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弯腰下去,用自己的唇,缓缓地吮去了那滴泪:
涩,很涩。
他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才推开窗子,跃身而出,双脚刚沾地,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他蓦然转身,竟然发现淡淡寒月笼罩的辣妹树下,坐着一个白衣萧瑟的人,凝望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轻蔑,两分复杂,还有几许莫名的怜悯——
“怎么,这就要走?”轮椅上的莫神医轻轻开口。
“不走,难道留下陪你把酒言欢?”蒙面人一挑眉道。
“把酒言欢,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只怕,你没这个机会!”
“是吗,既然如此,莫神医何故留住在下?”
“很简单,我希望你这一去,还能留得命在!”
“放心,在下的命大得很!”蒙面人傲然得很。
“呵呵,阁下已经被拖入漩涡,自以为还游水本领高超——我只怕,有一日你会后悔!”
“嘿嘿,神医倒是明眼人,只不过,你要在下留着命在,无非是为了报仇雪恨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此刻动手?”
“应非远,你以为,我当真没有好好查你的身世——我曾一度以为,你就是我杀父仇人之子,可惜,你自幼便是孤儿,和那个姓应的,当真是一点瓜葛也没有!”莫神医双手握紧轮椅,沉声道。
“这么说,莫神医是无心与在下为敌?”蒙面人按捺不住惊讶道。
“在下从来无心与任何人为敌!”莫神医冷冷道。
“其实,就算你与在下为敌也无所谓……”蒙面人忽然耸动眉头,嘴角暗抽道,“反正,一直以来,应某的敌人都足够多!”
“那是你甘心为人所驱使……”
“是!”应非远炸了眨眼,居然不曾否认,他忽然觉得,这个莫神医,当真是古怪莫测,有趣得紧。
“争斗的时候,利器得用;太平时分,往往刀剑入库。”莫神医望着苍茫的夜色,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道。
“没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应非远居然也笑得很坦然。
“阁下是聪明人,所以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和自己舍命也要保护的人!”莫神医凝望着他,沉声道。
应非远目光瞬间闪过一道灼灼的光亮,是感激,是领悟,却已经分不清——他只是伸出手,定定的——
莫神医嫌弃地望了几眼,终于伸出指尖,与他相触了一下,随即就敏感地缩了回来。
那人一笑,促狭的,深沉的:“莫神医,如果我不能回来,麻烦你一件事……”
“你放心,如果你一去不回,莲衣我自会好好照顾!”莫神医冷然道。
“那好,珍重,告辞!”应非远拱一拱手,飘然而去。
半个月后。
去往京城的崎岖小道上。
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青布马车,匆匆疾行。
一边走,队伍里的两个人一边低声交谈:
“咱们这么仓促回京做什么?”
“不回京,难道等那个地狱阎罗将我们一网打尽么?这些天,我们的人死了多少,那人狠辣的手段,我们也总算是见识了!”
“不就是一只狐狸么,怎么那么厉害?”
“嘘,这只狐狸发起飙来,比老虎还厉害——那是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据说是自幼培养起来的!”
“唉,古大人也真是,好好的伺候皇帝也就是了,怎么偏偏跑到这山高水远的地方任人欺负?”
“你还真是什么都蒙在鼓里,古大人好歹也是个男人,据说还是个情种——以前苦恋一个青楼女子,这会人家已为他人妇也不放过……”
“真真是造孽……”
“可不是,那女子已身怀六甲,居然滑胎——叫那狐狸如何不恨得发狂?”
“……”
“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让古大人听见一字半句,只怕我们都没有好下场!”为首的人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那两个护兵赶忙唯唯诺诺。
车子堪堪就要转弯,山势很险,路又很窄——
“各位,都小心了!”为首的人出声招呼,小心翼翼地让众人排成蛇形,蜿蜒前进。
出乎意料,人们都从容通过。
然后,在马车极其缓慢小心地通过的时候,旁边的山崖上忽然掀起一阵可怕的掌风,轿帘掀动,而后,一只手倏地探进车内,生生拎出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却咦了一声:
只见此人玉面清眸,唇红齿白,分明是个翩翩佳公子!
再看耳朵,却分明穿的有耳洞!
蒙面人一声冷笑,也不管那人如何惊恐,一把抓掉他的方巾,只见一头青丝散落——原来,对方果然是个女的!
