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云雍入府的第三天,萧黎的圣旨就下到了公主府。苏子叶从容的接过圣旨,富有深意的看向云雍,淡淡的笑了。
云雍恍若未觉,陷入自己的情绪中,面带郁色。要一个男子入宫为奴,为论如何,都是一种侮辱吧!亡国之仇报不了,屠城之耻雪不得,却要沦为一个女子床上的玩物,又是何等的可悲!跟可悲可恨的是公主是唯一能为自己复仇的人,自己必须讨好她,云雍心里涌上无尽的悲凉。
“云公子,此时有空,不妨随子叶回青竹小苑小酌一番,如何?”人群尽散,苏子叶走到云雍面前,含笑相邀。
“……”云雍怔然不语,许久,勉力一笑,应道,“也好。”
再次来到竹林,云雍虽然心中不快,心境却奇迹般地平复了。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的竹叶,他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苏兄也会入宫吗?”看着这一林的风情,云雍突然发问。
“当然。”略一讶异,苏子叶随口应道。
“苏兄,舍得这一片竹林吗?”云雍黯然一叹,问道。
“云兄知道这片竹林的来历吗?”苏子叶微微一笑,笑而不答。
“嗯?”
“当年,子叶初入公主府,公主便为子叶引泉移竹。这是深山之竹,运至此处,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移植过后,此处便成了府中的禁地,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竹子的灵气。只是,在这府中,它们尚可有一息灵性相存,若是移植宫中,怕也难保。”
苏子叶看了一眼云雍,续道,“深宫之中险恶,不亚于战场。竹子尚且难保,何况人呢?这片竹林有幸得到我的庇护,保得灵性,而我又是得谁人庇护呢?不知我这样说,云兄可明白?”
云雍闻言默然不语,看着苏子叶静如碧海的眼眸,即使懊恼烦躁,心中也不禁荡起丝丝春风般的暖意。
聊着聊着,便走到了竹亭,桌上早已摆好红泥小壶和茶盏。
“公子,”青衣早在一旁等候,见苏子叶出现,急急将手中的狐皮长袍披在他的身上。
“呵,倒又叫云兄见笑了。”
“苏兄……”初时只顾沉溺于自己的黯然,现在一看,苏子叶的肌肤几近透明,脖子上的青筋隐隐可见,面色几近惨白,唇若冰雪,显得分外明澈空灵。云雍不禁自责,诺诺的开口,用眼神询问着。
“……”苏子叶默不作声,只是淡淡的笑着,即便身子如冰雪塑成的雕像,依旧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惬意。
“公子,请用茶。”青衣急忙把茶盏递上。
“怎么不给云兄上茶?”苏子叶接过茶盏,双手环住茶盏取暖,开口淡淡的责备。
“是,云公子请。”青衣急忙布茶,递给云雍。
见云雍接过,苏子叶才清酌几许,缓缓的坐在亭中的廊椅上,靠住了亭柱。
云雍看向手中的茶,色泽莹润如雨后春笋,清香扑鼻,细查之下竟有几丝竹叶的清新自然,怡人心田,只是几口下肚,便觉浑身通泰暖暖。
“苏兄到底得的何病?”云雍按捺不住,几经犹豫,到底开了口。
“多少年前的老病了,唉!”苏子叶避而不答。
“苏兄,如此,怎能进宫呢?”云雍并未追究,看着苏子叶羸弱的如浮萍般的身体,担忧的问道。
“云兄不必过分担忧,宫中亦有温泉。再说,子叶今日并不随你一同进宫,尚可准备些时日。”
“苏兄……”云雍似有事想问,却又欲语还休。
“云兄,你我相交几日,子叶自觉与云兄颇为投缘,云兄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子叶就好。”苏子叶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睑,让人看到的依旧是暖暖的笑意勾勒的优美弧度,“如若云兄不愿,子叶亦不勉强……”
“苏兄哪里话……”云雍急急打断,看着注视着他的苏子叶,改口叫道,“子叶……子叶唤我子厚即可,这是我的表字。”
“子厚,‘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则实美,子厚之流是也。’如此甚好。”说着,又饮了几口清茶。
“……”云雍刚想开口,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只闻远处幽幽琴声响起,似有还无,铮铮然似鼓,瑟瑟然似风,琴音袅袅,不绝于耳。
许久,云雍惊醒,似痴似醉,问道,“子叶,这是……?”
苏子叶也沉浸于这优美的乐章,脸上的微笑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像冰冷的迷茫,吸人魂魄的眼眸中仿佛失去了深邃与悠远,多了几分真正的淡然与恬静,久久不曾回神。雪白的狐皮裹着,那副怅惘的神情好似忧虑的谪仙,俊美飘逸,动人心魄。
琴声继续,如同玉珠落盘般清脆动人,一颗一颗打在人的心弦之上,让人仿佛置身于高空之上,凌驾于眼前的高屋建瓴,飘飘然而沉醉。
云雍仿佛看到了曾经繁荣一时的故都,看到了皇城内慈厚的兄长、威严的父皇……清音一转,又回到了深山隐居的那两年,与隐士高谈阔论,与才子吟诗作对,登高山赏奇松怪石,临低渊听泉水叮咚……真真如鱼得水般的快活!
琴音渐断,似有似无,清音一顿,妙乐终止。
许久许久,云雍回过神来,眸子逐渐清明,只是多了几分惆怅与忧郁。
原来,极乐之后,一切终将化为虚无,落叶归根,也只能是梦中的幻想!
自己,怕也再难回到故国,深宫将是自己永远的归宿,心中几许悲凉,瞬间化作了自嘲。
“宫公子许久不曾奏乐了……”苏子叶黯然一叹,收起自己的忧郁神色,恬静的笑着,看向云雍。
“宫公子?”
“宫公子是公主府内的乐师,来公主府已四年有余,子叶也只得一见。”
“乐师?他真是只是乐师?!”云雍喃喃,似在问人,似在问己。
“谁知道呢……宫公子的清心斋,可是比这青竹小苑更隐蔽的禁地,除了公主,旁人一概不准靠近。子叶也曾问及此事,公主说,宫公子琴艺举世无双,怕旁骛误了他的琴声,所以……”
“公主她……”云雍似是慨叹,终咽下了,不再深说。
苏子叶看着欲言又止的云雍,笑的意味不明。
究竟是深宫这个染缸终会把白纸染黑,还是白纸将染缸映白?
不过,无论是何种结果,都会很有趣,不是吗?
“不过,宫公子也是今日入宫,以后,兴许子厚能得见真颜。”苏子叶补充着。
“如此妙人,足令云雍自惭形秽。但倘若相见,亦是人生一件乐事。”云雍悠然向往。
“或许吧。”
苏子叶眼中竟也写满了几分向往与期待,“子厚,子叶身子不适,今日下午便不去相送了,还是那句话,深宫险恶,多加小心!”
“我明白。”云雍似是想通什么,爽快的应道。
于是,两人相别,各自留下一衫背影。
青衣看着渐渐远去的云雍,深深地望了一眼,微露疑惑与不解,亦转身,随苏子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