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这日清早,莲衣正对着铜镜由芊芊梳妆,手里自把玩一根碧玉簪,一边想着心事,这两日都没有古琴师的消息,就连应非远,也不曾来个飞鸽传书什么的,倒叫她莫名的心慌不已: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怔忡中手一抖,啪的一声,碧玉簪落到地上,簪头那朵小小的莲花,顿时跌落,摔碎半边……
“哎哟,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只顾为姑娘梳头,竟没注意到簪子……”芊芊见姑娘一番迟愣过后,捡起簪子,神情又似惊愕,又似伤心,急忙自己怪罪。
“唉,是我自己想事出了神,关你什么事?”莲衣淡淡地说。
正说着,只听宝儿在外面扬声道:“哎哟,大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等奴婢回禀我家姑娘……”
“不用了!”冷冰冰的,正是徐大娘的声音。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过,转眼间,徐大娘推门进来,莲衣闻声,作势起身:“哎哟,妈妈,要来怎么也不使人说一声,女儿好去叫人铺了红毡接您?”
“哟,好女儿,你可真会说话——不过也是,妈妈栽培你这些时日,终于等到你正式接客的日子,妈妈怎能不为女儿欣喜呢?”徐大娘一边说,一边硬在她身边坐下道。
“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怎么听不懂呢?”莲衣强忍内心震惊道。
“嗨,女儿是个明白人,我就明说了吧,为娘找人算过,明日是个黄道吉日,最宜婚嫁,所以打算为女儿破瓜;如果姑娘喜欢,为娘将你的房间布置成洞房也成,姑娘你看如何?”
破瓜?莲衣一听,又恼,又囧,又恨……她不禁狠狠地握着手中那残破的玉莲道,“娘,您真是会为女儿打算,不过,不是说定在十五么,怎么……我明白了,十五不是黄道吉日,或许会破财也说不定!”她忍不住就讥刺道,心里却道:你好毒啊你好毒,打了我和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招,真叫狠啊!
“呵呵,女儿啊,你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嘴巴不太饶人,不过无所谓,只要女儿改日哄得客人大把大把地掏银子,娘无论怎样,都喜欢的!”徐大娘恼怒的神情一晃而过,就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道,“既如此,你今日就不用接客了,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博个满堂彩……为娘可是把整个琼州城的达官贵人都请来了呢,女儿你好面子!”
“是吗,那真要多谢娘亲了!”
“谢什么,你记着,只要哄得客人开心,大娘自然开心!”大娘说着话,叫人放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这些是为娘为你准备的行头,你好好叫人收着,明日好生打扮起来……”说着,她一抖手帕,肥臀一扭一扭地走了。
莲衣恼怒万分,只是叫芊芊去送,却被徐大娘制止。
芊芊回来,见姑娘面色灰白,一根断簪,死死地顶着掌心,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案上那朵摔残的莲花,口中道:“时也,命也,天要亡我莲衣,我偏偏不肯!”说罢,脸上露出无比坚毅之色,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芊芊见姑娘手心滴出血来,急忙夺过簪子,心疼地为她包扎:“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与其自残,不如快想办法才是!”
“对,你快叫珍儿去找古琴师,不,还是你去吧,你去我比较放心!”莲衣恍然大悟道。
“好,姑娘,我这就去,你千万莫再如此才好……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芊芊又嘱咐一句,就匆匆忙忙地去了。
“呵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怎么觉得,簪断花残,不是个好兆头呢?”莲衣不禁苦笑,但随即又笑自己,来古代数月,似乎越来越像个古代人了!
等到近午时,芊芊才匆匆忙忙回来,说是古琴师的住处照例没人,又使银子找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古琴师去做什么生意去了,似乎很来钱的!
莲衣一听,暗暗皱眉:古凤鸣啊古凤鸣,你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不过想想,他做着一切,都是为自己,不禁心中七分苦涩,三分甜蜜。
无奈到了下午,怎么也睡不着觉,就偷偷地去翻自己藏在墙壁夹层里的盒子,不料打开盒子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盒子里空空如也,放在里面的信号弹一类的东东,不见了!
这一惊非小,她又拼命翻其他几个秘密的所在,无奈就是寻不着那个东西,她顿时汗流浃背,呆呆地坐在床上:莫非,真的天要亡我?!
她本来想着,万般无助时,给应大侠发个信号弹之类,好让他火速救援,说不定一下子就能远走高飞,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要命的东西,这下,可真是完了!
不知不觉,天已昏黑,芊芊和珍宝二人正劝姑娘用饭,秦公公忽然带人来了。
“女儿,你还有心用饭啊,看来心情不错;早知如此,为父就不来了!”秦公公见她面前摆着饭,大咧咧坐下,摸着光光的颌下,取笑道。
“干爹,您来得正好,大娘忽然叫女儿明日就接客,您看女儿,该如何是好?”莲衣虽然不喜欢这个老太监,也只能上前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做痴道。
“呵呵,接客么,那是好事……莫非我儿怕雀屏中选的人不太合心,扫了女儿的兴么……不要紧,为父嘱咐你娘,叫她好好帮你选一个又富贵、又俊俏的,你看如何?”
“哎哟,爹,您再取笑女儿,女儿可恼了!”
“说到俊俏的,我儿馆里的古琴师,其实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好好的琴师,居然贩卖起私盐来,可惜又被人构陷,入了牢狱……想来人啊,真是不能有贪念!”
莲衣一听,初觉惊诧,继而五雷轰顶:原来古琴师去做的所谓来钱的生意,居然就是贩卖私盐!这下好了,下了大狱,不死也要脱层皮啊,这人还真是脑残!……可又一想,他会这么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还不都是为了自己……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不知不觉,她内心涨得发痛,嗓子发哑,热泪涌出眼眶——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为了自己,而发狂发痴,不顾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命也不惜!
原来,她莲衣,可以在一个男人的心目中,如此重要……
刹那间,她只觉得几许满足,几许痛楚:像是被人送上了心仪已久的糕点,刚要陶醉,里面已经弹出一根木槌,一下一下的,敲痛心……是震惊,是懊恼,是甜蜜,是心伤,却已经分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他虚以委蛇,内心里,却一直在远处观望!
而今,他深陷囹圄,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那还算是个人吗?
可是,放眼四顾,自己目前却无从求助,只能盲人骑瞎马,先求这个太监干爹再说,反正自己本来就要求他!
想到这里,莲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公公,咚咚直叩响头:“公公,干爹,莲衣求你,你叫女儿做什么都行,只求你救救凤鸣……”
“唉,莲衣,你这是做什么,慢说我和古琴师没什么交情,就算有交情,杂家不过是宫里一个当差的,就算有心救他,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先起来,起来说话!”秦公公作势搀她——
“不,爹爹,就算您不能救他,至少也求您看在女儿面上,带女儿去见一见他;否则,女儿就长跪在你面前!”莲衣此刻情绪激动,只当他是救命稻草一般,又怎肯轻易放开?
秦公公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只想见他一面,却也不难,刚好我在琼州府衙里有一个老伙计,不如这样,改天我叫人打点一下,然后带你去见他,你看如何?”
“多谢干爹,多谢干爹!”莲衣却已经喜极而泣。
“好了,夜已深了,你也早些安歇了吧;为父虽可出入宫门,却不可太晚回去……”
莲衣恭恭敬敬送他出门,一颗心却起伏不定:究竟能不能见到古凤鸣,事情还在两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