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成绩单寄到家,陶醉比期中考试前进了五个名次,考到了第十九名,这让她信心大增,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跟家人分享喜悦,兜头就来了一盆冷水。
这天晚上,家里召开了家庭会议。这是他们家第一次开家庭会议,陶然还觉得挺新奇的,脸上充满了期待,因为这意味着爸爸妈妈把她当大人看待了,她也有话语权了。陶醉心里则惴惴不安,因为她考高中的事还没得到她爸的首肯,她觉得开会就是要商量这件事的。
陶长明清了一下嗓子,说:“陶醉、陶然,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家里有些事也该让你们了解分担了。”
陶醉安静地坐着,不安地看了看妈妈,她正在织毛衣,然而手里的动作并不快。这毛衣她织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能看出雏形了,衣服很小,不太像是给家里人织的,那是给谁织的呢?陶醉心想。
陶然有些迫不及待:“爸爸,什么事啊?”
陶长明说:“过完年,我就要去上海了。”
陶然一脸兴奋:“去上海出差吗?”上海是个大城市,有很多新鲜好玩的东西,还有漂亮的衣服。
“去工作,那边有一家精密仪器厂挖我过去当师傅,开的工资比这里高了两倍,我想过去看看。”陶长明工资不到五百一个月,现在由于订单少,奖金也少了,那边则开出了一千五的工资,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还有个关键的原因,他需要停薪留职,趁这个机会出去是最好的。
“那你多久回来?”陶然问。
陶长明说:“还不确定。你们妈妈也会跟我一起过去,我先过去安顿好了,她就过来。”
陶醉一下子蒙了,原来重点在这里,妈妈也要去上海,那她和妹妹呢?
陶然茫然地说:“那我和姐姐呢?”
陶长明舔了一下唇:“你和姐姐在家里上学。我会跟奶奶说,让她过来照顾你和姐姐。”
陶然终于着急了,眼泪唰一下涌了出来:“我不要奶奶!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
陶长明伸手摸着陶然的脑袋:“然然乖,你要听话,等爸爸妈妈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再接你和姐姐过去上学。”
陶醉不太信这话是真的,她知道异地上学是没办法参加高考的,很多去外地上学的人都回来读书了,怎么可能接她出去上学。陶然却信了:“真的吗?”
陶长明点头:“真的。”
陶醉不解地看着母亲:“妈妈为什么也要去?”
刘巧凤低下头不敢看女儿。陶长明说:“妈妈有不得已的原因。”
陶醉不知道妈妈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非要去上海,把妹妹和自己都撇下,她们现在都是毕业班,冲刺的关键时刻。爸爸说让奶奶来照顾她们,她觉得非常不靠谱,因为奶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连她和妹妹出生都没来照顾过妈妈的月子,被妈妈念叨了十几年,她怎么可能愿意过来照顾她和妹妹,她对自己和妹妹的前途有点恐慌。
这次家庭会议后,家里的气氛就有些压抑。陶醉姐妹的情绪都很低落,刘巧凤觉得对不住两个孩子,拼命做好吃的讨好两个女儿。陶长明倒是像没事人一样,心情挺不错,隔三差五还弄点鸽子、乌鸡之类的回来炖汤,总是嘱咐刘巧凤多吃一点,说她身体弱。
陶醉从来没有见过对妈妈这么体贴的爸爸,总觉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家里现在的氛围,一有机会就往兰心家跑。孙兰心爸爸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妈妈在邮政局工作,到年底的时候,他们都很忙,经常要加班,兰心很自由。
其实就算他们不忙,兰心也是自由的,她爸妈都很开明,不像陶醉爸妈那样从头管到脚,他们很尊重孩子,不会禁止孙兰心看小说,还会主动买国内外名著给她看,这点让陶醉尤为羡慕。她看过的几本名著,都是借兰心的偷偷看的,她爸认为小说是邪书,不许看。不过孙兰心不爱看名著,她更喜欢租书铺里的言情小说,琼瑶、席绢和岑凯伦都被她快看完了,没名气的作者也看了不少。
孙兰心家是自己盖的房子,从地到天四层楼,由于不临街,房子非常安静。缺点是巷子有点窄,一楼的光线有点暗,阴天的时候白天都得开灯。
这天很阴冷,陶醉又跑到兰心家去了。给她开门的是孙兰心的哥哥孙玉树,屋里晕黄的灯光笼罩着孙玉树,使他显得很温暖,陶醉笑着打招呼:“玉树哥,兰心呢?”孙兰心兄妹的名字都是妈妈起的,从兄妹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她妈妈是个很浪漫的人,希望儿子玉树临风,女儿蕙质兰心。不过孙玉树长得并不玉树临风,倒是个运动健将,身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很阳光,人也很开朗。
孙玉树朝里摆了一下头:“烤火呢。”
孙兰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醉醉,快进来烤火,冷死啦!我都不想出门,是不是要下雪啊,我希望能下雪。”
陶醉进了门,看见裹得跟熊一样的孙兰心正拥着红通通的炭火烤火,见她过来,也不起身,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她坐。
陶醉走过去:“冷死了,你家里好暖和。你在织什么?”
孙玉树走过来,揶揄妹妹:“孙兰心发神经,说要织手套,我觉得等到明年冬天她都织不好。”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拿起《拿破仑传》接着看。
孙兰心皱着鼻子:“哼,小瞧人,我今年非要织出来不可。醉醉,你也跟我一起织吧。”
陶醉摇头:“我不会织手套,只会织围巾。”她现在也没闲情做这个,她掏出物理练习册,对孙玉树说:“玉树哥,你帮我看看这个题怎么做,我怎么做都跟答案不一样。”
“我看看。”孙玉树放下手里的书,接过陶醉手里的练习题,他在一中读高二,成绩还不错。
陶醉请教的是一道电阻题,孙玉树帮她解答了,陶醉茅塞顿开:“我会了,谢谢玉树哥!”
