伊慕榕买买买，她肩扛手提。
伊慕榕给她妈妈精心挑选了丝巾、帽子、耳环、项链，她还想给妈妈买两件外衣,又怕不合身,遂作罢。另外还亲自跑了十来家蛋糕店，要找石榴味的奶油蛋糕。
肖慧不用问,就知道石榴味的蛋糕肯定也是特地给她妈妈买的。如果是韩襄想吃的话，哪里需要伊慕榕这个外地人来给她买。
伊慕榕自己其实对石榴没有特别的喜爱，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她妈妈很喜欢石榴味的蛋糕。
她们踏进大约是第十二家蛋糕店的门时,终于给肖慧问到了,可以做石榴味的蛋糕。不过今天下订单的话,要明天才能做好。
伊慕榕把肖慧推开,亲自上前,用十分撩人的语气跟店主软磨硬泡了5分钟。好在店主就是蛋糕师,而且是个男的，耐不住伊慕榕的美人计,举手投降，说马上给她做，下午就可以来取。
如果店主是个女的，可能就会被伊慕榕掰弯了。
肖慧跟伊慕榕一起在外面喝下午茶的时候,她照惯例，把当天的重大新闻一条条说给伊慕榕听。其中一条大新闻，让伊慕榕有点意外。
管轩雅的老爸于半天前去世了，管轩雅继承了26%股份，目前是京吴集团的第一大股东，管家二公子出任董事长一职。
伊慕榕意外的是，管轩雅居然成了第一大股东。看来她老爸真的是很宠她。
伊慕榕没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肖慧便继续说下一条新闻。
下午拿了蛋糕，肖慧被伊慕榕一同带回韩襄家里。伊慕榕叫她留下一起吃晚饭。
肖慧跟了她那么久，伊慕榕也没把她当外人。
而且，既然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她就再加个肖慧好了，人多点热闹点。否则，万一吃着饭，冷场了，那就很尴尬了。
下午6点，韩襄派去接机的车，跟韩襄的跑车一前一后驶进前院。
伊慕榕两手插着裤兜，站在房子大门前，肖慧站在她后侧。
天色已经暗了，院子里亮了两盏路灯还有一些景观灯。
韩襄先从她的跑车里下来，接着，从旁边刚停稳的黑色轿车后门下来一个身穿枣红色大衣的金发男人。从伊慕榕这里看过去，目测这男人身高应该有186cm。看他的脸，年龄应该不超过40岁。
轿车司机也下来了，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那扇后门。
金发男人叫了韩襄的英文名，然后热情地跟她拥抱。
肖慧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目光紧锁另外那扇被司机打开的车门。她在心中呐喊：伊妈妈到底长什么样，你快点下来啊！
一只厚底白色老爹鞋从车内伸出来，踩到地面上，上方穿着的是浅色阔脚厚西裤。
待她整个人都从车里出来，站直了身，肖慧很努力才管理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惊讶。
但她内心已经想跪下了...这tm是伊慕榕的妈妈？确定不是姐姐？！
浅色阔脚厚西裤上面穿着一件焦糖色羊毛大衣，大衣长及膝盖，大衣里的翻领毛衣跟裤子颜色相近。一头大波浪卷黑发长及胸口，随意披散。那张白皙的脸跟伊慕榕有六分相似，不，七分吧，除了眼睛没有伊慕榕的那么大，其他都很像。她的身高跟韩襄差不多，比伊慕榕稍矮。从这里看过去，肖慧觉得她最多也就42岁，不能再多了。
伊妈妈下车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双手插兜的伊慕榕，随即她便看着伊慕榕，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肖慧差点想扑上去认干妈了。
“妈~”韩襄先扑了上去。
“小襄~”
韩襄抱着妈妈的脖子蹭了蹭，伊妈妈则像抱小学生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
韩襄很快松开怀抱，转身看向酷酷的姐姐伊慕榕。
肖慧也悄悄瞥向身旁的女人。她看到女人微微勾起的唇角，还有微弯的眉眼。
伊慕榕抬腿朝妈妈走过去。肖慧落后伊慕榕一步，跟上去。
肖慧感觉自己像在观摩一场历史性的世纪会晤...
