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起,奔驰中透着欢快,但这绝对不是马上主人此刻的心情。终于踏上了归国的路,然而云雍此刻却来不及体会如愿以偿的快乐,有些东西像沉重的石块压得他喘不过起来。还没有正式踏上复国复仇之路的他,手上已经有了五条人命,血染灵魂,已经不干净了……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真的!之前的地位决定着他可以不染鲜血的优雅生活,而那是闻讯而回的时候,已然山河破碎,亡国后的奴隶身份也决定着他杀不了人,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血溅出来,像红莲般妖艳的肆意吐芳。
可惜,骏马的疾驰也不能让他忘记那一幕,忘记他是如何亲手举起了弓箭一次次的杀人,而耳畔响起的是那个女人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的言语,“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要是你认为是我在逼你那也无所谓,因为你迟早会明白,逼你的只能是你自己,而一切都在强迫你逼自己……”她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举剑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除了前两箭,剩下的那三箭是他自己射出去的。那一刻心里一片清明,没有不忍或是心痛,真的,一切仿佛静止了,在这个已经静止的世界里能动的只有自己手中的箭。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总算知道了原来空明的心境不只在深山中能得到,在杀戮中竟然也能得到。
因为杀戮,也终于踏上了这条期盼已久的归国之路,而路上不只有他,还有被派来跟着他美其名为“协助”的男子。上路时也只有照面时的一句话,“在下十一。”然后沉默至今,不说也知道,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这是个监视者,代表着自己身上拆不掉的线!
“二皇子,趁着现在的闲暇,就由十一为您讲一下云隐国内的情形吧。”
“有劳。”云雍没有拒绝。现在他急需的就是云隐国内具体情况,来的匆忙,只是对现在的战况大致了解,这可不行。
“起义的云隐民众隐藏在各处,最大的一支藏在云蒙山附近,金泽驻军也就在那,目前尚未有大的冲突。至于其他的,人数过少,公子暂不必考虑……”
“那我们就先去云蒙山吧,既然陛下派你跟着我,你就一定有办法吧。”云雍静静的听着,倚着马背而立。
既然最大的起义军在云蒙山里,那么金泽大军必会围困在那,常人想进去怕也是难如登天。自己初回国内,单是一个人的话,是什么也难办成的,唯一能借势的就只有那个女人,说他卑鄙也好,无能也罢,既然踏上了复国的路,就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不错。”十一略一深沉,就答应了云雍,“二皇子,有些话,应该先透给你,”十一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云雍,心里一叹,“到了地方后,希望您能听从在下的安排。”
“听你的?”
“是。”十一说的毫不犹豫,“陛下会在幕后为您提供助力,与此相对,您也得拿出能回报陛下的。”
“回报吗……”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云雍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水润盈唇,乍看之下竟有几分似有还无的弧度。
这样的选择,和投靠金泽国有什么区别,都是把云隐作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至于死多少云隐的人,云隐会变成什么样,这些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中。力量弱的人什么都保护不了,原来这么浅显的道理,到现在自己才真正明白,可是现在,只能忍耐……
“亡国之人,希望您对他们不要有过多的期待。”十一仿佛忍耐了很久,语气犹豫,但说出的话却很真诚,只是真诚的有些残忍,“希望您看到的,不会让您失去太多……”
云雍眉头一皱,但随即舒展,只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紧弛,“我知道。”仿佛平息了很久,云雍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
十一没有答话,但明显是不信的。
“你是幽豳之士吧!”云雍明显看到十一一惊,手不由自主的向腰间的剑摸去。
“不必紧张,现在的云雍……是做不了什么的。”云雍瞥了一眼十一,续道,“你是想说云隐的民众吧,我和他们一起被卖到日煚,一路上,有什么没看过的,该明白不该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屋子人去抢食,精壮的男子不会因为你年老而相让,只会因为多食而威吓女人和孩子……那些,是他的同胞,血脉相连却又愚钝麻木。痛恨这些愚弱之辈吗?当然有恨,可又在自己的尊严和他们之间选择了后者……值不值,又是自己也会问自己,但这又岂是值不值能解释的事,云雍只知道,这么做,他不悔!
“看来二皇子很明白,在下就不多言了。”十一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几丝敬意,语气间也并不在如初见般冰冷。
“不要叫我二皇子了,叫我云雍就好,同是亡国之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云公子!”看到十一眼中的坚持,云雍没再说别的。
幽豳之士,是原先幽豳国的将士,现在日煚国陛下的死士。原先的幽豳也是个中等的小国,肥沃的国土被金泽觊觎,最终也没逃得过亡国的命运。那时幽豳的将军真是个人物,智计百出,熟识兵法早就在诸国中文明,可惜弱国始终是弱国,再杰出的人物依然不能扭转过于悬殊的实力。据说,幽豳的将军被金泽国太子生擒,始终不肯归降,最后被还是日煚国长公主的萧黎买了回去……
同是亡国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惺惺相惜,既然十一是萧黎的耳目,是拴在他身上的绳子,也至少要这绳子松些才好……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算计,云雍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从现在开始,也要干自己不愿意的了,跟云隐相比,自己坚持的那些微不足道!
倚马而息,好在是夏季,就算是夜风袭袭,也不会难以忍受。其实经历了没有任何避寒之物的寒冬,云雍早已不再在乎这些,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到那里,去做些什么……
然而现在的云雍不知道,在自己视若珍宝的故国,他会看到些什么,会经历多么令他不愿的事,那是即使他身为男宠都不曾体会的绝望,交织在复国的希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