孙兰心织着手里的毛线活,说:“醉醉,你可真努力,放假了还学习。”
孙玉树拿起书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下:“你还不跟陶醉学学。你成绩那么差,再不努力,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陶醉也说:“对啊,兰心,跟我一起考高中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孙兰心放心手里的活,叹气:“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学习好累啊,我不想动脑筋。”
孙玉树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猪!”
孙兰心朝哥哥做了个鬼脸,又继续去织她的手套了。还别说,她的手挺巧的,织出来的花纹很好看,这是她的长处,手工永远都比陶醉的漂亮,也乐意去研究那些小玩意儿,还学着《一帘幽梦》的女主给自己串了一个亮闪闪的珍珠门帘,非常梦幻。这种事陶醉永远也不用想,在她爸看来就是玩物丧志,浪费钱。
陶醉也开始做题。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偶尔传来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兰心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说:“对了,醉醉,你妈真的也要去上海?她就不管你和陶然了?”
提到这个事,陶醉的烦恼又涌上来了:“没听她说不去。我其实还好办,可以去学校寄宿,但是陶然怎么办,她才六年级,学校也不给寄宿啊。我都搞不懂我爸妈是怎么想的,什么事非得让他们都去上海呢?”
“你妈不会是要去上海给你生个弟弟吧?”孙兰心开玩笑似的说。
这简直就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陶醉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联系她爸最近的种种表现,这种可能性非常大,陶醉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可我妈说她上环了,而且我们家都有两个孩子了,我妹都那么大了。”
孙兰心扭头问她哥:“哥,上过环还能生孩子吗?”
“理论上是不能,《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的老婆就是上环后怀了二胎的,可能也会出现意外吧。”孙玉树耸耸肩说。
陶醉只觉得脑子木木的,她爸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所以才超生了陶然,妈妈因此丢了工作。现在他打算停薪留职,去上海工作,那就应该不怕丢工作了,所以再生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内心有些五味杂陈,现在没有弟弟自己就是赔钱货了,要是有了弟弟,自己还能上学吗?
陶醉突然收起书,站了起来:“兰心,我先回去了。”
“今天怎么回去这么早?”孙兰心惊讶地问。
“我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陶醉匆匆打完招呼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陶醉发现居然下起了雪,下得还不小,雪粒子从空中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在地上到处乱蹦,还不断往她脖子里钻,冻得她一个激灵。陶醉拉紧衣领走了两步,也没想回兰心家借把伞,下雪跟下雨不一样,一时半会儿不会湿。
雪下得很大,没几分钟,地面上便已经能看见一层薄薄的雪粒子了。陶醉埋头疾走,一路小跑着到了大樟树下,大樟树浓密的枝叶像一把大伞,雪粒子落在叶子上沙沙作响。零星的雪粒落下来,到地面上就化了。她拍打掉身上的雪,在樟树下等了片刻,天空中出现了大片的雪花,一朵朵往下坠,看样子会有鹅毛大雪。
“嗨,好巧啊,又在这里碰到你了。”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声响了起来。
陶醉扭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皮夹克男站在旁边,皮夹克敞着,里面只穿了一件t裇,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打哆嗦,不过她并不认识对方。对方看着她,脸上带着痞痞的笑容:“美女,你家在附近吗?是不是没带伞,我送你回去吧。”
陶醉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她从这人的称呼已经想起来了,是她过生日那天在米粉店碰到硬是把她认成别人的家伙。
对方笑了笑:“咱们素不相识,居然就碰到了两次,说明咱们缘分不浅啊。交个朋友吧,我叫周晖,你叫什么?”
陶醉不敢回答,她缩着脖子就想往外冲。结果周晖动作极快,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陶醉吓得尖叫出声,很快便发现手里被塞了一把伞。周晖说:“别怕,既然你不让我送,那我把伞借你吧,女孩子怎么能够淋着呢。”说完他就潇洒大步地冲进了雪地里。
陶醉愕然地看着手里的蓝格子雨伞,又看看对方远去的背影,伞就这么给自己了?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周晖跑出几步路,回头朝她挥挥手:“再见!下次见到了再还我吧,我相信还有机会见面的。”说完转身离开。
陶醉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居然有陌生人将伞借给自己,她看着周晖消失的背影,犹豫一下,撑起伞准备回家,又有个声音叫住了她:“喂!陶醉,帮个忙。”
陶醉回头,看见常醒背着两个包,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站在雪地里,也没有打伞,头上、围巾、肩上都沾着雪花,快成雪人了,陶醉不由得微笑起来:“你打哪儿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常醒,她心情就莫名好。
常醒说:“去了一趟深圳。”
“难怪最近没看见你。”陶醉知道他是从深圳转学回来的,他父母之前都在深圳工作,这次是去他爸那儿了?
“帮我背个包。”常醒说着将一个斜挎包摘了下来,挂在了陶醉身上。
陶醉只觉得肩膀一沉:“好沉啊,是什么?”
“书。”常醒说着拿起陶醉手里的伞扔在地上。
陶醉说:“你扔我的伞干什么?”
“不是你的伞吧?”
“是别人借我的。”
“你认识他?”
陶醉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不要,走吧。”常醒拖着箱子朝前走去。