眼前的双方距离只剩5米了…
只剩2米了…
对方脸上笑容灿烂，我方伊慕榕笑容清浅…
对方继续朝我方伊慕榕走来，并且张开双臂了…
“小榕~”
我方伊慕榕终于也兜不住，咧开嘴笑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抱住了妈妈。
“妈。”
肖慧看看这拥抱着的两母女，自己也不知不觉笑出了8颗白牙。
这个拥抱很短就分开了。
大家一起进屋，司机把伊妈妈的行李搬进来后就离开了。
她叫男友打开行李，把她给女儿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韩襄说，晚饭备好了，先吃饭，吃完饭再来分礼物。
于是大家洗了手，一一入座。
韩襄坐主位，伊妈妈与男友坐一排，伊慕榕和肖慧坐对面。
刚刚在外面，伊妈妈向肖慧自我介绍，她叫赵榕。
于是肖慧秒懂了伊慕榕的名字的含义。
赵榕的男友叫马特，是美籍英裔。肖慧承认，这个马特确实很帅了，浓眉大眼高鼻梁，眼眶深邃，从下颌到下巴留有短短的胡渣，头发不长，三七分，发量惊人。
马特很热情，刚刚伊慕榕的右臂动了一下，看来是想要跟他握手。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马特来了个热情的拥抱，并且还贴面了。
伊慕榕不介意贴面礼，她平时飞国外出差的时候，都会入乡随俗的。不过她并不想跟这个马特拥抱。
马特跟伊慕榕抱完，又过来抱肖慧。
肖慧的脸才轻轻碰到马特的胡渣，她就在内心摇头感叹：胡渣真的是中看不中用啊，不知道榕姐刚刚跟马特贴面后，会不会想起凌笑诗那张脸的触感。哎，要不哪天自己也找个女生贴一贴试试？
马特不会说中文，也听不懂。伊慕榕的英语说得很溜，但她除了刚才跟马特打招呼，后面就全程说中文了。
韩襄家的厨师今晚做的是中餐，分餐制。赵榕绘声绘色地讲她跟马特过去几个月在加拿大的所见所闻，保姆把菜一盘盘端上桌。
说完了加拿大，开始说马特。马特以前是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兼主唱，她两年前在一个酒吧偶遇正在台上唱歌的马特，当时就被他吸引了。
“你们知道吗，要把贝斯弹好的同时兼任主唱，这是很难的。因为贝斯的节奏跟主旋律的节奏不一定一致......”
赵榕时不时还抛出个问句，因为她跟伊慕榕是面对面坐着的，所以她提问的时候，总是最先看向伊慕榕。
但伊慕榕只淡淡地微笑，不接话。
韩襄回答就很积极，偶尔还跟马特聊起了音乐。马特又聊起韩襄的画，说自己也有关注她的画展，去年还买了一幅。
氛围越来越融洽，三个人不时哈哈大笑。
肖慧的余光看到，伊慕榕虽然不说话，但全程其实在认真听，嘴角也没有垂下来过。
赵榕问到肖慧，哪里人啊，跟伊慕榕多久了啊，有没有男朋友啊...
肖慧全部乖乖回答。现在隔着一张餐桌看赵榕，她觉得这女人真的一点都不像超过44岁的样子。比刚才远距离观察，要大了2岁，眼尾和眼底有些皱纹。不过皱纹丝毫不影响赵榕的魅力，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既优雅，又活泼的女人味。她与马特对视而笑时，肖慧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情和浪漫两个词。
最后一道菜，是伊慕榕今天买的那个石榴蛋糕。
赵榕和伊慕榕的第二杯酒、其他人的第一杯酒同时见底了，保姆把蛋糕整个端上来。
赵榕看见蛋糕面上铺着的一颗颗宝石红色的石榴籽，惊喜地“啊”了一声。她抬头，看见对面的伊慕榕笑出了一副既想深藏功与名，又忍不住喜悦，还有点害羞的样子。
“wow~”韩襄跟马特同时表示惊喜。这蛋糕确实是漂亮。
韩襄朝伊慕榕看去，那眼神在说：你居然偷偷搞这招哦！
赵榕看着伊慕榕，眼眶有点泛红。
她把蛋糕转了一圈，但没看到巧克力字牌。
今天在蛋糕店，伊慕榕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写。
没什么想说的，高兴吃就吃吧。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石榴味蛋糕。”伊慕榕耸耸肩。
“谢谢小榕~”赵榕歪歪头，笑得很甜蜜。如果此时不是隔着餐桌，她一定会把伊慕榕抱进怀里。
赵榕亲自切开蛋糕，亲自给每个人分好一块。
她自己只拿了小小的一块，是其他人的一半那么大。
“唉...”她叹口气，“可是我现在血糖有点高，只能吃一点点。”
“高血糖你还喝酒？”伊慕榕微微蹙眉。
“我平时不喝了，今天难得团聚，开心，就喝两杯。”赵榕吃了一小口蛋糕，“蛋糕很好吃！小榕你也少喝点酒。”
伊慕榕“嗯”了一声，也没再劝妈妈注意饮食什么的。本来也不是很习惯对妈妈嘘寒问暖。
赵榕似乎感觉到餐桌上的氛围已经抬升到了让她满意的高度，她开始询问伊慕榕近几年的情况。
肖慧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先关心女儿的生活？
保姆上来给大家斟酒，韩襄拒绝了妈妈想要第三杯酒的要求。然后用英文跟马特说，以后一定要严格监控妈妈的饮食。
马特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她平时真的很注意饮食方面。
肖慧扭头瞧了瞧伊慕榕。
伊慕榕的神色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小榕这几年工作怎么样？累吗？”
“还行，就那样吧。”
肖慧：伊慕榕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用语气助词。原来伊妈妈想跟伊慕榕敞开心扉聊天，还需要铺垫气氛。
酒也是个好东西。
“平时晚上几点睡？”
“十一十二点。”
“你爱喝酒，尽量睡早点，不然肝脏受不了。”
“嗯，我知道。”
肖慧：伊妈妈你别信她，她不知道。
伊慕榕看了马特一眼，接着看看妈妈，问：“他现在是做什么的？”
赵榕不明显地犹豫了一秒，答：“他现在兼职做音乐制作人。”