蒙面人定睛再瞧,分明认得:正是昔日的花魁,白芷!
“原来是你,白大花魁,古凤鸣古大人呢,到哪里去了?!”蒙面人一声冷笑,把她高高拎了起来。
“哼,凤鸣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轻易动得了他——识相的,我劝你赶紧放了我,没准我跟大人求一下情,还能饶你不死!”白芷强忍住颤抖,兀自嘴硬道。
“是吗,我就算动不了他,也用不了美人你给我求情吧!”应非远不屑地说着,随手一丢,那白芷啊的一声惨叫,不偏不斜,后脑勺撞上了尖锐的山石,登时血花直冒,死了过去。
“当日你苦苦陷害莲衣,也是你该有此劫!”应非远冷哼一声,如虎入狼群一般,转瞬离去。
还好,他没有下重手,大多数人,都是受了一些伤,不足以妨碍他而已。
这天傍晚,莲衣袖中藏着一封信,悄悄地溜出住的地方,朝镇上最大的春月楼赶去。
她不知道的是,一直有人,在背后悄悄尾随着她。
春月楼,和昔日的春风楼很像,只不过,据说是一个叫春月的女子开的而已。
莲衣轻纱蒙面,款款走上二楼。
醉月阁。
推门进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背朝门口,专心抚琴。
熟悉的琴声,宛如淙淙流水,唤起了早已淡漠的记忆;
幽幽的琴思,却渐渐低回,终于呜咽无语。
转头,古琴师对侧门而立的莲衣笑道:“莲儿,你来了?”
恍惚还是昨日,一样的深情,一样的温柔。
只是,莲衣的眼神,却犹疑而复杂,半晌才道:“古琴师,久违了。”
“不错,真真正正,是和你久违了!”古琴师喟叹道。
莲衣面上显出一丝尴尬。
“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古琴师却显得很从容。
莲衣只好随意在外侧坐了。
“莲衣,你瘦了。”古琴师端详她半天,才道。
“拜你所赐。”莲衣幽幽道,目光里不无谴责之意。
“莲衣,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是否觉得,一直以来,你其实有负于我?”古琴师挑眉,目光灼灼,莲衣自然不敌。
“不错,我承认,最初和你暧昧不清,是因为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心事……可是,当初你明明已经放手,怎么在我和非远已结成夫妻以后,反而来横加破坏?”莲衣眉头紧蹙,十分不快道。
“不错,我是已经放手,但那只不过是以退为进,谁料,在我为你舍身而死后,你连回头看我一眼也不曾——你的心里,就只惦记着那个人!”
“凤鸣,你明知道我喜欢他,怎么还执迷不悟……”
“莲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呢,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是我们有情有约在先,怎么最后,是你一再负我?……若没有那个人存在,就不会有这一切!”
“凤鸣,你,你真是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眼睛……”
“不错,我是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眼睛——可是,难道你和他,就没有一点错?”
莲衣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现今的古琴师,已经是接近癫狂状态了,她实在不知该和他说什么才好,早知如此,她不该来这一遭!
“莲衣,你后悔来这一遭了,是不是?”不料,他忽然苦笑一声,紧盯着她问。
“凤鸣,如果你叫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先告辞!”莲衣说着,就要起身——
“怎么,就连他的下落,你也不再关心?”古琴师却蓦地扯住她的衣袖道。
“你说。”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该松手的,可是他就是不松!
“那个人,自以为能抓到我,又轻轻松松地突围,他不知道的是,前面等待他的,是足足十尊土炮——别说是人,就算是房子,也能全部炸毁!”
“什么,你,卑鄙……”
“什么叫卑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怕此刻,他已经化为灰烬了吧,哇哈哈哈……”
“古凤鸣,你混蛋,你不是人!”莲衣面色数变,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在冲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栽倒——在古琴师的怀里。
“莲衣,我是混蛋,我是不是人——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从此属于我,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一丝一毫后悔!”古琴师讥讽地微笑着,手指怜爱地抚摸着她细致而又苍白的脸蛋,然后在那颗泪痣附近,反复抚摸——
“是你的泪痣,缠住了我;我可以死,但就是无法放你走!”
古琴师说着,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段忙昏头了,连上榜都不知道,最后还被黑了,第一次被管小黑屋,也不自知,5555
俺不是故意的。
估计就快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