伊慕榕微微抿嘴，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伊慕榕：兼职，那就是无业游民呗。无所谓，反正你有钱，爱给他花多少花多少。
她又问了马特家中父母兄弟姐妹的情况，马特在做乐队前的情况。
马特也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韩襄也没给他翻译，隔着姐姐和妈妈，小声地跟他聊聊音乐。
伊慕榕查完马特的户口后，也没有很在意。她就是随便问问，知道马特家里都是清白的正经人就行，没钱没工作不要紧，反正也不会长久。
肖慧看着韩襄背后的落地窗外，前院的夜景宁静祥和，非常具有艺术气息。窗内的这一家人，其乐融融。肖慧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姨母笑。
“其实这次跟你们团聚，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们。”赵榕脸上突然认真了起来。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她从桌下握住马特的手，深情地与马特对视一眼，马特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然后回以她一个坚定的鼓励的眼神。
她垂眸酝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看两个女儿，说：“我和马特商量了很久，我们决定生一个小孩。”
肖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连韩襄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伊慕榕蹙眉看了她两秒，说：“你疯了？”
赵榕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可能会不赞成，但是我想先声明一点，我跟马特是真心相爱的，他这次跟我回国，就是打算跟我在中国登记结婚。然后我们--”
“你知不知道你53岁了？”伊慕榕打断她，接着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
“我38岁那年来过洛杉矶，在xx医院冻卵。”
伊慕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们回国登记后，就会回来，找个代母---”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冻卵？”伊慕榕再次打断妈妈。她微眯着眼睛，像看一个变异的外星人一样看着妈妈。
她38岁那年飞来美国，也就是在她跟某一任丈夫离婚后，具体是第几任，伊慕榕不记得了，也懒得去数。她那次离婚后，好像是在家颓废了半年？然后伊慕榕和韩襄被送去外婆那里暂住了半年多，期间都没有听到妈妈的消息。原来那段时间，她飞来美国了。
伊慕榕还依稀记得，妈妈那一次婚姻的后期，她和那任老公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伊慕榕判断，应该是跟生小孩有关。那位继父的妈妈一直想要个孙子，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在一起的3年，一直都没有怀上小孩。
伊慕榕当时已经不想管她妈妈的婚姻问题，所以每次听到吵架，她就带韩襄出门玩。妈妈不会告诉她们大人吵架的事情，她也只字不问。
“因为...”赵榕的视线往下移，看着餐桌中央。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记不记得你冻卵那年，我读几年级，韩襄读几年级？”伊慕榕继续咄咄逼人。她抽出右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赵榕静静地叹了口气。
肖慧看她垂眸不语，猜测她可能在回忆，想回答伊慕榕的问题。
韩襄的眼神从妈妈脸上挪开，看向伊慕榕，然后伸出左手，轻轻覆上伊慕榕捏着红酒杯的右手手腕。
赵榕再次抬起眼帘时，肖慧看到她眼眶红了。
“那年你上初二，韩襄上小学六年级。其实我那年离开，一开始只是想调节心情，我那段时间真的很难过。”
伊慕榕当然知道她那段时间难过，难过到要吃安眠药自杀。
伊慕榕又想起那个画面，那天下午，在妈妈的房间，亲眼见到吃了药不省人事的妈妈...
“赵榕，你觉得你适合当妈吗？你配当妈吗？你害了我和韩襄还不够，还想要祸害几个小孩？”伊慕榕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
马特伸手搂住了赵榕，亲了一下她的鬓角。
赵榕深吸一口气，“小榕，妈妈以前陪伴你们的时间不多，但是我其实一直在尝试当一个好妈妈。你们小时候，我没有花很多时间陪伴你们，是我做得不好。后来我想花时间跟你们待在一起，可你们已经长大了，喜欢跟同学待在一起，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了。
看你们有了自己的圈子，不再需要我了，我也很难过......以前我不懂怎样做个好妈妈，但现在的我跟以前不同了，做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们一时冲动，跟马特的家里也没有关系。我们就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神经病！”伊慕榕甩开韩襄的手猛地站起来。
身后的实木椅子被她站起身的动作推开，椅子腿摩擦瓷砖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它朝后滑了半米多，差点摔倒。
伊慕榕愤怒离席，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